“阿笨很伤心,很生气,可是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于是,笨到极致的阿笨用残忍的话伤了杜鹃的心。”
“杜鹃终于离开阿笨,同阿宝一起走了。阿笨每天夜里睡不好,他总是想着杜鹃姑娘,很想很想,甚至想念他们一起避雨的山洞,想念洞外的那场大雨。他去了很多次他们相遇的那个山洞,可始终没见到杜鹃姑娘。”
“杜鹃跟着阿宝一齐走了,可阿笨打听到两人并没有在一起,阿笨窃喜,是不是杜鹃还想着阿笨,所以没有和阿宝成亲呢。阿笨想,若是杜鹃真的还没忘记阿笨,他会放掉一切纠结顾忌赶到杜鹃身边,请她跟阿笨回家。”
整座苍山弥漫了淡淡杜鹃花香,阿弃觉得呼吸到肺里的花香像是带了温度,灼烧着她的心肺。
耳后是脚踏花叶的清浅动静,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所以,阿笨来了。”
阿弃望着对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蒙孑将手中的宝剑递过去,“我曾说过谁欺负你你就用剑砍他,可我却欺负了你,你……不要不舍得砍我。”
阿弃被他最后一句话惹笑,终于笑着哭了,“今日这比账先记着,日后一定讨回来。”
蒙孑猛得抱住对方,声音竟有些微颤,“跟我回宫去。”
她虽偎在他怀中,目光却瞥向远方,闪闪烁烁,却不曾点头。
虽然他借以简单的小故事表明了心迹,但这些日子事端频发,一颗心像是荡在悬崖边上,摇摆起伏,惊惶不安,她一时之间不能释怀。
久未得到对方的回应,蒙孑心底顿时有些恍乱。
不知如何是好时,阿弃抬头说:“你要为我种一片杜鹃花才行。”
“哦?为何?”
阿弃指了指零落散在山石间的层层粉嫩,“你看这些全是南疆国的男子为心爱女子所种。南疆国有个传说,假若一个男子心里住着一位姑娘,就会为这位姑娘种一片杜鹃花,倘若圣女恰好看到,便会祝福这对恋人生生世世。”
蒙孑迫不及待的将散在地上的几株幼苗歪歪斜斜插~入石土里,再用芭蕉叶兜了些水,像模像样浇了浇。脏兮兮的手擦擦额头道:“以后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来这儿为你种杜鹃花,但愿有生之年能将苍山种满。”
“将整个苍山种满?”
他点点头。
“不许假他人之手。”
他又点点头。
阿弃抬头望,苍山高耸入云,威峻壮阔,占地面积宏大。
“要多久才能将这么大的山种满呀?”她问。
视线自山脚延伸至山巅,蒙孑说:“很久很久吧。”
他脏不溜秋的手牵起她的手,“再唱一首再山洞时你为我唱的小调吧,我喜欢。”
阿弃方要张口,他抢先一步道:“不是下一窝猪的那首。”
……
“哦。”
阿弃声如黄莺般的嗓音渺渺杳杳散在诺达的花田中: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唱完后,她亲了他一口。
蒙孑耳根一红,“不要这样勾引我。”
她再亲他一口。
“你这样勾引我,我……”
山脚小路尽头,蒙铎端端立着,遥遥望着缠绵于夜幕花海中的一双人,眼底堆起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他身后,立着祭司族几位耆老。
沉夜,蒙孑牵着阿弃走出花丛。
小路两侧,蒙铎为首,身后几位祭司族耆老齐齐跪下。
蒙铎开门见山道:“臣弟已打探到伽澜氏后人的消息,迫不及待赶来禀告王上。”
这么巧,他好不容易取得美人原谅,伽澜氏后人便出现了。蒙孑眉心微蹙,牵着阿弃的手紧了紧。
蒙铎微笑道:“王兄莫紧张,因伽澜氏后人很有可能就是阿弃姑娘。”
能证明伽澜氏后人身份的有两个必要认证条件。
一,问生剑闪。问生剑若拿在伽澜氏一族手中,定会发出一道绚烂白光。
二,祭司锁开。祭司锁乃祭司族内灵匠打造的一把灵石锁,相传唯有伽澜氏族人才开得此锁。
阿弃将挂在蒙孑腰侧的问生剑拿起,划开剑鞘,剑身立刻迸发出一道寒凛白光。
祭司一族的巨大青石祭台上,竖立着九只硕大火把,橘色火焰冲天。大祭司施法将祭台中央的巨石移开,一把满是沧桑感的石锁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若仔细辩看,可见石锁上镌刻着繁复符文及幽幽火光。
阿弃握着问生剑沿着石锁上的纹路描画过去,石锁崩裂,石门里弹出一只暗红匣子,幽幽泛光。
大祭司将红匣子取出,双手捧上,奉于蒙孑,行着祭司族礼:“问生剑闪,祭司锁开,护我南疆疆域的羊皮卷现世,恭喜王。”
身后跪了一地祭司,口中整齐喊着,“天佑南疆,天佑吾王,天佑王后。”
蒙氏祖上有训,非伽澜氏不得为后。
阿弃自始至终是懵的,一时还接触不了突来的新身份,而蒙孑十分欢喜,原来兜兜转转,缘分早已注定。
阿弃既为伽澜氏后人,理应跟蒙孑一道回王宫。
可阴魂不散的蒙孑用暗语传给阿弃一句话,“明日,或许巫婆婆就会醒来,你这一走,她若醒不来怎么办。”
颇委婉的威胁。
蒙铎方传完暗语,面上带笑,大大方方靠过去,颇谦卑的将身子一躬,“恭喜王嫂。”
阿弃借口端王府内有她重病的婆婆需亲口向老人家报喜冲病气,请王许他先回端木府,翌日再挑个吉时入宫。
蒙孑余光暗暗瞥了瞥身侧的蒙铎。
蒙铎心知肚明对方的戒备和敌意,拱手道:“王兄同王嫂乃是天定良缘,蒙铎唯剩祝福。”
蒙孑面色和暖些许,便准了阿弃之言。
当夜,宫内官侍将一早备于王后宫的喜服送入端木王府。阿弃细细抚着华服之上刺得精秀的锦簇花团,笑盈盈对着昏睡在床榻上的巫婆婆闲话着。
“阿弃本觉得命薄,一出生就被丢弃到蛇窝,没想到阿弃竟是伽澜氏后人。虽现在还有些不大清楚其中缘由,但可以嫁给喜欢的男子,阿弃觉得很幸福。虽然阿弃不在意身份的尊贵,但至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她揉了揉巫婆婆的手腕,替她疏通脉络,继续欢喜道:“蒙铎说婆婆明日就会醒来,婆婆你要快些醒来,好看看阿弃穿上嫁妆美不美。”
一阵讥笑声自背后传来。
她转身,蒙铎立在窗前,挺拔身影将帘外的月光遮掩一半。
“你真以为王兄爱上了你?想必阿诗那夫人定是另你印象深刻吧。她以前是怎么欺辱你的,可我听说王兄方才入了宫便招了阿诗那侍寝,想来阿诗那哄得王兄欢心,被封赏了一众宝物。王兄若是爱你,怎么忍心放阿诗那出狱且跟她鸳鸯戏水共度良宵。王兄不过是见我执着想娶你为妻,不想你这卑贱之人留在我身边辱我名声。此次重入王宫,等待你的恐怕将是囚禁你一生的冷宫。”
阿弃被气得胆子大了起来,站起来低吼:“你又再打什么主意,你王兄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
蒙铎勾笑,“哦?相信他?我同王兄一道长大,王兄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说是你这个和他相处不过数月的人了解,还是我这个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弟弟更为了解他。”
他抱臂懒懒打量神色略微不安的阿弃,继续道:“毕竟,谁会愿意娶一个身份卑贱血统不净的女子为妻呢,当年你在蛇窝是怎样生存下来的?听闻你还喝过野狗的奶,啃过腐肉,难道你不明白自己的血液有多脏么?”
阿弃的身子有些颤抖,心底的自卑刺得她浑身发痛。
蒙铎倏然搂住她的肩膀,换了种态度低声安慰着,“可是这些,我都不在意。王兄在意你的身份,可我不在意。你若选择留在我身边,还为时不晚。”
阿弃勇敢望上他的眼睛,只回了一句,稳稳的,坚定的,“我相信他。”
暖阳已浮上树梢,巫婆婆还未醒来,未免延误进宫的良时,阿弃不情愿地坐上通往王宫的华美车轿。
端木王府全体成员排在府邸门口恭送她一去不复返,正门中央的蒙铎,眼底闪烁的,仍是那抹让人读不懂的恍惚邪魅。
白玉垒砌的王宫城门口铺着刺满繁花的红毯,毯上散落的花瓣一直延伸到王宫正殿。阿弃的喜袍旖旎拖地,扫过重重花瓣,衣摆惹了淡淡花香。
正殿的凤凰石柱旁侧,立着一排身着乌服的祭司,大殿中央则是百官及部落首领。
阿弃拖着华袍缓步靠近王座之上的蒙孑。今日,他梳妆得过于精致,晃于眉眼间的碎发拢起,露出饱满额头,镶嵌于王冠之上的黑玉宝石将他衬得冷峻不凡。
他的头发是微微带着卷曲的弧度,摸起来却异常柔软。
阿弃还未曾下跪行礼,王座上的人就将一只暗红色匣子丢到她脚下。
“大胆妖女,胆敢冒充伽澜氏后人,窃取我南疆国王后宝座,你说你是从何处学得妖术解开了祭司石锁?”
阿弃一瞬间只觉晕眩,之后便满心惶恐。她不知突然发生何事,心里是说不出的慌乱。
她拾起脚下石匣子里掉出的羊皮卷。
只是一张看起来颇古老羊皮而已。
蒙孑自王座起身,拾阶而下,清冷的声音响彻安静到诡异的殿堂,“若真是伽澜氏后人打破祭司石锁,为何这羊皮卷上没留下任何字迹。定是你冒充伽澜氏,强行破了石锁才引得圣女震怒,将写在羊皮卷之上护以南疆疆域的秘密文书消了去,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阿弃仓皇跪下,心里的茫然翻江倒海。她瑟瑟发抖,一直盯着地面看。
那双熟悉的王靴映入她的视线,她抬首望见他停在她眼前,她抓起他的袍摆,摇头道:“没有,我没有,阿弃没有冒充伽澜氏后人,从始至终是你们在说我是伽澜氏后人,我连伽澜氏是何都不知道,又怎会冒充。”
蒙孑弯身蹲下,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为了勾引孤王,你竟用这等肮脏手段,本王看错了你。”
他转步离开,她死命拽住他的袍角,拼命摇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假的,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他狠狠扯回衣袍,她被一道狠力甩到地上。
大殿之上,窃窃私语声中,她恍惚听到王座上的他将自己发落到了某个地界,她觉得耳朵出了问题,听不大清晰了。
她越发晃神之际,殿门外走来身着明艳华服的阿诗那,那身衣裳,似乎看着比她的还要华贵些。
只听阿诗那清脆响亮的声音道:“只将这妖女赶出王宫终身囚禁,是不是太便宜了她。此妖女冒充伽澜后人,罪大恶极。想要出宫,她需得踩一踩众位夫人为她精心铺好的长毯,才可平息众怒。”
阿弃顺着阿诗那的视线望过去,本是覆着花瓣的红毯之上已布满了破碎的瓷器,尖锐棱角泛起的寒光铺展到宫门外。
别说上面走一遭,看一眼都觉得脚疼。
阿诗那眉眼得意,望向王座之上的蒙孑,似乎再等对方的允许。
阿弃也望向那处高坐。往日那双时常闪着戏谑的眼睛此刻却漆黑深沉,脸上亦是淡然,只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且第一个走出殿门。
殿堂内的祭司百官首领退尽,阿弃跪在原地,天旋地转。
唯有蒙铎凑在她耳边幽幽道:“这回你该相信我说的话罢。王兄,他根本不爱你。”
心思细腻的阿诗那命宫人脱去阿弃的长靴。
红毯之上尖锐锋利的瓷器碎渣将她的脚划得鲜血淋漓,不见一处完肤。她一步一步走在上面,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空洞,又似从未有过的专注。
下唇被自己咬破,嘴里却未发出一句痛吟。
从威仪的议政殿堂到王宫彼端的白玉石长门,数十仗长的红毯上留下串串血脚印。
走到宫门尽头时,她已摇摇欲坠。
阿弃唯一庆幸的是,这条疼到钻心且漫长过一生的长毯,她没有倒下。即便倒下也要倒在宫外。
这座王宫冰冷,荒唐,诡谲而肮脏,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虚伪,这里头找不到一句真话一丁点真心,死在这里都觉污秽。
白玉石门已被她抛在身后,她终于倒下去。
模糊的意识里,她重重摔在冰凉的石路上。身后端立着层层看笑话的宫人,耳边轰鸣着窃窃蜚语。
脸颊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闭上眼睛之前,她终于信了蒙铎那句话。
他根本不爱你。
第137章 【14】
窗外的莘木桃抽出新芽, 水池岸上的苔藓又添几重浓郁, 叶底的黄莺啼鸣两三声。
这次,阿弃不知又睡了多久。
她走下床榻, 慢慢坐到竹凳上。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有点不敢认。
发丝凌乱, 双眼凹陷无神,唇角苍白不见一丝血色。摸摸消瘦的双颊, 嗓音无力道:“巫婆婆,你看我这副样子, 是不是快要死了。”
巫婆婆抱着睡得正酣的孩子,静步走来,“姑娘不要乱想, 你只是睡得有些沉, 等过了春乏时节,你会好起来。”
阿弃摇摇头,“好不了了,我都不晓得已经睡了几年了,依稀记得上次醒来时窗外的桃木叶子上还挂着冰霜, 这会儿似乎要长花苞了。”
“阿弃记错了, 三日前你方醒过。”巫婆婆望一眼怀中的孩子, “前几日阿雨学会了走路,你还夸赞他呢。”
阿弃眸中辗转, 思虑一会才道:“我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推开半掩的门扉, 竹门深院外是望不到边的白色树冠,隐隐约约传来流水声。呼吸一口掺着青草花香的空气,幽幽一叹,“ 我越来越糊涂了。”
正午,阳光暖宜。阿弃坐在小院中的石凳上浅笑着。如今能让她笑的,惟有她的儿子阿雨了。
阿雨刚刚学会走路,正是上瘾的年纪,嘴里叼着根小木棒摇摇晃晃过来,“阿娘。”他奶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