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紧握着拳头,鼻息急促,微热着灼气喷在她脸上。
莫千匪面色无恙一动不动,静静打量对方。
男子视线上移,再莫千匪身后那头巨猿张开爪子的一霎那,猛地将她推开,直扑到巨大的白猿身上。
莫千匪半倚着身后的树干,斜斜打量正和巨猿搏斗的男子。
此勇士正是星洄,火魅女王未来的夫君。
秋暮心下明了,这幅画面展示的是男女主角孽缘的开端。
此时的星洄比现实里略年轻一些,气质也更平易近人,粗衣布衫,说白了有点淳朴的乡土气息。
星洄跟白猿反反复复抱着掐着滚了好几个来回。衣衫被撕扯出好几道口子,身上随处可见利爪留下的带血抓痕。被巨猿压倒的他似乎要丢了性命,他咬紧牙关死撑着,手臂上的血管凸起,手指因用力过猛而颤抖,但他仍死命挣扎,许是天命未尽,让他摸到地上一块石头,于是猛得朝着龇牙咧嘴似要吞了他的猿头砸去。
白猿被砸破了头,痛苦的叫唤两声,虽暂时失去攻击性,可壮硕的身子仍紧紧压着对方。
倘若此时闲在一旁的莫千匪能过去帮个忙往白猿身上丢块石头,或者将不远处躺着的一把砍柴刀砍在白猿身上,更或者简单的抬臂施个术法,星洄应会很容易自巨猿身下逃脱。
可莫千匪竟像是再看一场折子戏般悠闲从容,见地上再次扭打成一团的一人一兽,她眸中竟攒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觉得这兽不错,又似乎觉得这人不错,更或者觉得这场架打得不错,总之一副与我无关的闲散态度。
被压在地上的星洄再次摸到石头猛砸巨猿的头,只听巨猿仰天嘶吼一声,这一次砸到了对方的要害处,巨猿便摇晃着巨大身形钻进了丛林。
此时的星洄,全身上下皆是口子,脸上亦被划得鲜血淋漓。
他躺于地上稍做喘息,爬起来后,踉跄着步子走到莫千匪身边,哑声问:“姑娘没事吧。”
莫千匪淡淡瞅着他,不答反问:“为何救我?”
星洄见对方安然无恙,转步到一块巨石旁边,背起一捆柴火顺手拾起地上的砍柴刀,随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头也不回朝村落走去。
“不为什么,总不能见死不救。”
星洄背着柴火的背影渐渐远去,红芜才赶了过来。她见自家主子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位男子的背影看,再瞅瞅地上零碎布片和血迹,稍一细想猜出个七八,遂眉眼染上笑意。
“小主在看什么呢?”
默了一会,莫千匪回答:“樵夫。”
返回隐于东篱山脉的火魅宫后,莫千匪遣走宫人,摘掉遮面的轻纱。
她望着铜镜中的那张脸,疏离淡漠,仿佛自己都觉得陌生。
红芜端着碟糕点跨门进来,见到铜镜中主子的脸,手臂一僵,忙放了食盘,拾起主子随意丢在一旁的遮面纱,给主子重新遮回脸上。
“陛下,这面纱揭不得啊,这是要坏了规矩的。”
莫千匪似乎有些不耐烦,“整日遮着面纱,闷得慌,不知一张脸有什么可遮的。”
红芜笑道:“火魅一族的老祖宗立下规矩,凡是未嫁女子须得遮面。若是女王不想罩着这面纱,不如快些寻个夫君,这样就再也不会烦闷了。”
莫千匪蹙了蹙眉心,“那会更烦。”
这夜,火魅族的朝政殿灯火通明。
追溯原因,火魅女王已到了适婚年纪却一直单身。倘若生在普通人家,家长必会紧锣密鼓张罗着给安排定亲。莫千匪的母亲因难产离逝,其父忠贞,自行随其母去了。先母是王族独苗,亦无兄弟姊妹,也就是说,莫千匪没个正个八经的家长,被忠诚的长老及老麽麽们养大。
既是王族最高统治者,终身大事自然事关一族社稷兴衰。火魅一族的长老护法臣子甚至戒律阁的老麽麽们皆对此极其上心。
一日三次风雨无阻组团前来给女王请安,请安后的话题便围绕如何解决女王单身而展开。
众人各抒己见,出谋划策,话题氛围一路高涨……
此话题会议一般会延续多日,族人绞尽脑汁为女王筛选优秀的上门女婿。
麽麽们觉得,相貌英俊有才华的才配与女王结成连理;长老们则认为,火魅族无需人间的那些矫情的文采,只要能打就行,还有,英俊既是娘,长得娘便没有说服力。这日后打仗时若需王夫露脸时,气势上先败下去。
双方因颜值问题争得面红脖子粗,场面相当激烈。
而王座之上的莫千匪面无表情盯着殿下众人吐沫横飞各抒己见。她偶尔打个哈欠,或中途睡个小觉,自始至终,情绪十分稳定。
刚开始族内长老及嬷嬷从内部挑了些优秀的青年领到女王面前。
莫千匪瞥两眼,摆摆手。
族内耆老们又慌了,这是看不上的意思,这样下去,何时才能看到王族一脉开枝散叶。心急如焚的耆老们只好降低标准,改变了策略,只要女王能看上眼的,他们便不反对。
火魅一族的耆老们便派出人去搜罗方圆百里之内尚未婚配的美男子,甚至处于东篱边境的村镇亦不放过。族人认为,定有一款符合女王的心意,好让血脉单薄的王族开枝散叶。
莫千匪任由族人瞎折腾,搜罗的那些美男,她看看就罢了。
火魅族人始终搞不清女王的心思,认为女王对“选秀”一事并不反感,只是还未出现有眼缘的那个人。
耆老们只好再接再厉。
此刻,莫千匪坐在散着红火的王座上,漫不经心瞥一眼殿下站着的一排排美男。
又来了!她暗暗扶额。
美男们打王座下鱼贯而过,莫千匪一脸散漫。直到一位身着新郎服面上挂着狰狞疤痕的男子闪入她的视线。
她面色稍转,盯着男子多看了两眼。
宫侍暗喜,引着那位红服男子折回王座下。
“是你。”莫千匪开口,面具下的双眸静如沉水。
红服男子似乎不大听得懂,只抬头望着对方沉默。
莫千匪起身,几步后走下石阶,停在他面前,“挺好看的脸蛋,可惜被毁了。”侧首瞥红芜一眼,“既是为救本王而毁了容貌,本王也不好不管。”
会意的红芜端来一个精致盒子,“此乃火魅宫复颜膏,能助公子恢复容貌。”
星洄盯着面罩火焰面具一身霸气王服的对方,听对方那冷冷淡淡的声音,似这才忆起此人正是数月前他自白猿爪子救下的那位女子,愣了一会,他沉声道:“是你。”
莫千匪并未回应,华美袍角转出个潇洒的弧度,又坐回王座。
星洄揣着药膏随宫侍退了下去。
莫千匪望望殿外排排站的望不到头的美男们,颇不耐烦的语调问:“红芜,还有多少?”
一阵书页翻动的哗啦之声,合上手册,“回女王,火魅一族加上妖族加上魔族加上仙族再加上人族,一共还有三百五十七位……半。”
莫千匪抬眸。
红芜解释,“只因其中一位不满十三岁,还不算成人男子,勉强算半个。”
莫千匪抬手覆上太阳穴,瞥一眼宫殿两侧一脸志在必得的长老及麽麽们,“算了,就他吧。”
她抬手指向欲退出殿门的星洄。
众长老及麽麽此起彼伏叹出一口长气,似是终于将嫁不出的女儿给嫁了的舒畅感,他们火魅一族后继有人了!
星洄于众人各色眼神中由宫侍重新带到宝座前。
“我不想娶你。”他直接说。
殿内一阵喧哗,待众人稍稍安静,莫千匪单手支颐斜靠在燃着炽火的王座上,“哦?为何?”
星洄垂首瞅一眼腰间系的那朵还没来得及撤掉的红绸花,“我已有婚约,今日,本是我们的成婚吉日。”
可见,火魅一族为女王选亲已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且不说将未成年人搜罗过来,就连将要娶妻的准新郎亦不放过,非得拆散一对再逼着人家前来异族参加选亲大赛。
莫千匪还未表态,殿内族人争先恐后纷纷指责起星洄来。无非是说你这个人啊好不识好歹,我们还没嫌弃你是个等级低的人类,还没嫌弃你会拉低我们火魅族的血统,我们火魅族堂堂女王如何配不上你这山野村夫了云云云云。
莫千匪于一阵吵嚷中起身,慢慢行至对方面前,眼睛里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若是我非要你娶我呢?”
星洄拱手,“请另寻他人。”
转身之际,耳边响起莫千匪散漫的声调,“若是我将她杀了呢?”
星洄停步,眸中沉思,面上稍带着隐忍之气,终于,他回过身,“我愿娶你。”
女王大人霸气侧漏,逼亲成功。
择日不如撞日,火魅族耆老们赶紧组织族人敲锣放炮的把婚礼办了。
既是逼亲,洞房就是个问题了。
一般能做出逼亲这档子事儿的,皆是男方。若被逼的女方不肯乖乖配合洞房,男方占着体能优势就算硬强也得强了。
可如今境况恰好相反。女方逼男方。这男方若是不肯同意。女方唯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是发挥女性的自身优势,勾引对方。
二是开发一**能,强迫对方。
想莫千匪乃是堂堂一族王者,性子又冷,断然不会勾栏瓦舍那套狐媚功夫,那么便唯有实施暴力这一条路可走了。
秋暮竟有些小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手滑,不小心关了申榜,编辑说不能补救,所以这期木有榜单,好忧伤滴说!!!
第156章 【12】
尽管秋暮颇为期待, 但那些黄暴的情节并未发生。
许是考虑到民间的婚礼习俗, 火魅宫的洞房风格布置得有些偏向人间。华丽璀璨的夜明珠被撤走,紫色纱帐被垂地的红纱替代。
红玉喜台上摆了一对龙凤烛。囍烛周围围了一拨萤火虫悠闲地飞舞着。
烛火幽幽, 虫火莹莹,打在红纱窗棂间。美人玲珑身影映在层层帷幔之上, 床铺上铺满了枣栗。
星洄身着喜服立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烛火将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他微微蹙眉, 良久,方靠近床榻, 微蜷的指尖渐渐放松,抬臂, 手指方要去揭新娘面上的红帕。
蓦地,莫千匪一把将红帕子自头上扯掉,放到床榻一侧。
她道:“我知你不愿娶我,我也不难为你。目前看来,那些个长老们暂时不会再来烦我。”她起身一挥臂, 满床硌人的枣栗被收进桌旁的竹篓里;右掌一摊,一壶酒两盏杯浮在眼前。
穿堂风拂来,酒香弥漫,琉璃眸下的轻纱,柔柔摇曳。
原来喜帕下她仍遮着那道面纱, 一如两人自荒林中初遇那般。
手指似乎有点不听使唤, 他躬身将她面上罩着的轻纱揭掉。
莫千匪稍稍僵滞, 她未曾料到对方不愿意揭她喜帕却毫不犹豫揭了她的面纱, 抬眸便望见对方瞳孔里映出自己那张清淡疏冷的脸。
而他正盯着她的脸看,似若有所思。
莫千匪眉眼间攒着单薄笑意,继续将冷酒倒入酒盏,一口干掉。再倒入另一盏,仍是自顾自饮净,“你的那杯酒,我也替你吃了。”
空壶自动落到桌案上,她转身走向白玉床榻。落枕的瞬间,纤指微扫,床榻前的空地上多出了一套枕被。
“你,睡地上吧。”她阖眼道。
星洄愣了愣。半响才躺到地铺上。他望一眼床榻帷幔内早已安睡的那道朦胧的影子,再转眸望望喜台上燃了一半的红烛,微微翻个身,背对着塌,睡了。
清晨,遮着红纱的宫娥鱼贯而入时,地上的铺盖卷早已不见。莫千匪懒洋洋半躺在塌上,而星洄坐在桌案前泡着茶。
宫侍们为莫千匪净了净手面,莫千匪慵懒地站起。此时,端着清茶的星洄走近,和暖的语调道:“你昨晚饮多了酒,先喝了这盏茶吧。”
莫千匪缓缓接过,慢慢品尝。眸底起了淡而暧昧的笑意。将空茶盏递给身侧的宫侍,望着他道:“夫君有心了。”
火魅宫内有这么一个规矩,女王新婚三个月内,夫君需伴其左右,以示恩爱,三月一过再将王君迁移至专属的宫院独居。
也就是说,星洄要在莫千匪的寝宫打三个月的地铺。
平日里,不见这对新人缠腻,但也算相敬如宾。众人猜测,许是女王大人碍于身份有些放不开,而星洄大人性子亦沉闷,少了些情调,故此一对新婚夫妇并不像其他新人那般卿卿我我恩爱缠绵。
平日,莫千匪去哪溜达,身边总跟着星洄。递茶端水披衣摇扇之类的小事自然由贴身宫侍代劳,星洄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用,女王身边的装饰而已。
这日,山涧古亭中,陪着女王纳凉的星洄被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麽麽悄悄引至隐于墙垣的花藤下。
莫千匪斜靠在摇椅上打盹,半眯着眼瞧见老麽麽将人带走,不动声色颤了颤睫毛,继续打盹。
入夜回了寝宫,星洄老老实实打地铺,躺在玉塌上的莫千匪蓦地出声问道:“今日,麽麽们将你带走是为何?”
躺地铺上的星洄睁开眼睛,默了片刻答:“没什么,只是……要我好生照顾女王罢了。”
莫千匪起身,半倚在软枕上,斜昵望他,“哦?是么?若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回避我。”
星洄起身,走到桌案旁,倒了两盏果酒。
野莓子幽香弥漫。他再饮一杯,才道:“你猜,是为何?”
莫千匪一瞬间落座到桌案另一侧,端起桌上的一杯果子酒,“老家伙们的心思,懒得猜。”
星洄唇角一抿,又将果酒灌下。
“笑什么?”莫千匪停住即将入喉咙的酒盏。
他正视对方,“这个……不好说,若真想知道去问麽麽就好。”
莫千匪薄怒,放掉酒盏,“大胆,敢同本王如此讲话。”
星洄倒是不卑不怒,自顾倒着果酒惬意饮着。
莫千匪站起身来,似乎想发怒又不好发怒的状态,原地踌躇一会,只得走去床榻安歇。
星洄本是独自于桌案旁小酌,倏然间,浮于内室的夜明珠全数熄灭。平日里游荡来游荡去的萤火虫也将会发亮的屁股藏了起来,四周黑洞洞一片,他只得将手中酒盏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