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洄望着气息奄奄的莫火舞,为安其心暂且点头答应,不料莫火舞就此归天。
星洄返回天宫查阅几房书籍,毫无进展。天宫藏书阁亦未有类似婴儿出生携带火煞之气的相关记载。
她打算亲去东篱火域请罪,方落到东篱火域边境,便瞧见正前方的树杈上坐着个人,对方深袍加深,满身阴煞之气,垂首翻看手中一本厚厚书籍。
星洄并未在意,打算继续沿路向前,树底下的草丛里头突然钻出个拿着一面幢幡的娃娃脸姑娘,幢幡左右两边挤满了鬼画符,中央写有“鬼医”两个大字。
娃娃脸见到星洄,摇了摇手中的破铃铛,喊着,“专治疑难杂症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专治疑难杂症啊……”
四周乃荒地,空无一人,很明显这话是喊给他听的,星洄转步走到女娃身前,打量着顶多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鬼医?”
小姑娘摇摇头,“我叫夜菩提,鬼医不是我,是吊在树杈上看书的那位,我只是他的小跟班。”
星洄仰首,见对方仍是那副闲散的态度,挂在树杈上闲闲翻书,两人的对话似乎不曾打扰到他。
“既来此候我,可有真本事?”星洄开口道。
树杈上的人终于合上厚厚书籍,随手佛掉落在袍子上的两片落叶,一翻身跳下来,“鄙人天啻君,已再次等候宫主两日了。”
小菩提嘟了嘟嘴,捂了下咕咕叫的肚子,抱怨道:“这里连个野味都打不到,肚子都饿扁了。”
星洄掌心幻出一袋子五彩果糖递给小姑娘,夜菩提双眸一亮,方要接过,暗暗瞥了天啻君一眼,见对方好不大反对的样子,这才开心的接过。
星洄这才拱手道:“幽冥当铺天啻君在此候我,可是要同我谈买卖。”
“谈买卖就俗气了。”天啻君浅笑,“本君得知宫主需要帮助,特来相助。火魅族小殿**内的火煞之气,宫主怕是还未寻到解决之法罢。”他抬了抬右掌心的书籍,“我们当铺里这本《鬼医》里恰好写有解破火煞之气的方子,不知宫主是否接纳本君的这片好意。”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星洄再入火魅宫,恰好是小殿下五岁诞辰。
莫火舞虽亡,余威仍在,仙族不少使者前来送礼恭贺小殿下诞辰。温篱强撑着精神接待着各界派出的使者贵宾。
小殿下莫千匪却不曾出席热闹的宴会,裹着一身淡紫色的小软袍正坐在殿后的石阶上望天,小小的身子里虽散着随意冲撞的火气,但清澈的眼睛却随天空中的飞鸟游移,她似乎看得很认真。
不远处,随使团一道入宫的几个贵族孩童正嬉笑着放风筝,望见孤自坐在石阶上的她,又开始鼓捣手中的风筝线,热热闹闹的笑声响在后殿的院子里。
小小的紫色身影无动于衷,望一眼院中的热闹,又抬头看向空中稍纵即逝的飞鸟,仿似这方孤寂石阶垒砌成她一个人的天地。
星洄站在对面的天台上遥遥相望,他凭空幻出一只蜂鸟形状的风筝送到她脚边。小千匪拾起风筝四处看了看,不见任何人,便笨手笨脚的拿起风筝,可风筝方入她手中,便燃烧成灰,她呆呆的望着灰烬,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宴席散尽,星洄这才见到温篱。
星洄见对方气色不佳,询问了几句,温篱勉强搪塞过去,他这才向对方细说关于火煞之气的解决之法。
那火煞之气霸道十足,自小殿下胎中而来,已融入心脏,怕是不能祛除,只可抑制。他需采用离影术将小殿**内的一部分火煞之气逼近影子里以稳定体内气息,然后将影子同肉身分离,待他将影子内的火煞之气祛除后再将影子还予肉身,可保小殿下性命无忧。
影子无痛无痒,却是任何一届物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没了影子,便是鬼了。火魅一族虽天赋异常,但没了影儿随身,待死后便不能形成魅更不能栖居烛火内重修再生,只会变作游魂最后消亡于天地。
星洄趁小殿下熟睡之际,将其与影子分离。
秋暮这才意识到莫千匪没有影子,当初浮楼曾对她说莫千匪确实有个众人皆有而她没有的东西,当时的她没看出来。也难怪,她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五官和身体上,谁会注意最容易被忽视的影子。
许是小殿下超乎寻常的自愈能力来自体内炙热的火煞之气,影子承了一部分火煞之气后内息大减,又或许是将影子自身体剥离去,小殿下暂时失去了皮肉瞬间愈合的能力。先前手指头上被划出的疤痕一一显现出来。
当夜,温篱见爱女体内火煞之气已稳定下来,思念成疾的他咳了一阵血后便去见了亡妻。
莫千匪五岁诞辰方过,成了孤儿。
翌日,莫千匪披着丧服由麽麽长老教引着行了一系列繁冗丧礼。她跪在灵柩前一整天才起身,晚膳未用,便又一个人跑去后殿的石阶上发呆。
之前在后殿放风筝的那几个孩童又谈笑而来,见阶前坐的那个身影后,一溜烟跑远。
稍大的孩童道:“听闻火魅族的那个小殿下生来没眼泪,她死了爹娘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更听说她不会笑,身上时不时冒火气,一个不小心会烧了身边的人,她同我们不一样,不会受伤,没人敢和她做朋友。”
小千匪循声望过去,小脸上没甚表情。
星洄见小小的她已父母双亡,且因身体及身份的不同交不到朋友,这一切并非她的错,小小的她却要承受。他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把银扇,“这个送你,它能变出漂亮的孩子同你玩,还能喷火保护你。”
莫千匪接过对方手中的精美扇子,抚了抚,唇角略微弯起一点笑意。
星洄揉了揉小姑娘的脸,“以后有涅槃扇陪着你就不会寂寞了。”
星洄和她并肩坐在石阶上看了一晚的星星,这孩子安静得很,始终不说话。天色将亮,星洄便飞身离去,回了天宫。
麽麽寻到小殿下时,她正垂首望着一柄银光熠熠的扇子。
“谁送小殿下的?”麽麽问。
莫千匪眨眨眼睛,似再回忆星洄的相貌,又忆起对方长发间隐了一缕月白华发。望望天空的方向,“一位伯伯。”
而天宫之上,一向清冷的星宿宫因莫千匪的影子而热闹起来。
星洄将这团影子养在星辰天雾中,这团影子吸收天地精华幻做人身,因爱穿紫色衣服,星洄给她起名叫流紫。
流紫携着一身的火煞之气,自然不是一个乖孩子。
自流紫幻做人身以来,闯了大大小小的祸事。
这孩子虽从不主动欺负人,一旦旁人惹了她,她必报复。
仙娥私下道她是不容于六界的一团邪门歪火,被她听到后将几位仙娥捆了丢进天池喂老龟。
品级略高的老仙官不待见她,偶尔见她责备几句她也要报复一下。这孩子倒有自知之明,晓得不是老仙官的对手,便将老仙官的坐骑仙鹿的角给折断,然后泡茶喝。
一位仙童与她起了争执,她一时失手将仙童推入天河险些淹死了。此事追查下来,星洄替她受了罚,以教导不善之罪于仙刑台上领了九道鞭罚。
小流紫望着正往手臂上撒药沫的星洄,撅着小嘴冷冷道:“你为什么要一再纵容我,我不过是一个影子,你早晚要把我丢弃又何必对我这么好。”
星洄将手臂的伤口用袖子遮盖,笑道:“小紫又不是坏孩子,我为何不能对你好呢?”
“可所有人都说我坏。”
星洄将流紫睡觉都不曾离身的剑拿过来,“因为他们从来不了解小紫,小紫其实是个好孩子。”他收走流紫的剑又拿来一柄新的剑递给她,“这把星愿剑是把凶剑,跟现如今的小紫一样凶,可当你温柔待它时,它便会变得温柔。你要学会乖,要温柔和气的待它,慢慢感染它。”
流紫抱着同她一般高的星愿剑沉思一会,才皱着眉头开口,“倘若我将这把剑变得不再这么凶了,你会将我永远留在你身边么?”
“会。”他蹲下身子说。
“骗人,等我身上的火煞之气都没了,你是会将我送还肉身的。”
星洄拉住她的小手说:“肉身不也是你么,你不也是肉身的一部分么,你们本就是一体,否则你身上怎会带着小千匪的傲气倔强和孤单。”
流紫沉吟片刻,“你不知道她有多孤单,只有我能感觉到,其实我希望快点去陪她。”
星洄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小小年纪一副深沉的样子,皱眉就不漂亮了。”将她拉得近一些,温和道:“既然晓得自己是那么孤单,你要让自己快乐起来,等你回归肉身之后你的快乐就给了她。这期间不要让自己受伤,你是她的影子,你若受伤她会感觉到疼。保护好自己便是保护好她。我将星辰剑送你不是为了让你拔剑杀戮,而是要你学会放下。剑会保护自己也会伤害别人,可你伤了别人也没什么可开心的,你说是不是?以后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无需你拔剑。”
流紫点点头,怯怯的拽了拽对方的袖袍,“星洄哥哥,你身上的伤疼不疼?”
星洄将她抱到怀中,“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怕疼了。”
流紫捂嘴偷笑,“星洄哥哥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天宫的日子并不漫长,人间却已过数百年。
当初那个凶巴巴满身煞气的孩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将满身的凌厉收起后,竟变成活泼爱笑又粘人的小姑娘。
这位姑娘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星洄,时常在星洄耳朵边墨迹何时娶她,她不要聘礼。
秋暮从流紫身上仿佛看到被人一直保护有人陪伴的莫千匪长大后是何样子。假如莫千匪是由星洄一手带大,那么如今的流紫便是长大后的莫千匪。
灭情殿内并非她空荡荡的一人,她的心事有人愿意听,她的小小愿望有人会用心帮她实现,她遇到危险时不必拔剑相向,只需躲到那人的背后就换来安宁。
可惜莫千匪身边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诺达的火魅宫内,他只能一人用膳一人入睡。她没有父母亲人及朋友,她习惯冷漠,习惯掩饰内心情绪,直到没了情绪。
她若受伤不会有人挡在她前面,她甚至要拿起手中之剑保护身后千千万万族人。她是女王,不得不坚强,头顶上除了女王华丽的王冠之外,还有女王需承担的重量。
天上地下,同一个她,两种不一样的生长环境。
流紫体内火煞之气已除,只待紫微星大盛之日,将她同莫千匪合二为一,届时莫千匪便可恢复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再加上她有“女王之舞”护身,即便失去父母的庇护,外族人亦不敢小瞧火魅一族。
紫微星大盛之前,星洄一直考量着机会向仙帝请旨,将火魅一族的女王赐她为妻,一来圆了当年对莫火舞的承诺,二来以缓这些年来两族之间越发紧张的趋势。
但近些日子来仙帝对火魅一族态度强硬,欲除之而后快。他一时寻不得适宜的时机将这桩姻缘提上来。
一切来得太快,或许命中注定两人缘分浅薄。
仙云翻涌的天宫正殿,仙帝一道急召,召集三十万天将攻取东篱火域,誓将火魅一族全部斩杀。
星洄摆了占星术法,预测火魅一族气数将尽,并非他能扭转乾坤。
此次发战,天帝思虑甚密,命星洄随大军一并前往东篱火域破开覆盖整个火域的黑水白雾阵。
星洄献计,为减少伤亡,他愿封印仙术潜入东篱火域取得女王信任后里应外合将火魅一族斩尽。
东篱火域附近一座小村庄里。星洄身披布衣,钻研着桌上的石子阵,流紫从天宫追了过来,劈头盖脸问道:“星洄哥哥,你非要如此么?”
星洄沉默片刻,回答:“自仙帝发令的那一刻我就知我们的缘分走到尽头。火魅一族气数已尽,我此次潜入火魅宫,看能补救些什么。”
“你是想要劝说莫千匪投降么?”
星洄摇摇头,“仙帝不准,以莫名千匪的性子,更不会同意,你是她的影子,她的性子你应最清楚。”
那日,流紫将村屋装饰成喜堂。即使她和星洄的缘分即将斩断,她也希望嫁给他,这是她自小时候的梦想。
剧情由此衔接,星洄在拜堂之前被强行夺入火魅宫参加异族选亲大赛并意外选中。
伏羲阵是他布下的,白雾黑水亦是他破的,他不这样做天帝自然招了其他人来做。
他的确是个仙界细作,做了不少伤害莫千匪的事,但有一件事却并非出自他手。
寒影池内,当他拿起沾染了莫千匪血液的匕首时,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亲手割掉她的翅膀,他做不到。
最终割断“女王之舞”的是突然闯入池子的红芜。
当时的红芜并并未遮着面纱,露着一张秀美的脸蛋。她含着眼泪道:“我不想你有事,你若下不了手,便无法向天宫交代,恐被天宫之人认为投靠了火魅一族,日后恐怕无你容身之地,我也不想女王死,这种不堪的事让我来做吧。”
红芜此举,是因方才一场厮杀中,星洄自仙将手中救她一命,他抱着红芜逃生时,无意将她面上红纱揭掉。而火魅族恰好有这样一种无聊的习俗,便是姑娘及笄后须得罩上面纱,第一个揭开面纱的男人便是对方未来的夫君。
星洄虽并非她良人,但女儿家内心深处大多有个一眼万年的浪漫情怀,估计红芜正中此情怀。
东篱火域,两族交战,火魅一族大败,莫千匪携火魅余众遁入地下火魅宫。
本是族灭的一场灾难,于星洄的辗转计划下,得以保留火魅一族小众以及莫千匪的性命。他尽了全力,能挽救的只有这些。
星洄为莫千匪所做的一切,她全然不知,她眼中看到的唯有星洄对她的背叛。
莫千匪变着法折磨流紫时,星洄用了斗转星移术法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此举,不止为了流紫,亦为了莫千匪。流紫是她的影子,流紫疼,她自然会跟着疼。
他为她筹划了一切,换来的是她亲手将一柄柄宽大的烛剑刺穿他的身体,她将他钉在石洞上孤寂数百年。
星洄将此段记忆封印,不过不想别人探知事实真相。他再担忧什么,秋暮有些不太明白。难不成他担心莫千匪得知这段真相?!若对方真晓得真相于他来说不是好事么,两人或许冰释前嫌,破镜重圆也有可能,他何必费大力隐藏。
迷藏界至此全部结束,秋暮蓦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病恹恹地说:“我答应了星洄将流紫尸身的具体位置搜出来,可这迷藏界里怎么会寻不到流紫尸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