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淮听罢愣了片刻,暗叹原来如此。
她本是想着用魂魄打探柳敬斋的安危的,却不想竟会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她的那些记忆呢?
按理说,纵是她当时万分难过,也不至于将那个小哥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才是,可她眼下将自己的记忆全都找回之后,却没有想起自己是不是让谁替她消除过记忆……
再说,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当口恢复了那个时候的记忆?她……只不过是因为魂魄不足,才昏睡过去了而已啊。
苏小淮百思不得其解,遂张口道:“那记忆呢?”
“记忆?”司命歪了一下脑袋。
苏小淮见她如此反应,蓦地回过神来,敛起了眸子。
对了,她以前的事情,司命该当不知道才是。
“无事——小妖只是想问,”苏小淮想了想,着紧问道,“大人,柳敬斋的劫数如何了?他眼下已经离开了柳家寨,整个人生轨迹都大有不同了,按理来说他应当已经避开了那朝廷派兵招安剿匪之事了才是……”
“不是不是!”司命又摇头,摸出命簿,边看边叹息道,“先前有你的干涉,目标人物的命数确实改变了许多,但最关键的死劫还是没有变化。虽说眼下目标人物已经打到了淼州城来,但再过几个月,他的死劫还是会来。”
苏小淮心头一紧,问道:“大人可否说得仔细一些?”
司命颔首,就着命簿说了一番。只道是朝廷正集聚精兵,欲往南边剿匪。距那命簿所言,大梁命数未绝,而反倒是柳敬斋一路北上稍嫌操之过急,人心不固,他遂才会在数月后的战役中丢掉了性命。
司命细细说罢,遂着急上火道:“妖精呀!你可要快点儿把目标人物带走,可不能把他留在这淼州城里!你快快劝他躲起来,可不能再打仗了呢!”
听罢司命的话,苏小淮却是一顿,她抬眸望向司命,问道:“仙君大人,若是未能渡过此劫,他会如何?”
司命愣了一下,突然大叫道:“不可不可!妖精千万要渡劫成功呀!不然大人就要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苏小淮大惊。从先前司命的反应来看,她早就在猜那人的来历不简单,所以她本是以为,他应该是一位下凡历练什么的神仙,随便渡渡劫就回去了,可她却没有想到,他若是失败了,竟是要面对魂飞魄散的天罚……
“是呀是呀,所以你一定要帮大人才行啊!”司命忙不迭道
苏小淮又急又躁,问道:“他到底是哪位大人?又为何会遭此大刑?”
“啊……”司命惊觉失言,捂住了嘴巴。
见司命犹豫,她遂放软声音劝道:“仙君大人,您不如与小妖直说了吧?他到底是何人?小妖若是知晓了他的重要性,也会倍加努力帮他渡劫不是?”
“啊——妖精你说的真有道理。”
苏小淮:“……”
“目标人物本是天界的一位神君大人,因为忤逆了天道,做了一件错事,所以被贬到大千世界来渡劫受难,只有全都渡劫成功了才能回到天界去。”
“忤逆了天道?他做了什么?”
司命摇头道:“这不能说,天道有禁制。”
苏小淮蹙起眉头。
“所以呀妖精,神君大人是大千世界的支柱,是很重要的人。他受天道惩罚,天界的各位大人们都想方设法帮他积福去祸,就盼望他安然度过劫数啊!”
见苏小淮不回答,司命急道:“妖精啊!你一定要帮他好好渡劫!你放心,渡完劫我立马就送你回去,把万年修为给你,然后你就是你那个异界最厉害的妖精了,谁也动不了你,你要什么有什么——你千万可得帮帮大人啊!”
苏小淮听完这些话,只觉得自己似是被劈头泼了一通冰水,再被丢进了滚烫的炉火中炙烤,浑身上下又刺又痛,又麻又胀。
她……太自私。
什么天诛地灭,什么白头到老……
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罢了。
她哪里……值得他为她停下。
司命见她沉默下去,面色不善,便是一惊。她捏了捏衣角,期期艾艾地试探道:“妖精,你、你……你不会对大人动情了吧?”
苏小淮一僵。
司命被吓得快要掉出眼泪来:“妖精可不能动情呀!如果你动了私情,有了私心,结果阻碍大人渡劫,那本仙、本仙……虽然对不起你,但是本仙不得不把你的记忆抹去,将你打回原型,然后再去找旁人帮大人渡劫了呀呜呜呜……”
“我不会的。”苏小淮突然出声。
司命哽了一下,红着眼睛望向她。
苏小淮扬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不会动情的,大人您放心。”
“唔嗯。”司命抽噎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
与司命别过,苏小淮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她便见自己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入夜,窗外传来了阵阵虫鸣。屋里点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透进了薄纱幔,细细碎碎的,看不清明,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想到方才司命说的那些话,她叹了一口气,眸光黯淡下去。
是了,他果然不是一个平凡人。
果然不是一个……她能奢望霸占他的一辈子的人。
司命来得太碰巧,及时将她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幸好,她还来得及离开。
苏小淮只觉有些口渴,她坐起身来,拾帘一望,她顿住。一时间眸眼又涩又胀,喉咙中似是堵着什么一样,难受得她说不出话来。
他正躺在床边的矮榻上,守着她,和衣而眠。
第132章 第七劫(21)
夜已深透, 不知是过了几更。矮榻上的他, 右臂架在栏杆上, 左手安置于腹,右腿支起, 正静静地睡着,就着绵长均匀的鼻息。
苏小淮挑着床帘的手忘记放下,目光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一般, 是怎得也离开不他。
他渡完劫就会离开, 而她也会到自己的世界去。
从此以后, 两个人桥归桥, 路归路。
这样挺好的, 不是么?帮他渡完劫,她便能拿了万年修为,安安心心地去当她的山大王——不, 别说是灵山了, 纵是放眼她的整个世界都未必有她的敌手……
不知怎得,她突然就想起了在那个她当公主的异界里的女鬼常久久。
那个为了男人而豁出性命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真傻。
可她还想好好活着呢!要不然辛辛苦苦赚来的修为不就浪费了嘛!
她可不是一个为情所困的蠢妖精!
……也不想当一个蠢妖精。
豆大的火光欲灭未灭, 模模糊糊地照着半间屋子。昏黄朦胧的淡光落在他清俊的面庞上,柔和了那冷峻的棱角, 反添了几分恬适。
他穿着一身月白里衣,薄得让人担心他会在夏夜里着凉。那脱下的黑色外袍正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和她的衣物贴在一起, 莫名有了几分说不清的亲昵。
她一怔,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才惊觉自己竟是换过了寝衣。
要是她不是什么妖精的话,大概只会觉得这衣服许是那些伺候她的姑娘帮她换的,然而寝衣上的气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并未假借他人之手。
她的一切,都是他亲力亲为。
苏小淮腾的一下红了耳根。
明明以前,她从未因为这些事情害羞过。
苏小淮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担心他着凉,遂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在一旁找到了毯子。
她拿着薄毯走到他身前,弯腰下去正要替他盖上,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攥紧了她的手腕。
“嘶——”她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垂眸望他,正张口要嗔他,只见他冷冽戒备的目光突地软化下来,变作了全然的懵懂。无防备、无所知,像一只初生的小兽,在她的面前卸下了所有的铠甲。
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她,看上去有几分呆傻。
被他这般直勾勾地不加掩饰地望着,她只觉脖间颊边的热度在不断地往上爬。
等了他片刻,却依旧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苏小淮弯得腰酸,遂别开眼,不自然地道:“……阿斋?”
柳敬斋僵了一下。
他分不太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自己的幻想,还是他期望已久的现实。
如果是前者,他不敢答话。
因为他深深记着,那在梦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时,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太难梦到她,等待的时间越长,她的模样便越是模糊,像是一碰就散的薄雾。
如果是后者、如果是后者——
“阿斋?”
苏小淮委实弓着不舒服,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挣了一下手腕,他的手掌没有再用力,却像枷锁一般坚硬,不允许她离开半寸。
对上他那双执着又纯粹的眸眼,她心头一紧,遂不再动,只轻轻笑开道:“对不住,阿斋……我好像睡得太久了些。”
柳敬斋狠狠怔住。透着二人薄薄的衣料,她体肤的温热传到了他的身上,一点点扩散、燃烧,如火燎原。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他突地想起她下午曾醒过的事情。
原来,这不是梦。
“我、我,”他大醒,却又不知能跟她说些什么,支吾了两句,又见自己的手握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他一颤,忙松开手,别开了脑袋。他的嗓音哑得醉人,“……对不住。”
苏小淮只觉耳根被撩得发痒,教她恨不得能抬手去揉搓。
柳敬斋目光稍有游移,却又似是在惊怕些什么,下意识将视线定回到了她的身上。
他张口想唤她,但停住了,舌尖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似的。
六年来,他唤过她无数次“伊妹”,却在真正面对她的这一刹那,他什么都叫不出来。
而“嫂子”二字,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唤出口。
在他心里,她早已经是他的人。
他哽了哽,终是道:“……醒了。”
苏小淮心头直跳,又不得不克制,咬唇道:“唔嗯——有点渴了,所以就……”
“我去倒。”柳敬斋连忙起身,下了榻,去给她斟水。他用手碰了碰那茶杯,又皱了眉,与她道,“凉了,我叫人打点热的过来——”
“不用麻烦了。”苏小淮笑道。说着她走到他身边去,直接去取他手里的杯子。
他不松手,断然道:“不行。”话落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又软下声音道,“你身子不好,不能喝凉的。”
“嗯……”苏小淮低下头,乖巧应了,抿了抿唇,便见他放了杯子,抬步想去外间叫人,可走了两步,又转身去拿了披衣盖在了她的肩上,这才出去。
苏小淮有些愣,心里又甜又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万分舒坦。
她坐回到矮榻上,静下来,脑子里满是他的事情。
苏小淮想起了他的劫数,她知道他在今岁冬日淼州城的守城战役中是一定会失败的,所以她应当依司命所言,赶紧带他避开这里才是……
可这又谈何容易?
她在乎的,不过是一个他而已。
可他在乎的,定然远远比她在乎的要多。
他开疆扩土、四处征战,为的不就是能救下更多的人么。
她慢慢开始懂他,从他跟洪寅生出寨办事开始——不,还能更早,从她起初在第一个异界认识他开始,她便该懂了,这个把天下人放在灵魂里惦记的神君大人。
柳家寨弟兄的性命,淼州城百姓的性命……他不可能随随便便跟她走,不可能将依附在他羽翼下的人弃之不顾。倘若他当真抛下众人与她离开,那这便不是他了。
他不能走,这与她的愿望冲突。
但她也不能贸然地将他带走。
因为她惦念着的,正是这样的一个他。
柳敬斋回屋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苏小淮下意识抬眸去看他,只见点点灯光下,他望着她的眸眼如敛星辰。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她该很清楚,她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他的所有,并非只是她。
柳敬斋将掺好的温水端到了她的面前,苏小淮笑了笑,接过,饮下。
“烫吗?”他轻声问。
她咬着杯沿摇了摇脑袋,带笑的眸眼看着他。
他心念一动,握了握拳,就差没有将她抱进怀里,用力地吻下。
苏小淮看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突然就问他:“阿斋,你是想要这个天下吗?”
柳敬斋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你想要,就去夺吧。”她温柔笑开,“我会陪着你的。”
她会陪着他、守着他,直到她能陪他的最后一刻,为他挡去此生的劫难。
她好像突地很欢喜他。
以这颗不断跳动的心,和自己所有的成全。
第133章 第七劫(22)
自那天她与柳敬斋说了那些话以后, 他便变得愈发忙碌起来, 忙得头不沾枕。将士一召, 地图一铺,油灯一点, 便是一整夜。
饶是如此,苏小淮的一日三餐,他却从未缺席过。
——虽然饭菜不是他做的。
苏小淮对此感到有些许遗憾, 但见他那忙疯了的样子, 她自然不会开口提些什么别的要求。
每天都能见到他, 她就觉得挺开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