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刚刚说的这番话,不论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有一点她没有说错,就是这武威伯外孙女的婚事,如今确实有点儿高不成低不就的。
——那丫头今年十七了吧?再耽误下去,可有点儿晚了。
第21章
广和帝是雄心勃勃的帝王,一颗心里全是他的江山社稷,所以,他虽然时常和裴玄生气,但不会产生真正的芥蒂,因为他知道,裴玄此人对朝政之事少私心,多忧国忧民,有王佐之才。
与之相对的是,广和帝对待他的后宫就比较随意了,他不搞后宫平衡朝堂那一套帝王心术,除了政治意义非凡的后位外,宫里的妃嫔美人受宠与否,全看合不合他的心意。
他最近宠爱丽妃,就愿意给她和她的家人几分恩宠,为此,广和帝还被裴玄嘲讽了一番。
但是,当丽妃拐弯抹角地向他告状,告的还是救过他性命的武威伯的外孙女的时候,广和帝就不太高兴了。
尤其是,丽妃上眼药的切入点选择得非常不高明。
他颇为看不上原来的那个嘉平侯,看不上所有当年支持过庶人崔珉的世家勋贵,这样一来,被嘉平侯伤害算计过的苏语嫣,就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广和帝的同情和偏心。
丽妃的小心思让广和帝不高兴了,这位年富力强的帝王也不委屈自己,他起身去看了看新出生的小儿子后,就带着內侍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位新晋宠妃的宫殿,并决定最近冷一冷她。
广和帝沉着脸返回御书房,灌了一大碗清火的莲心菊花茶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大半日的,他先被裴玄气了一通,又在丽妃那里找了不自在,实在是不畅快。
“孙忠全,你去找人问问,丽妃和武威伯的外孙女有什么过节,怎么突然给她上眼药了?”
在御书房内背着手转了一圈后,庆和帝决定找点别的事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想着,正好有点空闲,就先把苏语嫣的婚事解决了吧,安顿好那个姑娘后,自己也算是对得起武威伯了。
孙忠全要查什么事,还是非常迅速的,广和帝吩咐完没有多久,这位御前总管大太监就拿着一摞写满字迹的纸张返回了御书房。
“陛下,苏姑娘和丽妃娘娘本身没有过节。但是七日前,苏姑娘当街教训了丽妃娘娘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据说,刘小公子至今还卧床养伤。”
广和帝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孙忠全:
“你刚刚说,苏语嫣把丽妃的弟弟教训了?怎么教训的,当街揍了?”
孙忠全低着头应了一声。
“诶呦,这……还挺有意思的。”广和帝诧异。
“据朕所知,丽妃的弟弟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作为合格的纨绔子弟,他还是能骑马射箭的。
虽然是个花拳绣腿样子货,但是,也挺能唬人的,他是怎么被苏语嫣揍得卧床养伤的?别是碰瓷儿吧?”
孙忠全自然知道广和帝偏心哪一方,所以,他此刻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里就带着几分笑意,甚至在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还不着痕迹地偏帮了苏语嫣几分。
“陛下,下面人禀告说,自从苏永臻被除爵抄家后,苏姑娘没了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就有几家不懂事的小公子时常骚扰苏姑娘。
其中,刘家的小公子态度最嚣张。
七日前,苏姑娘被刘小公子拦在了街上,说是要请苏姑娘吃饭,嗯,顺便商量一下他们两人的亲事。
苏姑娘严词拒绝了刘家小公子,那位刘小公子身边的下人就拦住了苏姑娘,叫嚣着不让她离开。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苏姑娘就抽出了缠在腰上的鞭子,直接把刘小公子抽倒在了地上。然后让人把刘小公子和他的随从们全都捆了起来,送去了刘大人当值的府衙门外。
昨日,刘夫人进宫探望丽妃娘娘,一直和娘娘哭诉刘小公子的遭遇,还有刘家丢的脸面。”
说到这里,孙忠全就点到为止了。
至于丽妃是不是因为刘夫人的哭诉而怨恨苏语嫣,所以今天才在广和帝耳边告状的,谨慎惯了的孙忠全是不会多说一句的,是与不是,全凭广和帝自己判断。
广和帝自然听出了孙忠全叙述中的未尽之意,他拽过孙忠全手中的一摞白纸黑字,暂时没有翻看,只是冷着调子继续询问:
“这里面的记录,全是苏姑娘被人纠缠的事件?嘉平侯府刚刚被除爵,就有这么多人安耐不住了,是想要成为第二个嘉平侯吗?洛京城的府尹是白拿俸禄的吗?任由膏粱子弟欺辱良家女子?”
孙忠全连忙摇头:“陛下,您治下清明,这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多是诗书传家,守礼知法,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欺负苏姑娘?
而且,奴才说句实在话,您的特赦恩旨还在苏姑娘手中攥着呢,眼明心亮的人家都明白您对苏姑娘的看重,哪敢和您反着来哟。
之前那几家不懂事的混账小子,都被长辈拎回去狠狠教训了,他们后来还给苏姑娘送了赔礼。
只是吧,奴才说句逾举的评价,这刘家比较特殊,他们家最近比较,嗯,活跃!”
广和帝其实心里清楚,刘家为何敢这么特殊和活跃?因为,他们家的女儿刚刚生育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皇子,这个孩子还是广和帝登基以来,宫里降生的头一个皇子呢。
叹了一口气,广和帝拍了拍厚厚的一沓记录纸:“那怎么有这么厚?”
“陛下,奴才知道您惦念武威伯的后人,所以一直让人关注苏姑娘呢。
这些记录,是苏姑娘十二岁返回洛京后,和其他人发生冲突的全部记录。最上面的一张,记录的就是苏姑娘和刘家小公子发生争执的前因后果。”
广和帝挑了挑眉,他略过最上面的记录,直接从后往前翻阅起来。
苏语嫣十二岁返回洛京,身上带着武威伯的孝,但是嘉平侯府给她准备的住处却是披红挂绿的,这姑娘当时就把那个院子拆了,并让人重新布置了她后来一直居住的梧桐院,直接把主持侯府中馈的冯氏气病在床。
紧接着,她名下的店铺和庄子频繁遭遇麻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苏语嫣指挥着她从北境边地带回来的护卫们,先是把一些明面上恶意竞争的商贾收拾了,然后顺藤摸瓜,揪出了几家幕后指使者。
她也不讲究什么先礼后兵,暗中交锋。全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激烈方式报复回去了,虽然手段粗暴直接,但是确实震慑住了一些蠢蠢欲动的阴谋者。
那之后,苏语嫣度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时光,最起码没有人会在明面上找她麻烦了。
孙忠全提供的记录上,写到都是一些比较大的冲突,广和帝刷刷往前翻,扫过苏语嫣和苏永臻父女俩的多次交锋,突然发现,自从两年前搬离嘉平侯府后,苏语嫣的脾气做派又张扬了不少。
曾有勋贵人家的公子偶然瞥见苏语嫣的长相,倾心之下就去侯府求亲,当时的嘉平侯已经动心了,眼看着亲事就要成了。
苏语嫣就在“不经意”间,带着护卫和猎犬路过了某座私宅,然后借由猎犬乱跑的机会,把求亲之人从金屋藏娇的外室宅子里揪了出来。
她也不害羞,骑在马上俯视着衣服暴露、搂作一团的男女,当场掷地有声地宣布,想娶她苏语嫣,就管好裤腰带,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今日能把求亲的人从外室的宅子里拖出来,明天就敢把拈花惹草的相公打折了腿,诸位,仔细掂量掂量,你们有娶我的胆量吗?”
经此一役,苏语嫣飞扬跋扈的名声彻底传开了。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去向嘉平侯打听这位苏大小姐的婚事了。
而她本人也不着急,一直高高兴兴地管理着自己名下的各种产业,养着武威伯留给她的属下打手,养着机警的猎犬和矫健的骏马,花钱如流水,她似乎已经找到了人生乐趣。
广和帝翻阅着孙忠全呈上来的资料,看着看着,忍不住冷嘶了一口气,他忍不住揉了揉腮帮子,感到后牙槽莫名地疼痛。
终于翻到最上面的一张记录,那上面非常客观地记录了冲突发生时的细节,以及刘家小公子的真实伤势,皮开肉绽还掉了一颗门牙,伤势绝对没有半点水分。
看到这些明晃晃的记录,广和帝仿佛看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母夜叉,感觉牙更疼了。
“这姑娘啊……”
广和帝今天是真的想给苏语嫣安排一段好姻缘的,可是,看完她这几年的所做作为,广和帝难得迟疑了。
苏语嫣是武威伯的心爱晚辈,广和帝自然要给她寻一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做夫君,可是,才貌双全的才俊也不一定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啊,这年头,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公子,身边哪个没有些桃花缘呢?
——这要是把苏语嫣嫁过去了,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吧?
——而且看这姑娘的性格,也不像是能做贤妻良母的。
——之前裴玄怎么评价她来着?聪明大胆,任性骄傲,很有武威伯风范?原以为是夸赞之词,但是朕没想到,裴玄的评价竟然已经非常含蓄客气了。
想到裴玄,广和帝又记起早上因为丽妃弟弟的事被裴玄谏言的事,他看着手中白纸黑字的记录,这种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混蛋玩意儿,确实不值当被封赏。
——啧,又让裴玄那厮赢了一回,丽妃的亲戚忒不争气了,这是把朕的面子往地上摔啊。
——裴玄不会是因为已经听说了这事儿,才那么不客气地嘲讽朕的吧?毕竟,他可是一直挺关心那个苏语嫣的。
“孙忠全,苏语嫣这张扬肆意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丽妃的那个弟弟怎么还去招惹她?这不是上赶着挨揍吗?”
“这个,奴才一个阉人,确实不太理解刘家小公子的心思,约莫着像老话儿说的那样,人不风流枉少年?”
广和帝嗤笑一声,摇头不语。
刘家呀,这是心思活泛了,丽妃刚刚生了皇子,他们就把主意打到军中势力上去了,若是真的娶了苏语嫣,可不就是在为小皇子的将来提前铺路吗?
广和帝是天生的政治生物,他绝对不相信什么纨绔胡闹不懂事的说辞。
不久前,他刚让人查抄了十几家官宦府邸,朝野上下全都小心翼翼的,刘家人也不是真的缺心眼儿,怎么会在这种敏感时期,放任家中不成器的混小子胡闹?
——呵,能成为家中备受宠爱的纨绔儿孙,没有基本的眼力见儿,还真不行。
作为帝王,一旦觉得什么人在觊觎他的龙椅,那还真没有什么好忍耐的。
“既然是刘家的人先挑衅的,挨顿揍也是应该的,怎么,那个刘夫人还敢心怀怨恨,甚至怂恿丽妃向朕进谗言吗?
孙忠全,你去和皇后说一声,以后,不是逢年过节的,就别让丽妃的家人进宫了,刘家连家中的儿子都管不好,还有精力看望宫中的女儿吗?”
孙忠全的腰更弯了:“奴才遵旨。”
第22章
宫里的广和帝想做一次月老,奈何苏语嫣的“丰功伟绩”有些刺目,弄得这位杀伐决断的帝王颇为踌躇不定,他左思右想,实在扒拉不出一个适合苏语嫣的倒霉蛋儿,便暂时熄了给人牵红线的心思。
宫外,裴玄早早处理完了当日的公文卷宗。
他没有如同往常那样继续伏案工作,甚至埋头忙碌到夕阳西沉、华灯映水,而是直接散值,带着随从离开了都察院的官衙班房。
夏日天长,微风起,吹散了几分暑意燥热,因着这丝难得的清凉爽快,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神色轻快起来,街边商贩的吆喝声也响亮有劲儿多了,不再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裴玄此时已经换下了绯色的官袍,正穿着一身简洁透气的青色罩纱便袍,非常的素净清雅,除了腰间的温润玉佩,这人从头到脚再无半点精致贵重的配饰。
打眼一看,他就是一名家境普通的清隽儒生,根本没有半点身为都察院掌院的排场和张扬。
可是若细瞧了,又觉得这人的眉目间自带威仪雍容,周身气质端肃雅正,让人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一条清幽的石板小巷,绕过几处高低错落的花树,来到一处青瓦白墙的私人宅子前。
裴玄身后的仆人上前敲了敲大门。
很快,宅子的主人安春泽得到下仆通报,得知裴玄到访。他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大笑着上前拍了拍裴玄的肩膀。
“哈哈,裴玄裴元之,你可来了,多日未见,元之,你这一身的风采更胜往昔啊。”
裴玄拱手:“春泽兄,别来无恙?”
“我好着呢,无官一身轻,马上又要离开这熙熙攘攘的皇都洛京,带着娇妻稚子返回家乡了,再没有比现在更轻松自在的时候了。”
裴玄微微一笑,和老友安春泽并肩往里走。
两人是多年的交情,说起话来也不必拐弯抹角,裴玄直接说道:
“我收到你的信笺,知道春泽兄你打算返回家乡办书院,还想着请你喝一顿践行酒呢,只是没有料到,你会这么急着处理这座宅子。”
在裴玄的印象里,安春泽对这幢他亲自布置出来的宅院喜爱非常,而这宅子也确实精巧清雅,曾有朝中大员想要出高价购买,都被当时的安春泽婉言拒绝了。
“春泽兄,你家里可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若是银两方面一时挪用不开,你尽管开口,我手中还存着些家底的。”
这话让安春泽目光暖融,他深觉,此生能和裴玄成为知交,是一件十分幸运难得之事。
自从他做出辞官回乡的决定后,之前许多往来热络的朋友就都冷淡了下来,唯有身居高位的裴玄,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往昔。
收到他的邀约信函,裴玄今日便如约而来。
至于其他一些推脱有事的朋友,真真假假的,安春泽也不埋怨,他明白人情冷暖不外如此,可是心底深处,终究还是忍不住产生了对比和亲疏。
“为兄让元之担忧了,不过你放心,我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和急事,家人也都安好。”
说到这里,安春泽忍不住老话重提:“元之,你也别太仗义疏财了,你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一旦成了家,就有了养家糊口的重任,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潇洒了。”
裴玄欣然点头,并不反驳安春泽的话,只是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