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帝眉目一松,觉得心中的困扰终于要解开了。
“爱妃,朕想给颜舒那孩子指一门亲。”
“陛下看好的姻缘,必是天作之合。陛下,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让颜舒那孩子得了便宜?”
“爱妃应该听过,就是武威伯的外孙女,苏家的嫡长女苏语嫣。”
兰妃笑容一滞,慢慢坐直了身体。
“苏语嫣?”
广和帝假装没有发现兰妃僵硬的表情。
“嗯,就是那个姑娘。爱妃,武威伯救过朕,朕不能亏待他的后人,颜舒是个好的,将来,朕不会亏待他们小夫妻的。”
这个变相的承诺,并没有让兰妃觉得高兴。
她的侄子本来就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即便不娶那个泼辣骄纵的苏语嫣,也能仕途平顺的。
更何况,有颜家在,有她这个当宫妃的姑姑在,何愁没有锦绣将来,何苦娶回去一个父族被贬斥、母族都死绝的福薄女子?
“陛下,不是臣妾不满意您的指婚,只是,这事儿吧,我们颜舒倒是好说,臣妾怕苏姑娘那边不乐意。”
广和帝的笑容淡了几分:“怎么说?”
“陛下,臣妾听说过苏姑娘的择婿要求,她是要未来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侄子颜舒,是做不到这个要求的。”
“颜家不是说,男儿三十无后方可纳妾吗?”
“是,陛下。可是,大户人家的男孩儿,哪个没有一两个屋里人呢?颜家虽然有这条家训,但是,那是针对有名分的妾侍的,也是防着有庶长子出生,容易乱了家族根本。
颜舒是大哥的嫡长子,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屋里就有人了。”
广和帝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通房丫头而已,等定了亲,就让人打发出去好了,苏语嫣那丫头再喜欢拈酸吃醋,也不能计较这些。”
兰妃张了张口,还想再找借口拒绝,广和帝则彻底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心情。
之前在御书房内被裴玄气了一回,他还没消气呢,这会儿又被人嫌弃他的指婚,实在是岂有此理。
——朕就不该在被裴玄那厮气炸了后,再研究苏家丫头的婚事,纯粹是给自己找不愉快,两天了,朕一直在跟这两个人生气!
广和帝不说话了,兰妃却不能不说,她不能毁了自家侄子的终身。
“陛下容禀。”
兰妃缓缓跪下,背脊弯折羸弱,姿态驯服而脆弱:
“陛下,苏姑娘有您照拂,将来娶她的儿郎自然有诸多好处,可是我那个侄子,从小就心气儿高。
他希望靠着真才实学得到陛下赏识,为咱们大启朝鞠躬尽瘁,建功立业,而不是因为裙带关系而飞黄腾达。
请陛下谅解颜舒身为堂堂男儿的自尊心和一腔热血。
再有就是,臣妾的侄儿是个重情义的,据臣妾了解,他的那两个通房丫头和他一起长大,情谊深厚。
颜舒早就承诺过,日后成亲,虽然不能将她们抬举成妾侍,但是也要养在院子里的,不会把人赶出去随意婚配。
陛下,臣妾知道苏姑娘很好,可是她的要求,颜舒确实做不到。”
广和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行了,知道你们家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就当朕没提过吧。”
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兰妃,广和帝勉强压住胸中怒火,拂袖而去。
——朕为什么每天都要为了裴玄和苏语嫣烦恼!??
第28章
广和帝在宫中烦闷,宫外“罪魁祸首”之一的苏语嫣自然不知。
自那日从安春泽的府邸归来后,又过了七、八天。
期间,苏语嫣和那位春山烟雨图的主人联系过两次,希望能够用高价把安春泽的宅子买到手,但是对方也不是缺钱的主儿,一直没有松口。
这日,苏语嫣正在书房里练字,溪风托着个扁平的雕花木匣子走了进来。
“主子,门房的阿武说,这是裴大人府上让人送过来的。”
苏语嫣没抬头,专心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又端详了一会儿,才撂下毛笔。
“送东西的人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多余的交代,只说主子您看了匣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拿给我吧。”苏语嫣接过溪风手中的木匣子,直接打开。
匣子里面放了一张素雅的笺纸和一份房屋转让后的契书。
苏语嫣先拿起那张笺纸,发现上面只写了“物归原主”四个字。
再拿起那份契书,发现上面的地址正是安春泽的那幢私宅。
此时,私宅的所有人已经变更成了苏语嫣的名字,上面还有官方的正式押印、各种签字,以及私章印鉴,明显已经在官府备了档,即便没有苏语嫣在上面留下印鉴证明,宅子也算落到她的名下了。
“主子,这房屋文契是?”
苏语嫣垂下眼帘,把房契和裴玄的笺纸重新放回匣子里收好,交给溪风:“给溪月送过去,让她存好。”
“是,主子。”溪风应了一声,但是没有立刻离开。
苏语嫣抬头,对上溪风好奇的眼神儿,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去吧,顺便帮我把南羽找来,我正好有事吩咐他去办。”
看到苏语嫣没有详细解释的意图,溪风跺了跺脚,慢腾腾转身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身玄色布衣的南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苏语嫣的书房外。
“进来吧,你的身法又有进步了,这次是在二十七步之外,我才发觉你的靠近。”
听到苏语嫣的肯定,南羽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半年前他有意测试的时候,是在二十九步之外被发觉的,这次减少了两步的距离,说明这半年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
无声走进书房,南羽递上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汇总册子。
苏语嫣没有急着翻看,而是直接吩咐他另外一件事:
“裴玄刚刚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张房契,是安春泽的那幢私宅,你去查一查,他是如何说服买家转手的。”
南羽诧异,安家的宅子他一直让人注意着,明明前天的时候,安春泽挑选的那位买家还不肯松口转让呢,态度十分的坚定,怎么过了一天两宿,就让裴玄弄到了手里?
“是,主子,我亲自去打探,会尽快回禀的。”
苏语嫣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我让你打探清楚,只是不想欠裴玄太大的人情而已,弄明白就好,无需多做什么。”
南羽再次抱拳应诺。
苏语嫣又吩咐了他几件事,之后交代南羽,让他留意一下苏永臻那一家人最近的动向。
苏语嫣总觉得,她的那位亲生父亲不是个安安静静踏实过日子的性子,早晚得重新找到她这里。
“让你安排的人都提前调度好,若是苏永臻再想算计我,咱们就派人把他们一家人送走,回到老家,亲戚多了事儿就多,他就没有闲工夫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南羽离开后,苏语嫣又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她没有接着练字,而是不由自主地琢磨起裴玄这个人。
——这人现在看着,是圣眷浓厚,深受重用,可是按照他诤谏的次数和激烈程度,早晚会让广和帝心生芥蒂的。
——前朝也不是没有著名的诤臣,他们侍奉的天子同样英明,可到了最后,哪有好下场的?即便人死了,还要被暗暗记恨的天子掘坟挖墓,苛待后人呢。
——如今,广和帝刚刚登基,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最需要裴玄这样的臣子帮他稳定江山社稷。
等到再过一、二十年,广和帝习惯了唯我独尊,甚至开始志得意满了,他还能愿意每天面对着一枚紧箍咒?即便为了名声容忍了裴玄的直言不讳,说不定也会秋后算账的。
——裴玄这个人不笨啊,他生于世家,历经世情炎凉,年少成名又有拥立之功,应该能够看明白一些事情的。
——所以,这就是他一直不成亲的原因吗?生时,由着自己的性子慷慨激昂,针砭时弊,死后,不留家人后代,当然不怕迟来的清算报复?
——这么一想,裴玄这人其实比我还任性啊,他这才算是从心而活吧?
——想来,这世功显赫、学名昭昭的官宦仕途,就是裴玄给自己选择的理想道路吧?就像传说中的修仙之人求真问道,总要追求些什么大道至理,然后上下求索,九死而不悔。
——求道啊,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苏语嫣因为裴玄的一份“补偿”,胡乱揣摩了一会儿对方的隐藏本质,甚至觉得,在仕途之路上锐意进取的裴玄,颇有些道家逍遥。
但她想着想着,又因为自己的矛盾想法而摇头浅笑,也没太把自己的理解推断放在心上。
裴玄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地看透,他们两人只有几面之缘而已,虽然一直关注着对方的消息,但是这里面私心私情很少,多是为了正事。
苏语嫣不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裴玄,她才十七岁,花儿一样娇艳绽放的年纪,怎么会理解三十多岁老男人的想法,那太可怕了。
但是,有些直觉想法一旦冒出来,终归会在她的心底留下些痕迹烙印,她对裴玄此人的认知,也将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得到巩固。
当然,这是日后的事情,现今,苏语嫣关注的重点还不是送她房子的裴大人,而是想要霸占她所有财产的苏永臻等人。
就在她吩咐完南羽之后的第三天,嫁到冯家的苏语晴突然给她下了请帖,说是她嫁入冯家快三年了,终于怀上了身孕,近来因为有孕在身,时常多有感慨,且特别怀念闺中时光,希望能见上长姐一面。
同时,这份请帖还附带着一封苏语晴亲笔所写的书信。
苏语嫣展开信笺,里面的内容不太长,却情真意切,字字斟酌。
苏语晴先是向她表达了歉意,然后提及了一些儿时的温馨往事,描述得十分生动。
最后,苏语晴提及,当年她年纪小不懂事,曾在宋氏的首饰匣子里偷偷拿走了一对儿红玉的耳坠子,那时候只觉得好玩儿好看,如今突然忆起往事,深觉不安。
苏语晴希望能把宋氏的东西亲手还给苏语嫣,并再次祈求长姐的原谅。
“看来,咱们想方设法要买回安家宅子的事情,还是让一些人察觉了,如今,连苏语晴都知道用我母亲的遗物来给我下钩子了。”
苏语嫣嘲讽一笑,随手把苏语晴的信笺揉成废纸团,扔到了水盆里。
“主子,咱们要去吗?”
“不去,我娘的东西多了,难道他们拿出一件来,咱们就得回应一次?那种随便放在首饰匣子里的耳坠子,我娘多得是,说不定都没有戴过。”
“二姑娘怎么突然给主子下帖子?自从嘉平侯府败落后,奴婢听说,二姑娘在冯府过得并不好。
冯澜之又添了两名宠妾,后院乱得很,再加上韩氏掌家,二姑娘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外出交际了。”
苏语嫣指着正在浇花的冬青,让她讲给溪月溪风听。
冬青把水壶递给溪风,笑眯眯地示意她帮自己干活,然后才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前因后果。
“我们的人汇报,二姑娘被苏老爷说通了,觉得还是得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才有指望,她现在又有了身孕,更得为孩子打算,所以答应了苏老爷的条件。
她请主子去冯府那天,还宴请了其他人家,苏夫人冯氏也会带着孩子回娘家。
依着奴婢猜测,他们应该会当众示弱卖惨,逼着主子承担起照顾苏家后辈的责任,帮他们养孩子。”
溪风皱眉:“主子之前警告过他们好多次了,他们还心存侥幸?”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冬青一摊手:“我得到的消息就是,苏老爷向二姑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一定会成功,等将来苏家再次崛起了,他们就是二姑娘的靠山。至于苏老爷为何会如此笃定,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冬青扭头看着苏语嫣,同样一脸疑惑。
苏语嫣黛眉微蹙,一个猜测从心底冒了出来。
“若是……我父亲他亲自求我呢?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的父亲,若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膝盖下跪求我呢?我若是不答应,陛下都不好再维护我了。”
这个推测让屋内的几人惊呼出声,冬青瞪圆了眼睛:
“苏老爷他、他不能吧?给女儿下跪,这、这虽然是在逼迫主子,可是,他的脸面也彻底丢尽了。”
苏语嫣反问:“我父亲那个人,是在乎脸面的吗?”
他若是真的在乎脸面,当初就不会心甘情愿给自己扣上一个宠妾灭妻的恶劣名声;
他若是真的讲究清名风骨,上云寺一案,他怎么会愿意将计就计,让未出阁的女儿被糟蹋,只为了博取同情,顺势攀上皇室王爷?
苏永臻那个人啊,他只要利益,只要富贵和权势。
溪月等人也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突然觉得主子的猜测非常容易成真。
苏语嫣冷笑:“之前都是小打小闹,他一步一步试探我的底线和态度呢,他不想把事情做绝,就先等着我心软妥协。
如今这些天过去了,他已经确定,我不是那种会顾念血缘关系的人,所以,他要动真格的了。
亲生父亲给女儿下跪,只希望对方照顾好年幼的弟妹子侄,我若是再拒绝,完全可以被治罪了。
我得罪的人不少,之前有外祖父的余荫护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攻讦理由,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的。
所以,只要我去冯府了,只要苏永臻真的能不要脸面当众求我,事情就成了。
我若是答应了,今后就再也摆脱不了那些人了,我若是不答应,就会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到时候,我手中的这些东西,不还是会被苏家得去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溪风喃喃自语,随即又一脸急切地看向苏语嫣:
“主子,虽然这都是咱们猜的,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奴婢就说,以苏老爷的性格城府,这些日子的手段怎么一直不痛不痒的?他是让咱们放松警惕,然后憋大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