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风雪的湄秋掀了帘子,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凛冽寒气,“外面太医在候着,殿下,可是现在请人进来?”
“你这不是说了一起子废话?不把人请来,如何诊脉?难不成是耍着人玩儿的?”浔冬说罢,走了出去,掀开帘子,将御医请了来。
白御医连忙行礼,随后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脉枕,又将丝帕放在了郗齐光的皓腕上,捋着胡子把着脉。
左手换右手,半晌才满脸喜气地躬身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这是喜脉,现今已有了一月,胎像不稳,之前因着月份尚浅,脉象不明显,微臣无能。”
“本宫听人说过,妇人喜脉,一月之内最是难诊,且有相似脉象,这种结果实属正常,白御医不必请罪,只不过,这当真是喜脉?而非别的相似的脉象?”郗齐光眼睛眯起,目光直直看向白御医。
他松了口气,随即正色道:“这一点殿下大可放心,微臣虽不才,可到底不是民间那等误诊的庸医,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郗齐光勉强信了七八分,湄秋拿了个红封给他,“多谢白御医了了,这是一点小心意,还望收下。”
白御医笑呵呵地收了红封,又问道:“殿下,您这脉象,可要写在您的脉案上?”
郗齐光凝眸深思,手背托着下巴,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所忧者,无非两件,一是若写下去了,那就要向建昭帝和上阳宫二位禀报,可她的胎才一月,此举相当于昭告整个皇宫,便是有上阳宫护着,那也是宫内宫外的活靶子。
可若不写,明明诊出来了,却不报上去,难免叫人产生心结。
且她最怕的是,这白御医被人收买,届时再反咬她一口,也是棘手至极。
虽然私心里她觉着不大可能,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暂且拖住白御医,等到建昭帝来了,无论他是哪方的人,想要改口都是不能了。
想着曹操,曹操便到。
建昭帝到了,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她连忙下榻,“皇上刚下了朝,怎么就来臣妾这儿了?”
拍拍她的手,“刚刚在路上,魏九这厮徒弟的眼神好,办事回来,远远就见着你宫里的大宫女进了太医院,跟在暖轿后头,朕料想你身子必是有不舒坦的,便来了。”
第30章
郗齐光心下诧异,面上也带了出来,笑着道:“那还真是巧了,刚到宫里,臣妾就吩咐湄秋跑了一程,魏总管带出来的徒弟还真是千里眼啊!湄秋可是连人都没见一个!只拉着太医走了!”
“她也是担心你,”扶着郗齐光坐下,却是将视线转到了在一边侍立不语的白御医身上,“白爱卿,皇后身子如何?”
白御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才微微拱手,面有喜色,“回皇上,若是老臣诊断无误,皇后殿下应当是有喜了,一月有余!因着月份尚浅,未免误断,皇上还是多请来几位太医的好!”
他的医术毋庸置疑,能入皇室太医院的,有几个是泛泛之辈?这样说,不过是确认万无一失罢了。
再一个,就算来了再多的人,这首功,也是他的。
“有孕……了?”建昭帝怔怔地看着郗齐光的小腹,再一次转头问道:“可是准了?”
郗齐光柔声道:“皇上,白御医艺术精湛,有口皆碑,他若是敢这般和您说,必定是有了八成的把握,左右也叫人去请了其余的几位御医,待他们来了再说。”
建昭帝自小就被太医院的御医太医围簇着,自是知道这些医者的症结所在,一分大的事情也要夸大到五分,五分大的至八分,若是他们有八成的把握,基本就是确诊了。
魏九的徒弟急急带了几名御医来,郗齐光被切脉切了能有两刻钟,终是不耐烦了,“几位可是确诊了?”
白御医上前笑呵呵地道:“回皇后殿下,微臣等观殿下之脉象,皆是喜脉,一月有余,臣等在这里,先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殿下,皇室有后!”
建昭帝的眼中蓦地迸发出了无限的惊喜,仿佛眼中有光,“今日众位,皆有赏赐,皇后有孕,合该大赦天……”
却被郗齐光拉住,他微微低下头,“怎么了?”
“不过是有孕,哪里就该这般隆重?皇上登基上皇退位之时都不曾这样过,何况臣妾一介妇人孕事?可不叫人笑话?皇上当真是处理政务,脑子糊涂了!”
郗齐光嗔怪地看他一眼,又道:“再一个,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哪里承受的了这样的大福气?再者,大赦天下,可别把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也放出来了,这岂不是罪过?这倒不是积福了,还有就是,民间有旧俗,胎儿未满三月,便是娘家父母都不得透漏,这样岂不是全天下都知晓了臣妾有孕在身?”
建昭帝面上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点头就道:“是了,是朕思虑不周,不过你有孕一事,也该叫父皇母后知晓。”/公/众/号/小/甜/好/文/铺/
经郗齐光的提醒,他自是想到了宫外有许多人不想这个孩子见到天日,何况宫内?若是真的明旨下发,对郗齐光和孩子有害无益。
“这是自然,父皇母后到底是孩子的祖父祖母,理应告知。”帝后二人,三言两语间,就定了章程。
“是了,朕险些忘了,白御医,日后皇后的身体就专门由你们几人负责,除非上皇太后及朕,其余人等,不必理会,太医院的医者多的是,缺了你们几人也不会怎样。”
而后,他的眼神变得极为冷冽,“只是,若是谁敢朝着外面透漏一星半点的消息,或是在你们的照料下,皇后身子出了差池,就别怪朕不客气!”
几名御医忙跪下,连道不敢,一番表忠心。
新帝登基,年富力强,谁敢瞎站队?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他们可不敢和宫外的那些人家接触。
想把女儿送进宫,你女儿进宫了么?想要皇后无法生子,他们女儿登临大位,你女儿有孩子吗?即便是有孕了,一定能保证是儿子,能活到成人?
空手套白狼谁没听过?傻了吧?
这些日子,没少有人登门,希望他们在给皇后调养身子的时候做些手脚,保证其不孕。
可风险这么大的事情,谁要豁出去替你做?脉案就摆在那儿,若是被人查了出来,祸及九族。
他们这些老狐狸才不会冒险。
建昭帝连忙命人前去上阳宫报喜,上皇和皇太后自是喜不自胜,皇太后便要赐下来东西,却被上皇拦住,“你也不看看,皇后的身孕不过一月,当初你有着昱儿的时候,寡人曾记得御医说过,妇人怀孕,前三个月最易生事,她现在才什么时候,你就大咧咧地把东西送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些人心里能不嘀咕?你就算要送东西去,也该找个好的名目才是!”
皇太后拍拍脑袋,也不恼,“我这不是高兴糊涂了吗?再说,有你我二人护着,我倒要看看,谁敢冲着我孙子下手!那可是本宫的嫡孙!可不是那些妃妾所出能比的!让本宫知道她们伸了爪子,非给他们剁下来,叫他们自拿去下酒不可!”
上皇无奈,叹气道:“你说说你,外人都道,你我退居上阳宫,修身养性,颐养天年,你这脾气怎么见天儿的,越发暴躁了?”
“还不是你那些好爱妃气得?把她们迁到了行宫,已是对她们极好了,有几个年岁大了我儿几载光阴的,竟还巴望着回皇宫?怎么?这是看上我儿了?若说吴王太妃她们,人家那是有儿子女儿,她们这些无子的,难不成新皇继位了,还要住在后宫,成什么样子?”
上皇见她又翻了旧账,心下苦恼不已,暗自给那几个想给他戴个绿帽的妃嫔记了一笔,缓缓道:“怎么说话呢?你无非就是仗着寡人气性好,再者说了,谁也没想过将她们从行宫带出来呀,你这是生哪门子气?”
“再有就是儿媳有孕一事,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宣扬出去,有了疏漏,又该如何是好?这后果,你能承担还是寡人能?”
“你啊,细致一点,千万别叫人瞧出来了端倪,死死捂住才好呢!”
皇太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第31章
一连串儿的太医进了凤仪宫,连带着皇上也在那里,不少人心里犯了嘀咕,心想别是皇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想到这里,不少人心下暗喜,连忙备了不少的药材前去探望。
自然,都免不了打扮得花枝招展,衣香鬓影,香风袅袅。
建昭帝看着站在正殿的这群人,脸都是黑黢黢的,叫那些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脸上堆满了僵硬的笑意。
却是刘贵嫔抢在了丽婕妤之前率先出头,“嫔妾等人,是听外头人说,数位御医进了凤仪宫,连皇上都来探望,是以,便不请自来,探望皇后殿下,还请皇后殿下保重凤体。”
丽婕妤盈盈一拜,眸若水杏,似有秋波,道不尽的缠绵悱恻。
她也附和着刘贵嫔,“刘妹妹说得没错,便是平日里再忙再乱,也是要保重自己身体的,臣妾特地给皇后殿下带了一些补身体的官燕,自知虽比不上皇后殿下宫里的,可也算尽了心。”
瞧瞧,这心思初露端倪,旁人或许听不出,可对于从小就跟在上皇身边的建昭帝而言,这心思不要太明显。
皇后因着平日劳累而病,那因何而劳累?不外乎宫务,皇后病了,她们二人才有可能接手宫务,对于丽婕妤来说,比之恩宠,还是握在手中的权利更重要些。
只是她到底太嫩太天真,也太沉不住气。
建昭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往日的温情不再,“丽婕妤说的是,皇后的确不该过多劳累操心,只是这宫务,也须得有人打理才是。”
丽婕妤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微勾起,刘贵嫔却是皱起了眉,心有疑虑,但免不了激动。
却听到建昭帝又道,语气凉凉,森寒无比,“依朕来看,宫中除了皇后,竟是没什么合适的人选,这段日子,少不得要麻烦皇太后主持大局了。”
两人面色大变,稳住心神,“皇太后当初为后多年,将皇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令行禁止,且她老人家最近口中总是念叨着日子过于清闲,皇后又愿意放权,权给皇太后打发时间好了。”
建昭帝如此说,丽婕妤咬了咬唇,刘贵嫔悄悄地低下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建昭帝,心中一跳,再抬首间,已是满面的赞同,“是了,嫔妾从家中长辈那里早有耳闻,皇太后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宫中上下交口称赞,嫔妾姑姑尚未出阁时,祖母就常以皇太后来训诫她,说若她有皇太后十之一的本事,定能家宅和睦,上下一心。”
这一番讨巧的话出口,倒叫建昭帝多看了她一眼,心下满意,“正是这个理,皇太后能为,不可小觑。”
扫过面有难堪的丽婕妤,刘贵嫔的心中越发得意。
真以为先得了皇上的宠爱,晋了位分,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以为自己想要什么皇上就会给?真以为自己可以越过皇后?
和皇后比起来,她严霜华又算个什么?
何等的天真无知!
“皇太后驾到!”殿门外的通传声打断了室内沉闷的气氛,倒也给了丽婕妤几丝喘息之机。
连忙起身,跪在地上,看着迤逦而过的金凤纹样的裙摆,心有落寞,面上微显。
“皇后这是身体有恙?本宫听闻皇上召来了四位太医,可是有什么大碍?”太后坐于主位上,声声殷切。
“确实需要休养一段时日,太医说,皇后这是耗费心神过度所致,所以近日来神思恍惚,生气易怒,长此以往,必将影响心脉,有损寿数,是以,儿臣和皇后都打算将宫权移交到母后的手上。”
太后拿帕子像模像样地压了压眼角,面有不争之意,“这孩子,何苦这般死撑着?想当初本宫初初接手宫权,纵有多人襄助,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还累得病了,她整日整日表现得云淡风轻,游刃有余,阖宫上下无一人说她不好的,本宫只当她有能为,可没想到这孩子也只是强撑着,”说到这儿,拊掌一叹,“可到底比当年的本宫还强些!”
建昭帝摇摇头,“母后何必自谦,这话若叫梓潼听了,必然是会反驳您的,她还年轻,有的时候,还是要向您取经的。”
“说一千道一万,说的是年轻时候,本宫自是承认有所不如,现在嘛,自然是她有不如,”又站起身,就要朝着寝殿走去,后边的妃嫔也不敢跟上去,“本宫给她带了不少的补品,东阿阿胶,燕窝,桂圆,雪蛤,天山雪莲,都有,你是她的夫君,自是要开导她,要她好好儿养身子的。”
“本宫还指望,来年就能添一个嫡孙呢!”
“皇后之症,并非沉痼在身,加之年轻,底子好,想来将养一二月便可大安了,母后无需太过着急。”
皇太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倒也是。”
听着母子二人这般言语,丽婕妤本还想着皇太后推拒,自己就有可能分得一部分宫权的愿望是彻底没了指望。
她虽求权,可只是想要借由这部分宫权清扫一番自己宫中之人,并无害人之心,说她耿直也没有错,只是她就算说话拐了弯子,在别人的眼中,也还是太露骨了些。
不够圆滑。
“皇上昨儿宠幸了刘贵嫔,怕是来日,刘贵嫔就成了刘婕妤,掌一宫主位了。”说罢,游夏顿了顿,“只是叫奴婢感到惊讶的是,明明丽婕妤看着更受宠一些,今早在御花园碰到的时候,皇上却明显更亲近刘贵嫔,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毕竟当初的宠爱不是作假的。”
一月之中,当初丽婕妤能占去三四日左右,其余时间,建昭帝大多是在郗齐光的凤仪宫或是建章宫休息,其余妃嫔,包括刘贵嫔,几乎就是未曾沾过雨露。
可这足以证明当初丽婕妤的受宠。
可在御花园,她竟是连个建昭帝的眼风都没得,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那日……丽婕妤想要分宫权的心思触怒了皇上?
这是皇上迟来的发作?
还真是……薄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