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喝了那些苦汁子,一日都没什么胃口,明日就好了,”郗齐光拿帕子压压唇角,“好在没什么孕吐反应,不然可真是什么都吃不进去了。”
“难道安胎药就非要剪成一碗药汤?就不能制成药丸?哪怕药效没有药汤来得好,臣妾无非就是多吃几颗,可这汤药,喝下一碗,一日都用不进东西。”
说罢,觉得有些委屈,“只是几位御医平日里战战兢兢的,贸然说这话,他们只怕会多想,况臣妾再一思量,那汤药不过三五日一回,也就将这个想法撂下了,如今,皇上提起,这事儿,免不了皇上您亲去说一说了。”
说罢,还翻了个白眼。
建昭帝满心满眼都只有她刚刚那副娇蛮的模样。
语气柔和,满含纵容宠溺,“好好好,朕去说,朕去做这个恶人,好了吧?”
郗齐光秀眉微挑,一派的风流袅娜,“那可是说定了!”
说罢,从白瓷箸枕上捡起了银勺,小口小口地朝着嘴里塞着燕窝,而后又放下,“这些日子,光吃这些燕窝鱼翅的,都吃絮了。”
建昭帝见此,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儿酸酸甜甜的锅包肉,“你最爱的口味,多少用上一点。”
本就是晚膳,两人酒足饭饱后,建昭帝自是没有挪窝,还在凤仪宫歇下,手搭在郗齐光的小腹上,一夜好眠。
翌日,如流水一般地珍奇古玩,字画真迹,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被送到了郗齐光的凤仪宫。
阖宫上下,除了感叹皇后当真得皇上所喜以外,竟是无话可说了。
妃嫔们拈酸吃醋,和他们这些宫人有什么关系?他们也就是看戏而已,听着这个宫里摔了盘子,那个砸了碗,倒是乐呵。
又是一场大雪落下,雪花纷纷扬扬,从天际洒落,皇宫之中,红墙红瓦,重檐殿顶,皆被一片白茫茫所覆盖。
越是到了年下,皇宫中就越是热闹,难得有了几分的烟火气和人气儿,这除夕的分量,到底是不一样的。
算算日子,她是十月中旬有的这一胎,那个月建昭帝甚少进后宫,遑论过夜,不过两三晚,就有了这个孩子,倒真是天意了。
现在已是满了两月,再有七八日,便要除夕了,也不知道她这身子,能不能撑得下来祭祀。
左不过两三个时辰,去宗庙前跪上一跪,再添上一炷香,有什么坚持不了的?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去宗庙祭祀了。
更何况,上皇和皇太后还能看着她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受罪不成?必然会给她行方便之门的。
郗齐光没想错,到了二十五这日,她虽建昭帝出宫祭祀先祖,除了在蒲团上跪了一刻,其余时候,比建昭帝这个皇帝还要舒服,除了路面颠簸,她有些消受不起,精神萎靡,其余的,竟是无一处不好。
眼见着,到了除夕这一日。
建昭帝陪着郗齐光在凤仪宫用好了午膳,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颇得其趣。
郗齐光拿着包了茶叶的纯棉纸,放入茶碾碾压着,动作迅速却优雅从容,未几,茶叶便成了新鲜的茶末。
湄秋将已经烧的咕噜咕噜冒着鱼眼大小沸泡的山泉水拎了过来,放在了盖了一层隔架的将要熄灭的炭盆上。
将茶末取了一些放在建昭帝的面前,笑意娇俏,灵动有致,“皇上可有兴趣同臣妾斗茶?”
建昭帝一愣,他本是以为皇后是要为自己点茶,却没想是要与自己斗茶,当下来了兴致,“自是有的,当初朕附庸风雅,还煞费苦心学了好久,虽然手法生疏了,但为了博娇妻一笑,朕也只好献丑了!”
郗齐光掩唇而笑,“那臣妾也只能说,您学这点茶,倒也算有了些许的用处,圣人都说学以致用,臣妾可是帮了您的大忙!”
又将已经暖了盏的茶杯拿了过来。
郗齐光低下头,将水绕过茶末注入杯中,用茶匙调成膏状,而后来回注水,用茶筅均匀调搅,专心致志。
“欸~咬盏了,”郗齐光声音轻快,又探头看了眼建昭帝的,语气揶揄,“看来皇上这手法,真是能博得臣妾一笑呢!”
建昭帝也不恼,刮了刮她的琼鼻,“也就你了,还敢调笑于朕!”
郗齐光扬扬头,看向了一直站在建昭帝身后的魏九,道:“魏九,你刚刚可是站在皇上的身后,他说了什么你都听个清楚明白,可是皇上自己刚刚说的,献丑博本宫一乐,这反倒还成了本宫的不是了?”
魏九只作为难状,像是拿不定主意,建昭帝转头,点了点他,“可别叫他说了,看他这样子,两不得罪!”
郗齐光心中好笑,将调好的茶舀出,茶饽均匀,递给了建昭帝,笑着道:“皇上尝尝臣妾的手艺。”
“臣妾自小跟着祖父练出来的,用以平心静气,或是和闺阁姐妹添个乐子,手艺倒也没有生疏到没法儿看!”
魏九站在建昭帝的身后,听闻此话,嘴角一抿,想笑都不敢出声。
这里的宫人,但凡听到了的,或多或少,面上都多了一丝表情。
建昭帝无奈,“你就不要再调侃朕了,唉,”顿了顿,“怪只怪,朕在你这个行家面前耍了大刀!”
说罢,执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随即点头,一脸认真。
这时候,游夏呈上了一小碗安胎药,“殿下,安胎药好了。”
建昭帝微微蹙眉,“不是昨日才用过?是药三分毒,这不是你常挂嘴边的么?怎么今日反倒破例了?”
“今日除夕宴,父皇母后,还有后宫宫妃,群臣诰命,皆要出席,还不知要闹到何时,臣妾怕这天寒地冻的,又是大殿的靡靡之音,使胎像不稳。”
“眼见着就要三个月了,”建昭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心驶得万年船,若说细致周全,朕不如梓潼远矣。”
她噗呲一笑,“可在克己复礼,乾纲独断上,臣妾更是不如皇上多了去了,男子粗枝大叶再正常不过,女子细心也是多见,哪就值了皇上这一番感叹?”
“臣妾犹记得,在闺中时,臣妾大哥藏了些许的私房,准备给大嫂买一件首饰,讨她欢心,却没想到,被大嫂给发现了,两人可是打了好一场官司,最后才知道误会一场,闹了个大红脸。”
“别看臣妾的大哥温润,一副周到细致模样,实则也是个粗心的,不然私房钱也不可能被大嫂翻到!”
说到这儿,她还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脸都要僵住了。
建昭帝也觉得好笑不已,可看她现在这样,真怕她笑着笑着抽了过去。
便拍了拍她,“别笑了,好歹是亲哥哥,哪有这般笑话的?喝药!那种药丸还没有制出来,先将就一下,朕早都叫人去给你寻了蜜饯,你将就着用,觉得絮了朕叫人给你搜罗别的。”
第34章
大明宫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鸣钟击磬,乐声悠扬,殿内的竹节香炉被放入了沉水香,烟雾缭绕。
男女分席而坐,上皇。皇太后稳坐最上首,而郗齐光与建昭帝则是分坐在两人之侧。
两人分别向上皇、皇太后敬酒后,大殿内便热闹起来,倒真是应了那句君臣同乐。
除夕国宴,能坐在此间的皆是自身品级或诰命在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还有宗室众人。
看着居于文臣之首的郗家,上皇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眼中精光乍现,“寡人说呢!忘了什么事情,原是这样!”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在他的身上。
“皇后乃是皇家儿媳,是皇帝的原配嫡妻,郗家身为皇室的正经亲家,皇后的嫡亲娘家,自当是要受封承恩公之位的。”
此话一出,底下不少的人变了脸色。
郗弗便起身,想要推拒,“上皇,郗家诗礼传家,只要子孙后代上进正直,这爵位自是可有可无,二则臣怕子孙为这爵位,兄弟阋墙,不求上进……”
“诶,这乃是惯例,延续几百年,哪个皇后的娘家没有受封?你又何必拘泥呢?再者,这爵位不过三代而已,你,你长子,你长孙,你几个儿子都是好的,还怕教养不出勤于进取的子弟?”
感受着四处飘来的打量的眼神,承恩伯的脸色紫涨,青筋都爆了出来,可国宴乃是国之大事,若他敢闹事,一向看他不顺眼的皇帝父子就能立时削了他的爵位,还不受半分攻讦。
就算是有些闲言碎语,于这对儿父子而言,那也是无伤大雅。
只是对于韩家来说,那才真正是元气大伤,根基不保。
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承恩伯夫人,警告地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抓起酒杯就往自己的喉咙里灌。
礼部尚书也出言道:“按本朝惯例,皇后之父获承恩公爵位,皇后之嫡长兄弟获侯爵,若无嫡出,唯有庶出兄弟,封伯爵或子爵,按照旧例而已,郗大人还是不要推却了!”
上皇笑呵呵的,转头问道郗齐光,“依皇后看,当如何?”
郗齐光没想到这话题会突然到她的身上,神色怔忪了一瞬,旋即恢复自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父皇要给儿媳的父亲封爵,是父皇看重儿媳之父,儿媳只有高兴的道理。”
皇太后也道:“可是呢!”点了点上皇,“他既说出口了,反悔都不得了,本宫看着他!这承恩公之位,他不给你都不成!”
建昭帝忙道:“那等到开封,正月二十过后,儿臣便亲自拟旨,着人去宣旨,赐下印件。”
几人将韩家不着痕迹地埋汰一通,尤其是皇太后,心情大好。
连桌案上夜光杯中摆着的葡萄酒,都没忍住多用了几杯。
大殿之上,一派和乐,觥筹交错,杯盏碰撞,好不热闹。
只除了韩家那一桌。
这等国宴之上,妃嫔并无资格参加,是以,宴会到最高、潮后,有两位夫人便借着酒力不当这一借口,出了大明宫。
大明宫外,自有宫女接应,两行人见状只是微微颔首,分了路,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离开。
浣春为人最是细心,自是看到了刘婕妤和丽婕妤的母亲离席,便附耳道:“殿下,奴婢见到刘婕妤和丽婕妤的母亲相继离开了,要不要派人去盯着?”
郗齐光此时不便说话,只是微微摇头,“本宫不胜酒力,不是有甘草乌梅煎,给本宫倒上一些,少少的一点就够了。”
浣春应声,退后几步,从银壶中倒出一小杯乌梅煎,递给了郗齐光,看着她喝了下去。
外面。
“母亲,家中近来可好?”丽婕妤眼中噙着泪花,紧紧抓住严太太的手,关切地问道。
“好好好,怎么不好?若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家中十分担心娘娘的处境,急得你爹爹是吃不下睡不着,口中都因为上火,起了好些个疮!”看着女儿略显憔悴的面颊,“可是那些子势利眼,见娘娘最近未得皇上青眼,就磋磨你了?”
丽婕妤苦笑,只是低下了头,看得严太太更是心头火起,悲痛不已,“难道皇后……皇太后殿下就没有整顿么?”
话到了嘴边,她才想起,近日并非皇后统管宫务,连忙改口。
丽婕妤只是摇头,“不论是皇后殿下还是皇太后,都与我的处境没有半分干系,是我自己说错了话,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触怒了皇上,被他冷落在一旁。”
说罢,就将事情的原委低声一一赘述。
严太太听后,气得手指都决剧烈颤抖起来,连连叹息,恨铁不成钢,到底顾及着这是外面,因此压低声音道:“你说说,我该说你什么好?你初初入宫,上头且不提有皇后,更有着一个皇太后,宫权便是皇后不要,又凭什么交给你?何况皇后只是想要休养一段时日!”
“再一个,便是宫权分了你,你能做好?这么一大摊子事情,尚有皇后皇太后正经的女主人,阖宫上下哪个会服你?你不把这摊子砸了就是个好样儿的,你以为皇宫是咱们家那个三进的宅子那般好打理吗?你可真敢说,真敢想!”
看着女儿低下头,满面不服,严太太真是恨死了她这和丈夫如出一辙的倔脾气、耿直性子,“你觉得,皇后殿下能撑起来,你不比她差是不是?”
“诚然,你于诗词一道颇有天分,可人情世故上,你差皇后差的远了!咱们家寒门上来的,在这类管家理事上,比之世家的各种经营经验,大有不如。”
“别的不说,就说这个皇宫,皇后殿下进宫一月,就令上下服服帖帖,这一点,给我三月我都未必能成,何况是你?”
看女儿若有锁死的神情,严太太心头堵着一口气,“我就说当初不该叫你入宫的,你性子太过直了,什么弯弯绕绕都摆在脸上,可你爹爹也不得力,没有实权,如今的从三品职位,也就是有个虚名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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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回到凤仪宫,郗齐光的身子都有些打晃儿,想到一会儿还要带着阖宫的妃嫔前去上阳宫守岁,强撑着精神,叫人给自己熬制了莲花峰茶,端起一小盏饮了下去。
随后又躺在了拔步床上小憩,她本就饮酒不多,半个时辰后再次醒来时,已是恢复了大半的精神。
“殿下,半刻钟前其余主子就已经到了,连皇上在这之前都来看了您一眼,看您实在是疲累,便去了书房看书,”说到这儿,冲着外面挑挑眉,有些无奈,“外面儿那些啊,等了那么长时间都不肯走,也是因为这个。”
凤仪宫大得很,书房就在郗齐光的寝殿旁边,沿着回廊走二三十步就到了,早就有人去告知建昭帝郗齐光醒了。
见建昭帝走入正殿,众妃嫔眼神一亮,心中暗喜,连忙打理衣裙,扶扶鬓钗,便施施然地行礼问安。
可建昭帝却连看她们一眼都不曾,直直走入了寝殿。
“看你睡得熟,都没好叫你,你倒是会赶时间,朕本想着,父皇母后都上了年纪,一场国宴下来,身子都有些吃不消,特意叫他们多歇一会儿,至于朕这儿空出来的时间,和梓潼你一起打发,没曾想,你竟睡下了,倒叫朕枯坐在书房,读了半个时辰的杂书!”
“臣妾那里怎么会有杂书?便是臣妾三哥塞给臣妾那些话本子,臣妾也不会看一眼,皇上这话却是说笑了。”郗齐光唇角笑意温软,拿起一只碧玉莲蓬簪递给了身后的浔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