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可他也是从小银壶中倒出,稍微到了常温才入口。
最后一位御医朝着炉子中又投了一块儿竹炭,“我怎么瞧着,刚刚那小丫头不大对劲儿呢?”
为首的御医笑的意味深长,只道:“咱们这一打眼就瞧出来了,你当皇后殿下身边的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看不出来?”
“你啊,煎药去吧!多余管这些作甚?”
那御医耸耸肩,又用火钳拨了一下烧得正好的炭火。
***
另一处,郗齐光仍是未醒,元宵睡醒了,从母亲怀里起来,疑惑地啃着小拳头,看向一旁面上下巴处长出青茬的父亲,“娘,娘,怎么还在睡?”
朝着建昭帝伸出了手。
建昭帝将他抱起,“别打搅你娘睡觉,她累了,需要休息,元宵是个懂事的孩子,是不是?”
“是!娘说元宵,最懂事最乖了!”
他又盯着建昭帝的双眼,“那娘什么时候、睡够啊?我还想把我的小龟给她看呢!”
他心下再度叹气,爱怜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再等等,等一会儿,喝了药,她就醒了。”
闻言,元宵的脸瞬间皱成了包子样,捂着嘴,“要喝药?苦啊!”
“元宵把自己的蜜饯糖果给你娘亲备上,她吃了,不就觉得甜了么?你觉得怎么样?”
元宵被叉开话题,又是笑了起来,一骨碌下了床,拍着小手道:“好呀好呀,我这就去!爹,你等着我找了糖果来,再给娘亲喝药药!”
建昭帝自是欣然应允。
转头又是看着尚未转醒的郗齐光唉声叹气,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忧虑不已。
“你再不醒来,儿子就要闹翻天了。”
转瞬后,又想到了刘昭媛与魏容华所谋划一事,眼中冷芒闪过。
倒真是两个不怕死、豁得出去的。
若丽昭仪与宋嫔真是因此而除了岔子,叫疼爱元宵的上皇与皇太后作何感想?
皇后又是置身何地?满朝文武又是如何想?
哪怕这两个孩子还未出世,到底也算元宵的弟妹,有了这一事,日后他如何登临储君之位?
这二人险些就把他给予厚望的嫡子毁掉了!
建昭帝心中,已是给这二人判了死刑。
可他虽厌恶二人行径,这二人也是起了歹念,做了恶事,可这结果远不足以至要她们性命。
且他自诩公明,纵是满心厌恶,却也不会因此夸大二人的罪行。
魏九匆匆走了进来,脸上神色不辩,有些复杂,“皇上,”他轻轻道:“刚刚派去宣旨的人回了,说是……刘昭媛得了这个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随行的太医前去诊治,发现她,已是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这……”
“那人实在为难,所以前来求皇上定夺。”
建昭帝却是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朕口谕已下,金口玉言,难道她有孕了,朕就要为其朝令夕改?那朕岂不成了毫无信义之人?”
魏九连忙应声,“嗳,奴才这就去敲打那不知事的小子!”
心中却笑,说甚么朝令夕改,不过是一道针对后宫的诏令而已,未下明旨,倒也不必多放在心上。
可皇上这说得,无比义正词严。
仿佛是什么国之大事一般。
说白了,还是厌弃了二人,便是刘昭媛肚子里还揣了一块儿金贵的肉,也不让皇上当回事儿了!
这刘昭媛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没运道,不说得皇上的青眼,便是平平淡淡也好,刚刚陷害了大殿下,自个儿就被爆出来有孕,再一想到宫中女人有孕都是遮遮掩掩,这怎能不叫人多想?
他跟在建昭帝身边也有十一二年了,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譬如现在,没准儿皇上就想着这是刘昭媛为自个儿肚子里的孩子铺路、排除异己呢!
大殿下乃是嫡长,大晋宗法制中,除非痴傻,否则便是落了残疾,那也是稳稳的继承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谁还能没点儿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儿是不是巧合,谁也不好说,可刘昭媛失宠,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甭管男女,左右,这孩子啊,还没生下来,就得和生母一道,坐着冷板凳了。
出去就拍着自己徒弟的脑袋,声调不高不低,却正正好能叫建昭帝听个清楚明白:“你啊你,这种事儿,皇上都下了谕令,岂能有误?偏你这蠢笨的,还要来问一遭,平白惹人心烦!”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忙不迭点头哈腰认错,“师傅,是我的错,我蠢我笨,总也办不好差事,可那到底是金贵人,还有小殿下,真有差池,我一个奴才,哪当得起?师傅就体谅则个吧。”
魏九连忙把他打发走,“该你做的,你只管去便是,这儿有师傅呢!你这番小心,也是好事,平日里你是如何,皇上心中自有论断。”
第82章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快来人!”
游夏不禁喜极而泣,仅仅小半日的时光,已是将她心中的侥幸全部消磨干净。
赶忙上前扶起郗齐光,“殿下醒了?可是饿了?小厨房上有给您一直温着的鸡丝粥,您一日未进水米,就只喝了那许多苦药汁子,想是胃府早就受不住了。”
建昭帝刚还在外面喂着元宵,闻言抱着孩子就大步跨了进来,神色虽还是喜怒不辩,可还是能感受其周身气场慢慢柔和下来,不复先前的冷厉。
“醒了?身上可还有不妥?御医都在这儿,你只管支使便是了。”
游夏递来一盏温水,她一股脑喝了下去,才觉口中的干渴好了些许,“无须,就是热了些……”
“醒了,自当是要叫来御医瞧一瞧的,推辞什么?你昏迷如此之久,小心为上,”又吩咐魏九,“还不快去?”
魏九连忙走出去,将在外一直候着的御医叫了进来。
“今夜,你们三人就在这儿值守,上皇与皇太后那里一直有固定的御医轮值,无须你们操心。”
“朕夜间也会在这儿,你们倒无须担心其余人传唤,只安心呆着便是,专心给皇后诊治。”
几人连声应是,又去为郗齐光诊脉,都道既是醒来,便是无大碍,安心将养便是。
“你昏迷期间,父皇母后倒是派了人来,甚至母后都亲临一次,只那时候你没有醒,母后失望不已,只是略坐了一会子,留下流水般的补药补品,才带着宫人离去了。”
“倒叫母后白白跑了一趟,”她又是干渴,拿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叫我于心难安,改日病愈,定要早早上门奉茶请罪才是。”
“你这话岂不是见外?母后只有想你好的,不至于的。”
“臣妾岂能不知母后心意?说请罪不过是说笑而已,真要如此,岂不是生分了?”
说罢,她捂着肚子,看向浔冬,“倒有些饿了,不是说专门为本宫做了清淡的食物?待本宫更衣过后,你们呈上便是。”
“你是该用一些了,一整日腹内空空,进了些也只是药汁子,若非你昏迷,还真难为你受得住!”
郗齐光闻言一笑,摸摸儿子,便被人搀着,去了隔壁的耳房更衣洗漱,随便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便出来了。
除了发间的碧玉簪,身上竟是一丝妆饰也无,颇有种天然去雕饰之感,不禁令人心折。
***
“魏伊这个贱人!我当初就是想着能有日后,便为她遮掩一二,没成想她倒是先把本宫卖了!”
她也是到了这行宫才晓得自己身怀有孕,那时正逢魏伊上门,主动要求一同协作,也不知哪里漏了,叫她看了出来。
这下倒好,只怕她这一下,就直接吸引了皇上那里所有的目光,衬得她越发用心险恶了。
便是她魏伊参与了,众人记得最多的也是她刘曼声!
“娘娘莫要生气,动了肝火,对您肚子里的小殿下更无益处,奴婢说一句诛心的,您已是失了一个孩子,可下一次,就未必有这样的运气了,何况如今之事,与当初根本不在一个分量上,皇上怕是,已是彻底厌弃了您,您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知书声声凄切,一派诚挚,如是道。
刘昭媛听了咬着唇,又听她道:“这次,可以说您运气好,也不好,皇后殿下替您遮掩,皇上最后便是查出来,想来看到皇后殿下如此样子,也不会再度为难您,更何况您现在有个护身符。”
“只是,也因着这个,怕是难以在皇上心中再进一步了。”
刘昭媛拉着她的手,苦笑道:“你说这些,我又何尝不知?”
“只是啊,皇上年轻俊美,渊渟岳峙,气度高华,有几个女子能够完全不动心?这心中,总归是有些奢望的。”
叹了口气,“只是,帝王之爱,虚无缥缈,又哪是我这等平凡女子能够抓得到的?竟是我痴了。”
“我本想离间皇后那里与皇上及皇太后的关系,只可惜,被人中途截胡,一盘好好儿的棋毁了!”
说着,她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人立时活撕了,“若叫我知道是谁在那里使坏,坏了我的一切筹谋,我定要了他的命!”
知书忙拦着她,“您现在可是怀有小殿下的人,可不能说这些乌糟话,叫胎儿听了可不好!快别说这个了,想一些好的。”
“虽这次被遣返回宫,倒也不是没好处,至少啊,在皇宫中,您倒是没人压着了,便是有个定亲王妃,也是不得时常出入,且有收买一两个人的余地,也是好事。”
“可宫里恨着本宫的人多了去了,”刘昭媛仍是忧心忡忡,“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我只一个人,宫中说是低位多,可比之本宫,也没低到哪儿去!本宫若是一直未离宫也就罢了,可偏偏……”
“造化弄人,非我一人之力可对抗。”
“且此番我如此坑害皇后,还被皇上和皇太后知晓,皇后又是中宫之主,不必想也知道,我的境遇,定是大不如前了。”
说着,心口发痛,不禁深深恨上了那个使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之人。
“皇后不会如此轻轻过去的,你瞧着!”
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这以退为进倒是用得好,还有魏伊那贱人!都是她!让我陷入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知书见她如此执迷,拿过一旁的披风,为她披在身上,心下叹气,“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该睡了,皇上可是说了,明儿一早就得回去,可不能误了时辰。”
“他如今对您印象如斯,心存目识,不能够再糟糕了!”
“半路上杀出一只拦路虎,这只能怪咱们运道不佳,且便是没有那杀出来的程咬金,皇后那里也断不会如此糊涂地结束,她可不是糊涂人儿!又是事关她们母子,怎肯轻易认下?想必到时候,多半也会查出是您做的,那时候,想来结果还不会如现在一般平和。”
“您现在主要的,就是养好身子,小殿下只要好好儿的,甭管前事如何,至少,现有的地位……”她拍拍刘昭媛的手,“就算是保住了,叫人钻了空子,那才是悔之不及!”
***
元宵坐在铺的厚厚的地毯上,又在玩着小龟,郗齐光在一旁喝着药看着他。
玩到最后,小龟又是把脑袋缩到了壳子里,“郗齐光便笑他:“你瞧你,凡事没个节制,它怎肯再理你?”
“好啦,回来,叫人给你洗手,来和娘亲认字了。”
闻言,元宵站起身,被人用香胰子净了手,便蹬蹬蹬地跑到了郗齐光身边,被她抱了起来。
“今儿教你数字的写法,你可要仔细看啊!”
毛笔蘸足了墨汁,缓缓在白纸上写着,划出一道横来一道竖完整写了下来,“这是一,读啊,一。”
又递给他一支小毛笔,“来,先画一道!”
元宵当即乐了,站在椅子上,在白纸上挥下一笔又一笔,并口中不断地念着一的读音。
“来,这个是貳,笔画也多,只要会读就好了,来,读,貳!”
繁多的笔画看得元宵眼晕,于是乖乖地跟着母亲一起读,学到了五,最后被放走,洗漱更衣,而后用膳。
“今儿王嬷嬷给你做了糖蒸酥酪,好吃得很,还记得么?”
元宵乖乖地点头,又听她道:“想喝什么?是牛乳?还是杏仁茶?还是酸梅汤?还有水蜜桃汁和西瓜汁,但是说好哦,只能少少地加一点点冰,你用冰多了,会拉肚肚的。”
元宵一听,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桃子,喝桃汁。”
洗漱过后不多时,游夏便带着人将午膳呈上了,“您身子未痊愈,是以奴婢给您点了一些清淡的菜式,多是些这夏日里常见的蔬菜,此时正是吃菱角的好时节,厨房那里,就给您做了一盅绿豆粳米菱角粥,最是补脾益气,”又问道:“可要加一点白糖?”
郗齐光摇头,“菱角清甜,足矣,多加了,反倒失其天然风味。”
“还有几样,烩鸽子蛋,什锦豆腐,熘白蘑,烧瓤菜花,凉拌鸡丝,最后一个藕丝羹。”
郗齐光看了眼皆是被掀开盖子的菜式,不禁笑道:“你可真是一点没说错,果真是清淡!”
“元宵的糖蒸酥酪及水蜜桃汁可备好了?”
浔冬拍拍她手边的食盒,笑道:“这哪敢忘呢?小厨房想着若是大殿下不爱这个了,还有葡萄汁,蜜瓜汁,都在这儿备着呢!”
“对了,还有个杨枝甘露,看着就叫人眼馋!”
郗齐光轻笑:“这个是本宫好的一口,本宫来这儿,独独点了一次,没成想,他们倒是有心,都一并备下了。”
“一会儿啊,给小厨房的人都抓一把金银锞子,他们周全仔细,这是他们该得的。”
元宵一口一口地吃着糖蒸酥酪,小脸上美滋滋的,小胖腿坐在椅子上踢踏着,一看便知心情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