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浔冬姑姑还为你编了五彩绳,你带在手上,等端午过后,下的第一场雨,剪断了,扔到水流中便是。”
一家三口坐了下来,在那里说说笑笑。
“元宵,你在父皇那里乖嘛?尿床了没有?”
前面还好,听到后面,他立时涨红了脸,对对手指,色厉内荏恼羞成怒道:“娘,父皇说了,有些事情,女孩子家是不能问的!”
见他这心虚的模样,郗齐光笑的肚子都疼了,“你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又尿床了?”
元宵被揭了老底,泫然欲泣,控诉地看着郗齐光,叫她一阵心疼,细声安慰道:“不管是谁,哪怕是那孔圣人,生下来都是要五谷轮回的,况且你还小,这尿床,委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三舅舅,小的时候,大概是四五岁?睡觉前喝多了,尿床了,还赖到母后头上呢!挨了你外祖好一顿收拾!”
说着说着,倒把自己亲哥的老底也翻了。
见他还在生闷气,“再就是你父皇,难道他就没有不能自理的时候?真不信你问问他?他的话难道你还不信?”
建昭帝只觉得压力山大,就是四下无人,他也觉得同儿子提起这些糗事来,有些尴尬羞恼。
但眼见儿子都要哭了,妻子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认命点头道:“你母后说的很是呢!等你大了就好了!越大,自控能力就越强,就不会还像小时候那般了……”
“那我该怎么快点长大呢?”元宵仰着包子脸问道。
建昭帝刮了刮他的嫩脸,又瞪了看好戏又心虚的郗齐光一眼,“自然是要多多吃饭,好好儿休息了!”
这个郗齐光深有感触,“饮食要荤素搭配,不能只吃肉或者只吃菜,粗细要得当,不能只吃那些米面之物,太过精细反而使胃肠功能退化,适当也要用一些红薯白薯,玉米之类,吃惯了细粮,吃那些东西也算吃个新鲜!”
“你不是常想着用母后喜爱的酸辣鱼丸汤,什么水煮肉片一类的蜀地美食?你肠胃养好了,才能受用那些!”
建昭帝听得入神,她说罢才赞道:“话粗理不粗,你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道理可循,可细想之下,却是有理,孔府菜一直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闻名,被奉为圭臬,你这话一出,倒正好驳了回去。”
第97章
“可不敢与孔府菜比!”
浣春拿来了桃汁,用元宵最喜欢的那个小鹿吸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儿就喝了一半儿,舒坦的眯起了眼睛。
郗齐光见状也没多管,这孩子自小体格壮,虽也是一年生病个四五次,但属实正常。
且桃子温养人,不像西瓜香瓜那般,用的多了是真的会腹泻的。
湄秋走了进来,手中是一张单子,“皇上,殿下,这是御膳房最后的菜单子,应两位老圣人和皇上还有您的要求,规格缩减,由原来的十二冷十二热二十四碗减了一半儿,是六冷六热十二碗,这些单子上的食材他们皆已备好,就等着您选出来菜,他们直接上手做了。”
郗齐光伸手,笑道,“拿来我和皇上瞧瞧,再去拿一只朱砂笔来,取中一个,便用红色圈上,也瞧着醒目些。”
“这个鹌子水晶脍,母后极爱,红油素肚丝,臣妾记得皇上每次都要夹上好几箸,胭脂鹅脯,父皇一向喜爱,臣妾和元宵喜爱这花香藕,也圈上。”
“既然是自家人在一块儿用席,便挑着各自爱的便是,也不拘那些虚的了,糟银鱼,斋面根,蝴蝶虾卷,可以了,皇上您瞧着如何?”
建昭帝扫了一眼,“梓潼一向细心,把所有人的口味都顾虑到了!”
郗齐光抿唇一笑,又低下头去,在菜单上圈圈点点,“至于六个热炒菜,皇上您来瞧瞧?父皇母后,我瞧着他们素日里对这些倒没什么偏爱,毕竟年纪大了,不大好总是用这些大油大荤、浓油赤酱之物,用汤和小菜用的多一些。”
“来一道龙井虾仁,糖醋排骨,滑溜贝球,三鲜龙凤球,山珍蕨菜,湖米茭白。”
“剩下的炖菜,你们就循着上皇与皇太后平日的口味,挑出几道,剩下的,叫御膳房自由发挥便是,还有那些糕点小菜,本宫就不一一吩咐了,叫他们自己拿主意。”
将朱砂笔一道递了出去,转头看向儿子,只见一百花玻璃壶里慢慢的果汁,已是下了一半儿去。
便沉下脸,“好了,你该有点节制,难不成想要闹肚子?一次次地叫人传恭桶?还是想在午间尿床一次?你要是不觉得自己丢了丑,我也不拦着你!”
“你还小是不假,但也应该知道,人为万物之灵长,之所以区别于普通鸟兽,在于人会克制,懂得收敛,知道适可而止。”
见儿子可怜巴巴地放下吸杯,她不由心软,放缓了语气道:“且身为皇族子弟,你也不该时刻将自己的喜好摆在台面上才是!”
这孩子聪明,即使不能全然地理解自己话中之意,想来也是差不离的,摸摸他的头,“你的小龟又长大了一圈,一会儿去找它玩去吧!只一点,小心不要被它咬到!”
元宵的小脸“噌”地亮了,连连点头,随着乳母跑了出去,一路撒欢。
郗齐光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笑道:“这段日子可是把他憋的狠了,一到休沐日,他便和那兔子一样,一跳一跳的。”
“臣妾三哥小时候可比他皮,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倒不像是一个小孩子了,说是个小大人都有人信的,太稳重了。”
建昭帝看着她,疑惑道:“这难道不好?他为嫡长皇子,若无意外,日后储君之位早晚都是他的,不只是身份,他还需要有足够的心性、天赋与才干,才能压得下所有的兄弟,让他们心悦诚服。”
郗齐光不禁想到了前世最后一个王朝初期的九龙夺嫡,叹气道:“这种事,哪有那么简单?若是您的其余子息惊才绝艳,文治武功,样样不差于元宵,但偏偏就输在身份,他们难不成还会心服?”
建昭帝忍不住笑道:“且不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本朝向来立嫡立长,元宵只要好好儿长大成人,以他的心性天赋,日后是不会差了的,你何苦如此担心?”
“且都说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可朕观你对他平日的教导,皆是融于生活一点一滴的细节当中,言传身教大抵如此了。”
“如此法子,令他慢慢同化,心中逐渐有了界限,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倒比刻板的读书教习要便宜得多,也更深入人心!”
“皇上谬赞了,都是些微末小节,哪比得上那些大仁大义?臣妾虽然书读得多,可真论起来其中理义,哪比得上当世大儒?既知自己没那能为,还是消停呆着,别把孩子带歪了才是。”
建昭帝摆摆手笑道:“梓潼果真坦荡!”
“只是你忘了一点。”
郗齐光挑眉,疑惑道:“哦?倒是
什么?愿闻其详!”
建昭帝也不卖关子,径直道:“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就是这些小节,往往致命。”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如今四海承平,不是什么危难存亡之际,这些小节,就很有必要了。”
郗齐光忍俊不禁,掩唇而笑,“叫皇上这么一说,臣妾顿时觉得自己高尚了许多,竟能教导孩子为人处世了!”
“臣妾与他说的那些,不过也是自己这二十几年的心得。”
“虽然只是个小孩子,可就因为是个孩子,心思澄明,如同白纸一般,才得细细给他灌输,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平日里,臣妾也只会就着一件事情给他讲道理,他日后习惯了,也就养成了。”
“这份心思倒是巧!”
郗齐光不赞同道:“许多人都是如此,只是这种办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罢起身,“皇上,花园那里有个小湖泊,元宵时常在那里玩耍,咱们也过去?一是看着他,二呢,臣妾上次去了,见那小湖里也有着几尾野生的鱼,不比那些锦鲤好看,却有着天然的灵气,游弋,甩尾,皆是活灵活现。”
“刚刚突然起了兴致,就想着去钓鱼,钓几尾,能回来给自己加餐不说,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若不是天气炎热,本该出宫看赛龙舟的才是!如今去钓鱼,也算是去了水边,倒也算安慰。”
“那小水泡子中央还有个小凉亭,今早他们把宫中各处都挂上了艾草菖蒲,还熏了苍术,蚊虫应当是没了。”
建昭帝一听便来了兴致,面上也带了出来,“说来朕也好久没安安静静地钓鱼了。”
忙起身催促郗齐光,“不是说去钓鱼吗?快去呀!”
郗齐光慢悠悠起身,“您着什么急呢?就算再是迫不及待,也该叫人先把钓竿和鱼篓找出来不是?不然,两手空空地钓什么鱼?”
“且等一等,再把元宵叫过去,叫他可劲儿和小龟撒欢!”
游夏上前道:“刚刚宫人们已经去布置那个小亭子了,浣春姐姐去了库房找钓竿和鱼篓,一会儿便好!”
“皇上和殿下也可以先行一步,在亭子里坐一会儿,那里景致不错,气息也清新得很!”
“等您二位到那儿,想来也是收拾好了。”
郗齐光闻言起身,“那倒是好了,”说罢看向心不在焉的建昭帝,“那咱们走吧,看您这神思不属的样子,一会儿可别欢腾的掉水里去了,臣妾可不负这个责任!”
建昭帝向外走,回头笑道:“偏就你爱打趣人!”
凤仪宫宫殿后,与小花园相对的另一处,一湾小湖静静地伫立在此地,微波粼粼,杨柳依依,放眼望去,湖光柳色皆是青青,几乎分不清是水还是叶。
未免郗齐光的脸被晒伤,浣春还拿来了长长的幕篱,给建昭帝拿来了一个尚且泛着竹香的斗笠。
他拿在手中打量着,“倒是十分有野趣!”
说罢,就戴在了头上,将已经穿好鱼饵的钓竿一甩,坐在那里不动了,倒真像是一个钓叟了。
郗齐光瞧了,只是笑着摇头,又看了眼身后,被众人簇拥着来到这儿的元宵,并一旁的小小钓竿,也静下心开始垂钓。
元宵向来是个乖巧的孩子,来了见父母都有事情做,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杆子,听宫人说他们在钓鱼,也来了兴致。
在看到也有自己的小钓竿的时候,这种兴致达到了顶峰,指着钓竿命令道:“我也要钓鱼!”
那小内侍忙应一声,抱着钓竿为他选了一处小鱼成群的地儿,“您看这儿行么?”
元宵摇头,“不要!换一处!”
小内侍又挑了一处离着郗齐光近一点的,“那这儿呢?”
元宵这才点点头,纡尊降贵一般地走了过去。
那小内侍一点一点地告诉他,“这个上面有饵,一旦鱼咬钩,钓竿就会往下坠,您力气小,叫来奴才帮您一起提起钓竿!”
元宵不住点头,面上跃跃欲试。
他小小一个人儿,也是坐得住的,等坐了两刻钟,建昭帝那里总算是传来了动静。
他眼疾手快,快速扬起钓竿,上面果真挂着一尾巴掌大的鲫鱼。
他笑道:“看来今儿有口福了,这鲫鱼小的很,但拿来炖汤还是不错的!”
第98章
郗齐光偏头一瞧,“倒是叫皇上领了先……”话音刚落,她的钓竿也动了,她连忙收杆,却是一尾黑鱼,挣扎的厉害,“哎哟!这儿竟然还有黑鱼!这也太有劲儿了!”
旁边忙有宫人帮着她将黑鱼取了下来,一内侍将黑鱼制住,还在他怀里扑腾,“哎哟!还真能折腾!个头也大”
赶忙将其放进了鱼篓里面。
“这黑鱼够大,许是往常也没人捕捞垂钓的缘故,各个都不算小,三个人都够吃了。”
说罢,穿好鱼饵,又将鱼线抛了下去。
“元宵,好好儿钓,若是实在不成,叫这些小内侍带着你去拿渔网直接捕捞那些小鱼儿,油炸的,特别鲜嫩!炖汤也好喝!”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显然对捞鱼的兴致大过了钓鱼,在钓上一尾拇指大的小鱼儿后,便实在坐不住了,叫了八个内侍,四个年纪大的在一边看着他,另外几个小点儿的去湖里水浅一点儿的地方撒网,元宵指哪,他们捞哪儿,一群小内侍嗷嗷叫唤。
那几个小内侍,两个张着网,两个在那儿拿着棍子翻石头,踩着岸边浓郁的水草从,数不清的小鱼儿逃窜出来。
“呀!这么多鱼?还有泥鳅!小虾米!老头鱼,小鲫鱼,这些东西清理干净之后,熬杂鱼汤或者油炸,都好吃得很!”
“还是大殿下厉害,找的那几处鱼都多,还叫我们拿着棍子豁楞水,以前我们在家的时候抓鱼,都是拿着削尖了的棍子叉鱼,还真没怎么将这样的小鱼放心上,这东西费油,就是抓了,家家户户也懒得处理,多是喂了鸡鸭。”
听了这小内侍的话,元宵有些疑惑,但他好歹经受过郗齐光的教导,说不出那等“何不食肉糜”的话来,只是疑惑道:“现在家家户户连油都吃不起了?”
那小内侍蹲在地上,同元宵一起,卖力地将小鱼扔到鱼篓中,道:“大殿下,您生来尊贵,自然不知道民间生活是什么样子,奴才家那时候父亲身子康健,家里隔三差五的还能吃上一点子荤腥,时常也有油水,可后来奴才父亲生病,再之后去世,顶梁柱一下子就塌了,别说是吃肉有油,就是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奴才家中兄弟姐妹六人,有一个姐姐被卖了作了大户人家的丫鬟,一个姐姐被卖了作了童养媳,这都是好的了,在后来,就是奴才了……”
他的语气低沉下来,“奴才年纪不大不小,但是也不能干重活,又吃得多,还排在中间,不似大哥那般是长子又已经长成,就被母亲卖到了宫中,作了内侍。”
“不过她到底还是对我有些疼爱愧疚的,最后拿出给我的卖身银子的一半儿,替我……奴才打点了一番,奴才才能进宫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