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妃却是端着一张脸冷笑道:“平昭媛这话,又是一番夹枪带棒了!分明是你说这三殿下时常见不到父皇,整日嚎哭,殿下好心,说将他接来凤仪宫,叫他们父子多多相处,你倒好,不识好人心,又说殿下身为嫡母不够慈爱宽和,影影绰绰说殿下恶毒,你可真是好啊!”
韩容华也嗤笑道:“就是,平姐姐,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少拿着性子什么直爽憨直的说事儿,没得恶心膈应人,少说几句话,您也不能憋死不是?”
殿内顿时传出了几声轻笑,“再说了,三殿下便是能哭能叫的,那不也是因为是个不懂事,连矢溺都不能自理的小婴孩?这孩子不过几个月大,还不足四个月呢!若真要说不孝,那也是你这个生母给扣上的,这世上哪儿这么多糊涂人,给一个不满半岁的人孩子整日扣上一些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罪名啊?”
平昭媛又是一噎。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就差没说她居心不良了!
她低眉顺眼地垂下头,勉强笑道:“两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都是我这张嘴惹的祸。日后,我一定时常自省,少说话,多做事!”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第100章
郗齐光也不欲和她过多计较,没得跌了身份,“起来吧,须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日后言语,留心着些,想明白了再开口,不是谁都有本宫的好脾性的。”
好脾性?众妃又是差点笑出了声,只是瞧着平昭媛吃瘪高兴,又想多看一会儿,只得死死忍住,她们还不想和平昭媛一道!
“你若是再如此倒三不着两,若是日后面对皇上,甚至是上皇和皇太后,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出言不逊,仍需有惩戒才是,这样,禁足五日,抄写五十遍孝经,五日后,本宫要见到这孝经放在本宫的书房内,老规矩,字迹须得工整,纸面要整洁,不得涂抹,不得令他人替笔,找出一处,再写十遍,两处,二十遍。”
一听到要写东西,平昭媛脑袋就晕乎乎的,面上为难不已,但仍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深深叩首,“是,殿下,臣妾知错,愿受处罚。”
郗齐光起身,“好了,今儿就到这儿吧,都回吧,本宫也该去上阳宫探望父皇和母后了。”
父皇,母后,有少许人在心中捻酸。
这样的称呼,除了皇上,便是皇后能称呼了,她们这些妃嫔,一辈子也只能尊称他们为上皇,皇太后。
却还是一齐起身,盈盈一拜,“恭送皇后殿下!妾身告退!”
***
“来人,服侍本宫更衣。”便有人立时上前,捧着衣裳,玉佩,鞋子等物,侯在郗齐光身后。
“可瞧见了那四个新人儿?因着平昭媛,本宫倒是没仔细看,就被她搅和了,本宫依稀记得,有一个湖州刺史之女,有一个三品云麾将军之女,虽品阶高一些,但这是个虚爵,就是蔡祭酒的嫡女,和一个外地五品地方官儿的嫡女,姓王?”
浣春笑道:“殿下的记性,真是一点不差的!”
“您没瞧见,奴婢倒是瞧了,那冯刺史之女,虽出身最高,但长相却是新入宫的四人中垫底的一个,封了一个才人位,那柳将军之女,看着倒像是个心思深沉的,容貌秀美,封了良媛,蔡祭酒之女封了良仪,那个王知府之女,是此次容貌最盛者,难得的是身上的那股子书卷气和文人的傲气,还带着病西子那种娇弱,叫人瞧了爱怜不已,封了小媛。”
郗齐光听了她的形容,还愣了一下,心道也就是浣春没看过红楼梦,不然定然能想到那绝世仙葩。
只不过到底如何定论,还需得她仔细瞧了才是。
选秀那日,她也不过是看了个囫囵,连人长得什么样子都忘了。
“那你瞧着,她们性子如何?可堪大用?”
郗齐光套上外袍,又坐了下来,浣春用扁针将郗齐光头上原本的簪钗卸了下来,“这个,奴婢总觉得,那个柳良媛,和王小媛,才是叫人看不透,这两人一个家族没落,一个出身低微,其实说实话,便是那个王小媛容貌比另外三人都要强,可在本届秀女中也不是顶尖的,偏偏靠着这样的家世,两人冲了上来。”
郗齐光递给她一只金厢倒垂莲簪,一只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步摇,一只灵芝竹节纹玉簪,“那照你这般说,这两人倒是不能为我所用了,野心太大,若是一个不慎,早晚噬主。”
“以殿下的身份手段,压住她们二人不难,可她们二人所图不小,怕就怕有自己的小心思,这反倒不美。”
“倒是那个蔡良仪,真真是个耿直的性子,一点没有对不起她那个国子监祭酒的父亲!”
郗齐光疑惑着偏头道:“如此说,又是何故?”
“殿下最近忙着大殿下得了风寒一事,想是对选秀也没有多大关注,第二轮选秀,有人抱怨不能出储秀宫的大门,说什么咱们各宫防着她们这些新进宫如鲜花嫩柳一般的水灵人儿,却叫那蔡良仪一字一句地按照律法给怼了回去。”
说着,浣春学着蔡良仪的语气,“毁谤各宫主位,对其不敬,不知依大晋律法,你还有几日好活?秀女无诏不能出储秀宫大门,是开国皇帝皇后并开国大臣一起立下的规矩,怎么,你有意见?你觉得不称意?那你怎么不去地底下问问能不能改啊?”
郗齐光见此,“噗呲”笑了出来,“看不出来,这蔡良仪言语间倒是颇为凌厉,是个人才。”
“蔡祭酒是与咱们家老爷子有过半师之谊,是以极为推崇咱们家,当初他肯教导咱们大殿下,也是为着这一份香火情。”
“都是老黄历了,何况谁也没想着要承他的情,不过是祖父接待了他,对他点拨了几句,哪里就值得他记得这般牢?祖父点拨那些学子,不是想要挟恩图报的。”
又为自己的发髻上插了一朵山茶绒花,便起身向外走。
“上阳宫的早膳撤出来了?”
“是呢!听御膳房的人说,今早两位老圣人胃口颇好,一顿清粥小菜,用了一半儿去!”
“他们用得好便好,自打上皇之前病了,这现在啊,十天半个月,总有个头疼脑热,偏太医院那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叫好生将养着,要吃的清淡,按照太医院给的单子用膳,这医嘱也遵了,养也养了,就是不见好!”
现在的上皇,全靠珍稀药材维持着生机呢!
别瞧着他身子硬朗,实则内里已是破败了。
***
从上阳宫回来,便备下了一桌他喜欢的菜,一心等着元宵用膳。
没有先等到元宵,倒是等来了建昭帝。
郗齐光起身,叫人将午膳摆上,观他脸色有些不虞,便道:“皇上快坐下歇歇,这大热的天儿,被太阳一晒都晕乎乎的,皇上怎的出建章宫了?真是稀奇!”
“今儿在建章宫的书房召见大臣,户部还没和朕哭穷呢!倒是他们这些皇室宗亲,先拆起来朕的台了!”
“竟是叫朕不要在西北之地投入银两了,都许久了还没见成效!半年,半年而已!就是买个店铺,还要一年两年才能回本儿呢!这算什么?这是利在千秋的好事!京杭大运河!长城,那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他们尚且自顾不得,还能抽出银两,我国库充盈,为何不可?他们宗室,难道朕还能少了他们每月的俸银?”
郗齐光亲自为他斟了一杯凉茶,看着他柔柔道:“皇上,且消消火,说白了,国库也不是他们宗室的钱袋子,他们有什么可着急的?”
“还是树苗出了问题?”
她向来是个细心的,也知道宗室虽都有私心,但在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她还真不相信没什么实权的宗室敢与御极多年且实权在握的年轻帝王对着干。
建昭帝声音有些低沉,有些嘶哑,“送去西北之地的树苗,种下去的还好,有一部分在运输的路上,因为派去运输的那些子弟,不堪西北风沙,日日用大量水沐浴洗漱,谁料日常用水不够,竟把注意打到了维护树根的用水上,导致水不够用,树苗失水枯死,然,领头的,却是朕一位堂弟。”
“是哪个王府的?恭亲王?还是明亲王?还是顺亲王?”
定亲王府掌管宗人府,他们府上一向看重声名,且他的嫡长子,嫡次子都是在朝中有体面差事,做不出来这事儿。
倒是其余的三家府上,也还算有些实权,又有辈分,家里世子惯得不成样子,她所能想到的,也就这三家了。
建昭帝猛地抬头,心中满是怒气,面上却瞧不出端倪,语气却森冷无比,“是明亲王府世子。”
得了,连皇叔堂弟都不叫了。
郗齐光闻言,脸色立时冷了下来,没有一丝表情,“所以,他们府上就找了相熟的王府,扭曲事实,一齐向您施压?脸呢?”
忍着怒气,她问道:“死了多少树苗?”
若是死得少一点还好,若死得多了,只怕也要伤筋动骨。
不由心中恨死了那吃闲饭还搞事儿的明世子。
“母后,母后,我回来了!”元宵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见建昭帝也在,又道:“咦,父皇你也在呀?”
“儿臣恭请父皇母后安!”说着,行了一个揖礼。
建昭帝不好把这些事情影响到孩子,又见他隶属越发周全,心中虽还念着前朝之事,心中怒气到底也压了下去。
“快去更衣洗漱,就等你用膳了,你父皇刚刚还念叨你呢!”
元宵歪歪头,想着刚刚进来他父皇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和颜悦色,难不成……是生他的气了?
是气他那次,把尿湿的亵裤扔到了他放龙袍的双开门的大衣柜里?现在才发现啊?他的龙袍是一件穿多少天啊?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快速地更衣洗漱,然后就到帝后二人面前装乖卖巧,“今天做了荷叶鸡?多谢母后!我喜欢吃荷叶鸡!”
郗齐光还在心痛那损失的两千株树苗,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只心不在焉道:“喜欢你就多用一些,你正在长身体,该好好儿补充这些鱼肉蛋豆腐青菜才是。”
第101章
又吩咐身后的游夏,“日后啊,不用备下这许多菜了,这十六道菜,便是再来四人都用不完,日后早膳做一些粥饭小菜,糕点小吃,统共七八样便足够了,午膳八道菜一道汤,晚膳六菜一汤,一切可着元宵来,左右这一桌子的膳,有时候便是呈上来,也是一箸不动的。”
建昭帝摇头,“按例,你每一餐是该最少二十四道菜的,你删删减减的,现在竟是连六道都嫌多了!”
“没办法,臣妾俸禄有限,招数也有限,只想到开源节流,要是有无数产业在手,臣妾也想大展拳脚,买上他成千上万颗的树苗,送到西北去!”
“臣妾打理皇室产业,发现倒是有几个专门种植花草盆栽果树的庄子,臣妾自己呢,在大婚时家中也陪嫁了数处庄子,今年年初,臣妾就已经令他们少部分种粮食,庄子大,有些地方常年无人租赁,也是一个荒废,我便叫人种了一些白杨,这树苗好成活,也无需如粮食那般,须得日夜细心看护,这东西长个一年倒也能用了,直接送去西北那里便可以了。”
“臣妾想着,这树苗啊,还是要带着些土,不能再裸根了,用粗布包着,略沾一点水便成了,成活率也能高一些。”
元宵洗漱好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个比他高了一头多的兴子,黑琉璃一样的大眼睛眨巴着,“父皇,母后,你们在说什么?”
郗齐光刚要岔开话题,便听建昭帝道:“治理西北风沙植树一事。”
她笑道:“他一个小人儿,哪懂得这些?皇上与他说了,他听得明白算事儿啊!”
元宵的包子脸却是又鼓了起来。虽然他的确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治理西北风沙就要植树?
郗齐光点点他的鼻尖,“你别不服气,你还小,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日后跟着先生们,都会学到的。”
建昭帝却是提议,“这样,日后元宵下午下了学,朕便叫魏九去接了他来,朕也该教他一些身为上位者应学习的东西了。”
识人之能,税银端倪,盐政、铁政、茶政,这里面,大有藏掖。
她一怔,“他才三岁,不觉得早了吗?连四书都还未学习,这些如何能成?没有基础,您所教给他的再是精妙,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这倒也没什么,臣妾怕就怕,他日后不解其意,却自视甚高。”
建昭帝却是笑道:“这你却不必担心,朕那里有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若元宵有不懂之处,大可以叫这二人为其讲解。”
“只是烦你,也要时常为他紧紧弦儿!”
见他坚持,她也不再多说,虽心中担忧,却也对儿子的心性了解,不是那等好高骛远的性子,“谨遵皇上吩咐。”
***
一晃,又是三个春秋已过。
平妃看着到现在,连一首静夜思都背不下来、磕磕绊绊的儿子,心中无端烦躁起来。
这如何比得上天资聪颖,先生们交口称赞的太子?
她心中暗恨,若是皇上没了,太子也没了,就柔修仪那个破落家世,哪能比得上自家?
不行!若是郗齐光还活着,以郗家势力,绝对会扶持柔修仪所出二殿下上位,母族不显才好掌控!
且最近吕氏因有孕,而被擢升至修华,谁知道她肚子里是男是女?若生下来是个皇子,岂不是比柔修仪的更好摆弄?
静修媛韩氏去岁生下来一个公主,不足为惧。
魏伊那贱人,半年前生下个公主,进到了婕妤位不说,结果公主体弱,没两日便夭折了,倒是因此,皇上又是升了她的位分,成了豫充仪。
真是活该!
这后宫里,空有位分没有子息没有帝宠,日子也就是那样了。
想到这里,她得意地笑出了声。
可下一刻,这样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有宫人来报:“平妃娘娘,上阳宫太后命您及其余宫妃前去那一小道堂,为皇后殿下腹中的小殿下祈福诵经,斋戒茹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