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宝蓝色缂丝春衫的小少年就站在出来,有些踌躇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站在周氏身边得到纪容。
别的夫人面前站着好多人,可这位表姑母身边却只有这位五表妹,他总觉得她有些不同。
周氏笑吟吟的对纪容道:“去玩儿吧。”又担心女儿不习惯,又道:“桂姐儿和来娣都同你年纪相仿,跟她们一起去吧。”
文哥儿听了面上就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转身去拉自己一母同胞的小妹桂姐儿,林氏所出的来娣面露犹豫,拉着林氏的衣袖,小声的嗫喏着:“母亲……”
纪容心里一酸,小跑着过去拉了来娣的手:“走,我们玩儿去吧,我从京城带了好吃的桂花糖回来,还有鹤仙楼的香脂,抹在手上可香了,滑滑的,我送你一个。”
她一边絮絮叨叨的念着,一边拉着来娣的手往全哥儿那边去,来娣眼圈泛红,转头去看林氏。
林氏一直一言不发,文氏面色不虞的看了一眼来娣,颇有些训斥意味的道:“畏畏缩缩的,你表姐亲近你那是你的福气,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
第019章 小孩子
林氏紧紧地咬着唇,眼中泛着水光,忍不住开口道:“嫂嫂,来娣还是个孩子,她还没有全哥儿大!”
“我又说了她什么,你这么急巴巴的跳出来教训谁呢?!”可有看见周氏在场,她冷哼两声,随即道:“行了,孩子那点儿事也只当你气恼的?”
林氏委屈的侧过身,压了压眼角,周氏看着不住的在心里叹气。
她和林氏的命有些相似,她只有一个女儿,而林氏也只有四个闺女,没有儿子的女人过的都不如意,看着林氏,她总是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大堂嫂二堂嫂,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咱们都是做娘的人了,为了这点小事置气不值当,我从京城带了些小玩意儿,你们看着有没有喜欢的,选了去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周氏嘴里不值钱的玩意儿可并不是真的就不值钱了,文氏还记得上次周氏第一次带了纪容回来的时候,是三年前,那时候她从京城的百洋阁带的香脂和香水,她现在都没有舍得用完,还在她转台上的鸡翅木匣子里放着。
她听交好的陈太太说,这东西是洋人用的,从广东那边运进来的,她有个侄儿在广东,有次给她捎了一盒子雪花膏回来,听说一盒就要三四十两银子,小小的一盒子,涂在脸上总觉得像是在往脸上抹金子呢!
还有那用彩色琉璃瓶子装得食指高的香水,抹一点在里衣上,好几天都是香的,那就更贵了,七八十两银子一瓶,那是给有钱的富户人家的太太消遣的,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起的。
她知道周氏作为周家嫡出的独女,嫁妆丰厚,却也没有想到她会把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拿出来随意送人,自此对周氏就更多了几分示好的态度。
她不禁就想到丈夫说起想让文哥儿和容姐儿走近些的话。
“姑奶奶是大伯父的嫡出,她现在膝下也只有一个容丫头,和咱们文哥儿年纪相当,若是能亲上加亲,往后咱们在周家也不至于被人说成是寄人篱下,靠着人家吃饭的。”
若是周安文娶了纪容,纪容又是周氏的嫡长女,周家相当于就在文哥儿手上了,到时候别人又能说什么?
文氏不仅大为心动。
她笑着对周氏道:“你这回家还买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是走亲访友,你呀你,难怪容姐儿像你,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周氏抿了唇笑,知道这是文氏在恭维她,“大堂嫂,二堂嫂,我远嫁在外,已是不孝,你们能替我照顾高堂,让他们不至于寡居寂寞,这份恩情,我口上不提,心里却是记得的。”
一番话发自肺腑,惹得林氏忍不住又抹起眼泪来,周氏待人她们这些嫂嫂亲和有礼,在她印象里,周氏从未因为她的处境尴尬而嘲讽她,这于她而言已是难得的一份体面,她心里也是记得的,对于周许氏,她比文氏这个大嫂多了几分真诚的敬爱,闻言不禁泪下。
周氏见了,忙打住话,“嗳,我不好,惹嫂嫂伤心了,快别哭了!”
这边文哥儿走在前面,纪容和来娣慢慢悠悠的落在了后面,桂姐儿嘟囔着跑上前去找哥哥周安文。
纪容就牵着来娣的手,温声问她:“你在家都读什么书呢?我在家的时候,我母亲让我读诗经,请了翰林院的老儒给我讲学。”
来娣看着纪容笑语晏晏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艳羡之色,略略迟疑道:“我没有先生,母亲给我讲解,从早上辰时到下午申时让我读书,不懂的就去问她。”
纪容不由吃惊,来娣比她大一岁,又生在周家这样的富户,林氏竟然没有给她找一个先生启蒙,二表舅不像是缺这点银子的人吧?
周盛昌和周仕贵是亲兄弟,虽然他们只是帮着外祖父打点周家产业,外祖父每年会给她们分一部分的红利,但就这点儿红利也不是个小数目啊,来娣又是二表舅的嫡女,他不会这点儿束脩费也舍不得吧?
“你们快点!”
纪容没有疑惑多久,周云桂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见周安文和周云桂两人有些不耐烦的在前面等着,纪拉着来娣加快了步子。
纪容和母亲一起住在母亲出嫁前在周家住的院子,暖杏阁。
从京城带来的东西满满当当的放了半个东侧堂,桂姐儿惊讶的长大了嘴,母亲说过这位纪家表妹身份与她们不一样,是从京城来的,她的爹爹手里的银子那是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她当时还噘着嘴很是不悦的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
来娣也满是震惊,她的大姐周明芷嫁的罗家也是极富有的人家,可也没有见过这满屋子的琉璃瓶汝瓷妆盒,还有她没有见过的千奇百怪的物件儿。
“只是什么?”
纪容转身,就看见文哥儿从桌上拿起一个七彩长筒状的东西。
“嗳,那是我的万花筒。”
文哥儿闻言抬头看了纪容一眼,小姑娘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不悦,他撇撇嘴,把东西放了下去。
“我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呢!”
这倒成了她的不是了?纪容喜欢的东西不多,这万花筒是母亲在她四岁生辰的时候让人在广东送进京,送给她做礼物的,所以这次来盐林她也带着的。
和纪容在一起,来娣的胆子打了些:“像是陶瓷的,摔一下就坏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把东西弄坏了,却听周安文拔高声音道:“你怎么那么土,这是铁制的,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这话就说的有些过了。
周安文都十一岁了,是做哥哥的人了,因为妹妹的一句话就针锋相对,这并不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公子应该有的风范,不管如何,他现在出去都顶着周家公子的名头呢。
对于来娣开口帮她说话,纪容有些意外,可心里却有种你送她春风,她报以暖阳的感动。
“三表哥,你没有上过学吗,不知道君子敏于行而慎于言吗?”
周安文没有想到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会张口就是之乎者也的话,瞠目结舌的看着纪容。
桂姐儿见哥哥被这个京城来的表妹怼得说不出话,有些不高兴,可想到纪容远来是客,又生生的压下了心里的不高兴,“三哥,你和来娣计较什么,她一向都这样的,你快来看,这个弹弓不错。”
周安文闻言瞪了来娣一眼,去了妹妹那里。
第020章 不乐意
来娣脸色发红,却反过来安慰纪容:“没事儿,我娘说了,惹不起就避着些。”
纪容不以为然。
她对着来娣展颜一笑,脸上阴云顿时消散,拉着她就往文哥儿那里走。
“表妹,这是什么?”桂姐儿手里握着一个珐琅牡丹描金的小盒子,上面有个鎏金的镂空按钮,她好奇的拨弄了一下,“咔哒”一声脆响,盒子上面就忽然钻出一只指头大小的锦鸡,一声哨响又缩了回去。
桂姐儿很喜欢,她爱不释手的去看锦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纪容没有理会她,拿了旁边的一个榉木匣子,小小的胖手在匣子里咕噜的摸了摸,随即伸了出来。
“来娣,这个送给你的。”
来娣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纪容手心里放着的三个彩色珐琅的胭脂盒,她不敢收!
她的母亲在周家身份尴尬,她若是收了这样的好东西,只怕其他姐妹心里就会不平衡了,尤其是桂姐儿还在这儿呢,她这会儿见了,若是没有她的份儿,只怕母亲又要被大伯母嘲讽,说她的不是了。
她把手藏在背后,眼睛瞟了一眼一旁的桂姐儿,摇了摇头:“我用不上这些东西,多谢表妹的一番心意。”
纪容看着不由的在心里叹气,也不知道这都过的是什么日子,才会对于别人的善意都这样的小心翼翼。
纪容嘟着嘴,上前拉着来娣的手,把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笑着道:“打开闻闻嘛,若是不喜欢再还给我嘛!”
来娣推脱不掉,只好打开了盒子,晨风拂过山林,野茉莉的芬芳染了三分凉意,从很遥远的地方幽幽入鼻。
果真不是凡品!
她虽然并不太知道这些东西,可也能感觉到手上的这珐琅胭脂盒里晶莹剔透的东西是个好东西。
她玩过母亲桌上的雪花膏,质地粗糙,味道是很平淡的松木味,与眼前的这东西仿佛有天壤之别。
“这是我说了要送你的鹤仙楼的香脂凝露,鹤仙楼的师傅是按照我的喜好来调的香,说是小姑娘用了这东西,养肌肤的,母亲从我三岁开始就让鹤仙楼每月给我送来,便是到了冬日,我的脸也一点也不痛呢。”
纪容一边说着,一边抹了一点在手指上,轻轻的在来娣的脸上抹开。
“她还小呢,我看看!”
桂姐儿一把抢过纪容手上的香脂,凑在鼻子边嗅了嗅,露出了这个满意的神色。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纪容的脸色彻底阴郁了起来,她不想和这些小孩子计较,但是做人最基本的尊重不能没有,对于文氏的这对儿女,她真是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表姐,你很喜欢吗?”
纪容歪着脑袋问桂姐儿,桂姐儿点头,“那这个就送给我了,还有她手上的那个也留给我吧,她用不上的。”
纪容挑眉:“我不乐意怎么办?”
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桂姐儿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纪容脸上的狠色一闪而过,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伸手就要去拿来娣手上的香脂。
第021章 冤枉
纪容伸手把胭脂盒从来娣的手上拿了过来,桂姐儿身影一顿,问纪容:“你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个孩子,纪容很不屑与一个孩子争这些无厘头的事。
她摊开手,对着桂姐儿展颜一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你不是喜欢嘛!”
桂姐儿这才明白她这是要把东西给她,怒容一改,喜上眉梢。
可就在她伸手碰到纪容的手心的时候,纪容忽然用力的收了手。
桂姐儿的指甲盖一翻,顿时疼得她呲牙咧嘴红了眼睛,纪容却仍不撒手,桂姐儿哪儿受得了这个气,多吃了几年长饭,人又比纪容高,她抬手就去拉纪容的头发。
纪容哪里等她打到自己的头上,“哎哟”一声已经倒在了地上,事情发生得突然,沈妈妈和红暖红烟都没有反应过来,纪容已经成了这样。
桂姐儿怀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明明没有打到她呢,怎么她就倒在了地上?
纪容坐在地上,沈妈妈去扶她,就看见纪容的头发被拉扯得很是凌乱,她当即就沉了脸:“周六小姐,你比我们家小姐还要大三岁,怎么这样做事,欺负我们家小姐在周家还没做踩熟地皮子吗?”
“明明是她自己倒下去的,我妹妹没有推她!”周安文气呼呼的走过来,指着纪容道:“没想到你……”他红着脸,话哽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你这是栽赃陷害!”
桂姐儿在周家顺风顺水惯了,哪里碰上过这样的阵仗,当下嘴一瘪就要哭。
红烟见状不对,早去禀了周氏。
文氏听说是女儿闯的祸,急得不行,周氏面色不大好,林氏想着自己的女儿也在暖杏阁,也焦急起来。
三个大人急急忙忙的赶去了暖杏阁。
屋子里哭声,埋怨的尖叫声,丫鬟婆子的劝慰声交织不断,暖杏阁真是热闹!
文氏不等门口的丫鬟反应,已经提着裙子急急的进了屋。
女儿哭的小花猫似的,儿子文哥儿在一旁安慰她:“哎呀,你别哭了,母亲会为我们做主的。”
桂姐儿道:“做主,她让我们要巴结周家母女,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心里更委屈了,眼泪像是决了堤的大坝,泅湿了宝蓝色的四合如意滚边云肩,她全然没有注意到母亲已经过来了。
可文氏更担心这话被周氏听见,她忙上前去抱住女儿:“嗳,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不然回去就去跪祠堂去!”
一想到那黑漆漆,阴森森的祠堂,桂姐儿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哭声骤然而止,巴巴的看了一眼母亲,可旋即却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
文哥儿听得明白,惊讶于母亲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他不解:“可明明就是这位纪家的大小姐故意欺负人,她就仗着她纪家势大,娘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
这句话就让慢文氏一步的周氏和林氏捡了一耳朵。
文氏起身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背上,骂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和妹妹争口舌长短,你好出息!先生就是这样教你的?啊?”
文哥儿满腹委屈,看见周氏进来,睁大了眼睛狠狠的瞪着周氏。
“就是你,你不来我们家,就没有这些事!你就是……”
天哪!
周氏惊愕,这就是大表哥对儿子的教养?
在周家的门第,怎么会养出这样这样的孩子!
林氏并没有多惊讶,大房的孩子娇宠惯了,更过分的事她也见过。
文氏脸都憋红了,恨不得把这个儿子回炉重造,真是糟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