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同他计较,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又不大熟悉,相处起来难免有些摩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纪容等着母亲说话,周氏却迟迟不语,一脸震惊。
“周家怎会有这样目无尊卑,不知长幼的孩子?!”
纪容几乎气的倒仰,感情母亲心里惊讶的就是这个?
文氏没有想到周氏会这样不给她面子就数落她儿子,咬紧了后牙槽,深吸了两口气:“堂妹,孩子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都是做娘的人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丫鬟声音有些急切的道:“大爷,夫人们在屋里呢!”
那脚步声却丝毫也没有停顿,一直进了屋:“那逆子呢?”
是周盛昌。
这时候出现的这么及时,只怕也是得了信儿,怕得罪了长房吧!
纪容冷笑,这夫妻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哪儿有那么容易。
文氏见了丈夫,有些心虚,“大爷,文哥儿只是和姊妹间有点摩擦,不是什么大事。”
只听周盛昌的鼻孔里冷冷一哼:“还不是什么大事,文哥儿都是被你惯坏了,他若是哪天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你还是这样包庇他?慈母多败儿!”
纪容小跑着走过去,跑的太急险些跌倒,文氏离得最近,伸手就去扶她。
“小心些,别摔着了。”话音刚落,就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雪白的缎面袖子上,几道殷红血迹刺目非常。
众人寻声看去,周氏见了忙去看纪容的手,刚才扶着文氏的手掌上,三道血迹让她的心口疼得一抽一抽的。
这是她的娘家,她是这周家正儿八经的姑奶奶,她带着女儿回来一次,竟然还受到了这样的不公,她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半晌都吸不上一口气。
文哥儿的那句责怪她不该来周家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发酵,周氏冷声吩咐沈妈妈:“快去请郎中啊!”
周盛昌也没有料到本只是孩子间口舌的事情会发展为受伤流血事件。
原本想好的计策显然没有办法应对这样的变故,他转头去示意妻子,文氏也慌了神,责怪的看了一眼女儿。
不管怎样,也不能动手啊,这动的手,怎么都是一个理亏。
桂姐儿看见母亲的神色,心神都乱了,母亲这是相信纪容手上的伤是她弄的了?
委屈,愤恨,不甘,恼怒齐齐涌上心头,她拉住纪容就道:“你告诉他们,我没有打你!我没有!”
第022章 寒心
周云桂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纪容被她拉拽着一个踉跄,俯身摔倒在了地上。
手腕处火辣辣的疼,文氏正对周氏说着好话,见状心里是一阵的悔意,正要亲自上前去扶纪容,红暖已经先一步上前,一脸心疼的问纪容:“四小姐,你没事吧,这手腕都磨破皮了!”
周氏闻言脸色再度阴沉下来,上前去看女儿的伤势。
磨破皮的地方渗出了一些血丝,她拿出自己的帕子给纪容抱上,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这是她的娘家,她难得回来一次,自己的孩子却这样被欺负,饶是因为远嫁而对娘家多有宽容的周氏此时也心生怨怼。
她自问对娘家人都是和颜悦色,厚待有加的,可从文哥儿嘴里说出的那番话却叫她寒了心。
虽说童言不忌,但孩子总归是孩子,上行下效,若没有长辈在旁言语,他们又哪里懂得这些。
周许氏急急赶过来的时候,周盛昌刚把女儿抱到一旁,命令她:“你站在这儿不许动,你若是再胡言乱语,就给我去祠堂跪三天。”
纪容垂头揉着眼睛,见了周许氏,一把扑到了外祖母的怀里,嘤嘤低泣起来。
在周许氏的印象里,容姐儿就是个善解人意,早慧乖巧的孩子,平日里都是笑盈盈的,何曾有这样委屈抹泪的时候。
她心疼的抱了纪容在怀里,温声的哄着她:“哎哟乖孩子,咱们不哭,不哭啊,有什么委屈的,你说出来,外祖母给你做主!”
这时候,沈妈妈急急的回来了,周氏让她立刻把郎中待到暖阁,又吩咐红暖红烟:“你们两个,带小姐去暖阁包扎伤口,把小姐照顾好了,不许什么不相干的人靠近。”
周氏难得的态度强硬,纪容知道这出苦肉计是奏效了,心下稍安,外祖母就躬着身对她道:“好孩子,咱们先去看郎中,等会儿我让厨房给咱们元姑做好吃的点心好不好啊?”
元姑是对长女的称呼,在周许氏面前,纪容是她女儿的长女,那就是她的嫡亲长外孙女,这样的称呼无异于告诉周家人,纪容在周家的身份不是谁也能欺负的,变相的给下人们敲了一个警钟。
纪容眼角微湿,她心里兀自生出一种辜负了外祖母的愧疚。
她这样做,的确是利用了母亲和外祖母对她的偏心和爱护,可她又不得不这么做,纪容脑子嗡嗡作响,心下苦涩不已,被红暖牵着去了西侧的暖和。
郎中给她清理了伤口,林嬷嬷就过来了,她拿了个小瓷瓶给郎中:“我家老夫人说了,这个药是御赐的金疮药,给小姐抹上吧。”
御赐的金疮药?纪容怔愣半晌也想不出来,周家有什么在朝为官的子弟或者是可以在皇帝面前露脸,能得如此殊荣的人。
伤口上一阵犹如撒了盐似的疼痛拉回了纪容的思绪,郎中已经起身,林嬷嬷就笑着松了郎中出去。
沈妈妈是纪容的乳娘,待纪容真真是如己出一般,见她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遭了这样的罪,心里就自责不已。
“四小姐,可还疼?”
纪容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不由的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不疼,沈妈妈不用担心,不过是些皮外伤。”
沈妈妈听了却更难受了,她才多大啊,五岁的孩子,收受了这样的苦,包扎的时候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她离开的那小段日子,四小姐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变得如此坚韧,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似的。
她忍不住落泪,纪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嘿嘿的笑着对沈妈妈道:“外祖母说让小厨房给我做好吃的,你快去看看嘛!”
沈妈妈见她惦记着吃的,算盘一副孩子心性,顿时心中大松,抹了一把泪,吩咐红暖照顾好纪容,转身出去了。
纪容眼睛亮晶晶的,招手让红暖到了跟前,压低声音道:“红暖,你快去正房看看母亲那边是什么情况,她们说了什么,有些什么处置,你听了回来同我说。”
红暖面露讶然,随即点头应是,“那婢子叫红莲进来服侍。”
纪容笑着看红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躺在了垫了软垫的罗汉榻上,随手拉了一个条枕垫在后脑勺,翘着小脚等着红暖回来。
第023章 惩罚
不多时,沈妈妈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六个青衣简纹比甲的丫鬟鱼贯着进了屋。
纪容费了脑子,这会儿也的确是有些饿了,见了沈妈妈就来了精神,笑嘻嘻的问沈妈妈:“哎呀,肚子都饿瘪了,可见这与人交恶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沈妈妈一愣,随即笑得险些没有拿住手上的碗。
“四小姐这话可别让旁人听了去,指定要笑得找上门来,让咱们赔药费。”
说着就把手上的碗放在了红莲搬过来的小茶几上,笑容柔和的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先吃点软和的东西垫垫,厨房做了小姐最喜欢的蟹黄汤包,小姐喝了粥再吃,也就不烫了。”
纪容顿时喜上眉梢,要说最喜欢也不算,只能说她在盐林最喜欢蟹黄汤包,在衡州四姑姑那里最喜欢的是茶饼和浆糕,在京城喜欢的就更多了。
烧雪阁的蜜饯酸甜合宜,翠玉豆糕软糯可口,入口即化,回味清香,酥饼加了花生芝麻末,一口下去香气扑鼻,余味绵长,归一堂的玫瑰千绵糕她也很喜欢,吃完还是一口的花香,打个饱嗝儿都是玫瑰花的味道,还有的就不一一列举了,反正是数不胜数。
不过能在这个时节吃上蟹黄汤包,可谓是件极其享受和奢侈的事了。
秋天的螃蟹最好吃,膏肥脂美,蟹黄汤包经过厨子的一双妙手,让鲜美的味道更加诱人垂涎,一口咬下去,汤汁在舌齿间滚过,回味无穷,真是鲜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听见有蟹黄汤包,纪容就觉得眼前的鸡肉粥变得索然无味,沈妈妈看着纪容的表情变得苦巴巴的,低着头无声的笑。
“小姐,螃蟹性凉,不管如何,你至少要喝半碗粥才行。”
红暖回来的时候,纪容正满足的摸了摸肚子,一脸的享受,蒸笼里还有三五个蟹黄汤包。
沈妈妈就招呼着红暖:“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来,厨房给四小姐做的蟹黄汤包,小姐让我们都尝了尝,见你没回来,特意给你留的。”
话里话外都是看我们小姐多体贴人啊,恨不得逮着个人就说上一番,让人知道纪容的好。
红暖心下一热,憨憨的笑了笑,声音恭敬的给纪容道谢。
纪容见她有些迟疑,就道:“不着急,先吃了再说,趁热最好吃。”
这时候,纪容才发现最近没有见红药在跟前露脸,不由有些疑惑的问沈妈妈:“红药最近在干什么,我好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了。”
闻言,沈妈妈脸上就闪过一丝不自在来,“她说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和我告了几日假。”
女孩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日身子不爽利的时候,可做丫鬟的有几个能这样随着性子,说不做就甩手在屋里歇着的。
沈妈妈不喜欢红药的自大傲慢,因此说起她也就有些不高兴。
纪容没有应声,红暖滋溜的吸了一口蟹黄汤包,声音有些滑稽,顿时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轻快起啦,纪容忍不住捧腹大笑。
红暖最是注重端庄仪态的人,她还从未见过她这种样子,沈妈妈也不由哂笑,红烟端着给纪容净手的水进屋来,不知道她们都在笑什么,就去看红暖。
红暖脸色羞得绯红,擦了嘴,不知所措的看着正笑得欢畅的一老一少,跺着脚嗔道:“不兴再笑了!”
沈妈妈笑得扶着腰,纪容本不觉得这般好笑,可见着红暖的窘态,她笑得就停不下来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可恼了!”
纪容见她快要恼羞成怒了,这才渐渐的止了笑,喊着沈妈妈:“沈妈妈,咱们去内室再笑吧,可别把红暖姐姐气着了。”
红暖闻言,自己都不由的噗嗤笑了起来。
正房那边,文氏和周盛昌夫妻俩个神色有些难看的走了出来,林氏在屋里,站在哪儿有些迟疑,“来娣也该罚的,姊妹吵架,她也不是没有干系。”
周氏虽然气恼,却也不是拎不清的,她笑着安抚林氏:“二堂嫂不用往心里去,大堂嫂心里不舒服才会对你出言不善,来娣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你也应该相信她。”
林氏动容,眼眶微湿。
由大伯母周许氏发话让文哥儿和桂姐儿两个跪了祠堂,她这心里始终有些忐忑,她心里深知,文氏哪里是个善茬儿。
第024章 兔子灯
红暖把从正房那边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纪容听。
“文大太太闹着要亲自教训文哥儿和桂姐儿,周老夫人让人拦着了,说什么事都有个规矩,虽说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但也不至于要把人打一顿才能……”
红暖说的绘声绘色,纪容觉得有趣,抱着八团花紫锦团枕听得津津有味。
“老夫人让文哥儿和桂姐儿都去跪一天祠堂思过,婢子见着文大太太脸色乌青乌青的,却也什么也没说,等老夫人一走,她转身就把林二太太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数落来娣小姐的不是。”
红暖一想到那场景就有些气愤,纪容也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林氏的确是可怜,可她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都说为母则刚,可林氏的骨头还是太软了些。
念头一出,她顿时自嘲的笑了起来,说别人,自己何尝又不是,这可不就是旁观者清嘛!
但愿这次的教训能让二表舅母知道,不是谁都会惯着她的孩子,嚣张跋扈,总有人能收拾的。
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母亲的想法。
“那我母亲可说了什么?”
红暖回忆片刻,“唔,夫人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最后文大太太要走了,她才说了句‘大堂嫂也别恼,孩子还小,犯了错就该罚,以后不犯了就是好事’,文大太太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出去了。”
纪容觉得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放下了一半,母亲这样说,就说明她认定这次是文哥儿和桂姐儿的错了,这也不枉她“挥刀自残”了。
手心里的疼痛感已经没有了,看来那金疮药的确有些奇效,屋外响起周氏的声音:“容姐儿可吃了东西了?”
沈妈妈答道:“老夫人让厨房做的蟹黄汤包,小姐胃口好,吃了八个,还喝了半碗鸡肉粥,这会儿在屋里刚躺下。”
然后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珠帘轻响,周氏进了屋。
“娘亲!”
纪容的声音响起,软软糯糯的,听得周氏的心都要化了,她很喜欢女儿和她亲近,看着女儿,心里就涌起一阵的暖意。
可此刻声音落在耳朵里,周氏却感觉到了女儿的委屈,撒娇,好像还带着几分哭腔。
她不由的觉得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透不过气来。
在纪家的时候,二房就女儿一个是嫡出,谁不敬着爱着,可回了娘家,女儿却受了罪,如今在周家当家的还是她父亲母亲,她不敢想象若是等他们百年以后,周家还有没有她落脚的地方了,心思百转间,女儿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抿了唇笑,“嗳,母亲在呢,手可还疼?”
纪容摇头,抱着周氏的腰道:“娘亲我们回京都了好不好,桂姐儿说这是她的家,我不喜欢这里。”
像是吃了一口鲜山楂,周氏的心口酸得揪起,她搂着纪容,声音不由的多了几分强硬:“谁说这是她的家,好孩子,这是你外祖母的家,你是你外祖母的心尖子,你外祖母的家就是你的家,不委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