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伯和夫人一同去了永昌伯府。
永昌伯在前厅见了两个人。
看见两个人简朴的打扮,永昌伯不由的吃了一惊。
广安伯身上虽然还穿着长袍,可那布料竟然用的粗布,头发也用的布条束着,广安伯夫人更是狼狈,永昌伯差点没有认出人来。
一则是广安伯夫人的年纪本就不小了,从前浓妆艳抹,脂粉涂墙般抹着,如今别说脂粉钱了,就是吃饭也成问题,也就素面朝天了,加上又粗布简衫,几乎老了十岁不止。
裴锦妍端茶进来,看见父亲母亲,端着茶托的手一颤,差点打翻了茶壶。
她忙正了正神色,态度恭敬的给公公奉茶,这才去给父母奉茶。
广安伯夫人看着女儿,眼眶不知不觉的就湿润起来,她接茶的手晃得厉害,眼珠子就没有离开过女儿的身影。
裴锦妍一身官绿色牡丹纹锦服,头上插着翠玉簪,耳边挂着水滴形的翡翠耳坠,的确是做人大娘子的派头,可脸上却是着了涂脂抹粉也掩盖不住的憔悴,如此一来,一身装束仿佛欲盖弥彰,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形神俱疲。
广安伯夫人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很想问问女儿,可碍于场面,到底不好说,转头去看丈夫,丈夫正一脸享受的品茶,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裴锦妍奉了茶,去永昌伯身边站着,偶尔侧过身去,几不可查的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这事情也太突然了些,真是让人措手不及。”永昌伯喝着茶,掩饰似的笑了笑,吩咐常随:“去账房开两百两银子,等会儿让亲家带上。”
这话一出,广安伯的脸色就变了。
永昌伯这话是没有问题,可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就像是骂人似的,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他们上门打秋风,让人听着很不是个滋味,而且如今这光景,两百两银子能做什么,一大家子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他若是真心想帮他们,也就不会这样敷衍了。
广安伯咳嗽了两声,有些不悦的道:“永昌伯这是做什么,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银子,今日来拜访,也是思女心切,特地来看看她,看见她好好的,我们也放心了,就不久坐了,告辞。”
裴锦妍一听,眼泪顿时止不住的漫出眼眶,失声喊着:“父亲,母亲……女儿不孝。”
永昌伯夫人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儿,颤声哭了起来,“欢娘,我的欢娘,是我们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倚靠。”
母女两个抱团痛哭,场面催人泪下,永昌伯听着这些话,却冷了脸。
“浩哥儿媳妇,你去送送你你爹娘吧,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说完竟然直接甩袖而去。
裴锦妍心痛如绞,永昌伯夫人见永昌伯走了,就低声问女儿:“姑爷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听至亲之人问起,裴锦妍悲从心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见到此情此景,广安伯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心,疼的几乎麻木,一脸悔不当初的搂着女儿,神情痛苦。
番外(十六)
广安伯夫人还欲在说什么,一个穿着体面的媳妇子甩着手帕,撩帘子进了屋。
“哟,果然是裴家夫人啊,老爷说让我来送送你,我说肯定都走了,没曾想还在,那也好,让我做了这差事好回去回话!”
裴锦妍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打那媳妇子,那媳妇子倒也身手灵活,闪身躲过了。
“别怪奴婢说话不中听,二奶奶也忒不讲道理,我不过是按照吩咐办事儿,怎么您什么也不说,就要动手打人呢?”
裴锦妍气的眼睛都直了,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奚落我爹娘,你给他们提鞋也不配,贱婢!”
永昌伯夫人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磋磨,却也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如今的身份,人见人欺,那媳妇子敢这样和府里的二奶奶说话,可见眼里也是没有什么二奶奶的。
女儿在婆家难处,她又岂能安心。
她破天荒的咽下这口气,拉着裴锦妍的手道:“欢娘,时候也不早了,你大哥还有侄女们都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呢,你送我们出去吧。”
裴锦妍恨恨的瞪了那媳妇子一眼,携了母亲的手,忍着屈辱往外去了。
不是裴锦妍转了性子,而是她如今的确是举步维艰,进退维谷,在永昌伯府的日子很不好过。
公公对她也早有怨言,丈夫如今被那些小狐狸精迷得忘乎所以,早就恨不得把她换了,若非自己还生了个儿子,只怕这次娘家受难的事,就会成为婆家休弃她的借口。
她现在也学聪明了,一切先忍忍,她有儿子,娘家又有兄弟,二哥虽然不成样子,长兄做了世子多年,并不是无能之辈,假以时日,一定能重振门楣。
想到长兄,裴锦妍眼神一亮。
到了门前影壁,她拉着母亲到一边说话。
广安伯夫人也有话要同她说,不等她开口,就问道:“你是不是过的不好,你和娘说实话,是不是姑爷待你刻薄?”
一句话,正巧戳中了裴锦妍的心坎儿,她望着母亲,不想她担心,摇头笑道:“母亲,你不用担心我,再不济,我还有哥儿,这是他的嫡长子,他不敢对我怎样,倒是你们,如今突然落难,只怕日子不好过,如今你们住哪儿啊?”
知道女儿报喜不报忧,广安伯夫人心疼的握住她的手,知道问也无济于事,只叮嘱她:“没了男人的宠爱,也不能丢了自己正室的地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是娘的小棉袄,你好好的,娘吃糠咽菜,也心安了。”
却只口不提住在哪儿,裴锦妍心中生疑,再次追问,“娘,你别瞒着我。”
广安伯夫人见遮掩不过去,这才看了一眼丈夫的方向,低头叹息:“京都居大不易,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今儿暂时就在城隍庙将就一下,反正这还没有入冬呢,有的是时间去找住处,你也别担心我们,好好保重身子,如今母亲也帮不上你了,还……还拖累你。”
裴锦妍一听“城隍庙”三个字,头皮都炸了,“竟然如此艰难,母亲竟然还想瞒着我,你这是想让我不得安枕吗?”
说着,竟然又要落泪了。
灵光一闪,裴锦妍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见没有外人,这才对母亲道:“这样,你等会儿在外面等着我,我去拿点银子给你,今儿晚上就暂且在客栈落脚吧,明日我去开库房,把嫁妆拿些出来,也好解一时之急。”
“不行!”广安伯夫人下意识的摇头,“这陪嫁都是上册的,你这里动了,若是被人知道了,可不是让人抓住了把柄?如今我也就放心你一点,你可别让我担心。”
裴锦妍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说此事,转而问母亲:“大嫂如今的肚子现在还没有动静?”
“没有。”广安伯夫人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想着怎么为元琪开枝散叶,倒净想着撺掇你哥与我闹,没一天安生日子,如今落得如此,只望着她能安心过日子。”
裴锦妍如今的大嫂,是广安伯夫人逼着儿子休了纪安之后,重新娶的一个,兵部侍郎的女儿黄氏。
这黄氏刚进门的时候倒也规规矩矩,可日子一长,就露出了本性,竟然是个事儿精!不知不觉的,就挑拨的裴元琪和自个儿的娘闹腾了好几回。
一听此话,裴锦妍的目光就沉了沉,鼻子一哼,道:“既然这样,当初也不该休了纪安的,如今黄氏生不出儿子,不如就把纪安接回来吧。”
把纪安接回来?广安伯夫人把话往脑子里一滚,顿时灵光乍现,眸光都亮了起来,对啊,她怎么忘了纪安,她可是为裴家生下嫡大小姐的,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嫡子,又落到如此境地,接回了纪安,就等于让儿子有了纪家这个靠山了。
这样一想,广安伯夫人立刻来了精神,激动的拉着女儿的手,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我怎么忘了,若不是你这么一提,我就犯糊涂了!”
宋氏听说有人拜访,要找大小姐,不由愣了愣,皱着眉问:“可是明说了要找安姐儿的?”
来禀事的婆子点头,“确确实实的,说是要找咱们家大小姐的。”
宋氏好奇,亲自去看。
还没有站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怎么是你们?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看着广安伯和其夫人,宋氏像是吃了只癞蛤蟆,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膈应得紧!
“亲家,我们是来看安娘的。”
“什么安娘,你们家这是唱哪一出啊。”宋氏居高临下的睨着门槛下站着的两个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拔高声音道:“怎么,如今落魄了,想到我们家的姑娘了?当初你们亲口说了不要我家大姑娘,大归时写的放妻书还在呢!你们现在又想见她?莫不是疯魔了!”
她想到那些事,心里就怒火直冒,声音也就尖锐起来,说的广安伯夫妇两个都脸红了。
番外(十七)
广安伯夫人强忍着羞恼,做出一副后悔的样子,捏着帕子抹起眼泪,“当初是我糊涂了,有眼不识金镶玉,我当时就后悔了,可又知道是自己愧对她,不敢上门,如今实在是玉姐儿病了,又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
“玉姐儿病了?”宋氏不等她说完,不由拔高声音问她:“怎么病了?你们请了大夫没有?”
到底是女儿的血脉,宋氏在心肠硬,也不免多问两句。
永昌伯夫人眼底露出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玉姐儿,玉姐儿病的厉害。”她悲戚的垂头,一副什么也不想再说的样子,“若是安娘不在,那就算了,到底我们误会她在先,如今说什么也迟了。”
宋氏急了,“这不管怎样,郎中总要请啊,是好是坏,总能有个话说。”
说到这里,宋氏登时怒上心头,“莫不是那姓黄的后母刻薄玉姐儿?”
她不说也罢,偏生这么一提,倒是让广安伯夫人心里起了计。
“别提后娘,这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到底不是亲的,隔着肚皮,怎么可能事事尽心,若是有安娘在,这孩子哪里会……嗨!别提了。”
她这番话倒是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让宋氏认定,就是黄氏做的手脚。
“杀千刀的,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真是黑心肝儿的烂心窝子的东西!”
宋氏一改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厉声骂了起来也不管四周诧异的目光,气怒道:“我去看看玉姐儿。”
可说完就觉得不妥,女儿是被大归的,自己这样贸贸然的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病了自己请郎中,玉姐儿是你们裴家的血脉,要死要活,也扯不上纪家,我女儿是不会见你们的,关门!”
宋氏说完就让人要让人关门,永昌伯夫人立刻伸手挡住,脚下一个没站稳,摔倒在门槛上。
她顾不得被笑话,抬头对宋氏道:“着实是突逢此难,玉姐儿的周全,只有纪家能抱住了,若非走投无路,又实在心疼玉姐儿,我岂会死乞白赖的上门,受这样的窝囊气!”
这话说出来,倒是让宋氏信了几分。
广安伯夫人这些日子没少受白眼儿,说着那些话,倒也是用了几分真心。
“所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广安伯看了一眼妻子,老脸羞红道:“纪三太太,玉姐儿骨子里也有纪家的血脉,这是咱们两姓之好的证人,若不是黄氏实在不像样子,我们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血脉推出来,不过是无能为力,只想保全那孩子罢了。”
永昌伯夫人点着头,应和道:“是,若是能把玉姐儿送到纪家来,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又能让玉姐儿过上好日子,不用跟着我们受苦了。”
这话说出来,就让宋氏有些动心了。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主意。
女儿是不可能再嫁了,一辈子守寡也就算了,可若是老了,却膝下空虚,这才是锥心的痛。
若是能把玉姐儿接回来,母子连心,或许还能让女儿的病好起来呢?
番外(十八)
可宋氏一想到广安伯夫妇两个从前做的那些孽事儿,一时间又迟疑不定,想了想,她皱着眉道:“这事儿我要和我们家老爷商量一下,明儿我们会去看看玉姐儿的,你们先就——”她看了两个人一眼,目露嫌弃,“先回去。”
正要关门,宋氏忙道:“等一下,你们在哪儿落脚呢?”
广安伯正要说话,却被妻子戳了一肘,抢先道:“在城郊城隍庙。”
到了这个境地,丢脸算什么,广安伯夫人已经豁出去了。
宋氏惊讶的差点咬到舌头,“城隍庙?!”
回到住的客栈,广安伯不解的问她:“你这是何故,咱们明明就住在客栈,莫非你说住在城隍庙,就能让纪家三太太怜悯你?”
别说什么怜悯了,广安伯觉得自己活这么一辈子,就没有这么窝囊过,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广安伯夫人冷笑两声,并不立刻答话,翻了个白眼,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才道:“她是不会关心咱们,可她总要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吧,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纪安是她的独女,一堆庶出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她自个儿肚皮里出来的,我就不信她不心疼!”
“你这样,和那些街上坑蒙拐骗的有什么两样,难不成真的让纪家把玉姐儿接走?”
“有何不可,你看咱们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让她带回去,不好吗。”
广安伯觉得难以理解妻子的想法,也不赞同。
“玉姐儿是咱们裴家的骨血,她是元琪的嫡出,她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你这样做,愧对祖宗!”
听着丈夫大呼小叫,广安伯夫人不耐烦的一把将茶碗掷在桌上,“吼什么吼什么!祖宗祖宗,那么灵,咱们家怎么还是落得这幅下场?你倒是把他们从地底下刨出来,让他们给银子把咱们养活啊!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以后还要赔嫁妆,想着就窝气!”
这边嚷嚷还没有落声,那边一道哭声响起,夫妻两个顾不得置气,一起去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