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哭什么呢?”
广安伯夫人进屋就看见黄氏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藤条,神色狠厉的回头瞪了她一眼。
地上坐着的玉姐儿看见祖母,秀气的眉头一蹙,连哭也不敢了,往后退了退。
“黄氏,你这是做什么,玉姐儿这又是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打她,她才七岁,你就下得去手?”
黄氏出身也算名门,家父又在兵部任职,就算是嫁到伯府,也是有几分底气的,更何况如今什么伯府,早就不存在了,这会儿她不过是教训几句元夫人留下来的女儿,公公就这样质问她,她心里也一时气不过。
“怎么,我还打不得她了?做错了事就该挨罚,公公这么护着她,那她做错了事,公公怎么不去收拾烂摊子?”
广安伯吹胡子瞪眼,若是放在从前,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可现在,他若是打了黄氏,这事儿就更麻烦了,看见地上的茶杯,他心里就有数了。
想了想,他看了一眼玉姐儿,低头对她道:“你把茶打翻了?”
玉姐儿望着广安伯,瑟缩的看了一眼祖母,又看了一眼继母,眼神躲闪的点了点头,却只是道:“饿…玉儿饿,拿不动……”
一个孩子,饿的拿不动东西,这是什么样的家庭?不明摆着,黄氏虐待玉姐儿吗?
“黄氏,玉姐儿虽然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可她也是裴家的骨血,你生的都要叫她姐姐,做事还是留一线!”
广安伯是不喜欢女孩子,可也见不得有谁故意刁难一个孩子,此时冷着脸,瞪着黄氏。
这一瞪,不得了了。
黄氏咬着牙齿冷哼一声,掀着嘴皮儿就骂了起来,“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觉得媳妇虐待了她?”
说着甩了个白眼,坐在了椅子上,呷了一口茶道:“这话媳妇就不爱听了,我是怎么虐待她了?你若不说出了子丑寅卯,媳妇就不得不去请娘家兄弟来帮我讨个公道了!”
“琪哥儿媳妇!”广安伯夫人看不下去了,扬声喊她,“你不要得理不让人,玉姐儿还这么小,你使唤她做什么,这再如何也要等她大些了再说。”
“不使唤她使唤谁,咱们家不养闲人,她吃得多饿得快,手脚还不灵活,这样拖累人的东西,不如丢出去,卖给人牙子,也好过浪费粮食!”
黄氏不以为然的说着,“呸”的一声把茶水都吐了出来,抱怨道:“都是些什么东西,腌臜!”
广安伯夫人的嘴角翕翕,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拿了两个饼子给玉姐儿,玉姐儿还没有来得及接,却别黄氏一把抢过去,掷在地上。
“吃什么吃,这样的东西,喂猪也不吃!”
“你不吃,也不让玉姐儿吃?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多少银子,能让您这样糟蹋东西?”
广安伯夫人看着地上的饼子,心里一阵的抽搐,玉姐儿却膝行着爬了过去,捡起饼子就往嘴里塞。
屋里众人都安静下来,清晰可见玉姐儿的吞咽声。
一阵咳嗽声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只见玉姐儿面色突然涨红,佝偻着身子想扣嗓子,“噎着了!”
广安伯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广安伯也反映过来,黄氏一脸嫌恶的扇着风,转身就往外走,“把她丢出去,恶心死了!”
晚上,裴元琪回来,一身的酒味,醉的不省人事,倒头就睡。
玉姐儿被带到了广安伯夫妻两的房间,广安伯夫人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孙女,对丈夫道:“不着急请大夫,反正能喘气了,现在这样,明儿纪三太太见了,她自会想办法,也省了咱们请大夫的银子。”
晚上纪沅回来,宋氏就把今天广安伯夫妻两个上门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纪沅正在净面,闻言一把将帕子丢在了盆子了,荡得水花四溅。
“什么意思,他们家怎么不去祥云楼唱戏呢?”纪沅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抖了抖手,端过茶盏,道:“我看他们就是拿玉姐儿作筏子!”
番外(十九)
“可咱们总不能真的不管吧?安姐儿命苦,就这么一根骨血,你若是真不管,真就要让人磋磨死了,我想想就觉得……”
宋氏话音未落,已经哽咽起来。
“可你说咱们怎么管?那到底是他们裴家的姑娘,要我说,既然断了,就不要藕断丝连,井水不犯河水,别去管他们的事!”
听着丈夫这话,宋氏就想起被活活打死的章姨娘,心底不由的一寒。
丈夫待她的确不错,可他的心狠也毫不逊色半分,一条人命,说打死就打死,就是她见了,也不禁胆寒,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她收了哭容,扯出绣着白色木芙蓉的手帕,擦了擦脸,心思转了转,起身给纪沅续了茶。
“三郎,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们就安姐儿一个女儿,她又过的不好,我心里总觉得亏欠她良多,若是把这个孩子接回来,咱们家也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的事情。”
纪沅抿了一口茶,撇可撇嘴,仍旧摇头,“不妥,不是一口饭的问题,而是咱们养那孩子,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万事都要讲个章法,你这样做,只顾着情理,不顾其他,是乱了规矩。”
“三郎,你回来之前我就想过了,这不清哥儿媳妇也快生了吗,玉姐儿回来,就认她做干娘,改姓纪,这样一来,也可以和江氏生的做个伴儿,岂不是挺好?”
纪沅沉吟着,“啧啧”两声,丫鬟端了洗脚水进来,宋氏亲自服侍,脱鞋脱袜,等着纪沅做决定。
最后,纪沅还是不放心,可又不好太过,就对宋氏道:“明儿你先去看看,若是真的打不好,就给点银子,让他们请郎中,若是无碍,就接回来,我看过再说,还有,这件事既然要劳动清哥儿媳妇,你还是提前和她说一声,你是知道她那脾气的,别因为这事儿又闹一场,让人看笑话。”
宋氏自然应下不提。
第二日,宋氏去了城北城隍庙,果然看见了广安伯夫人。
广安伯夫人看见宋氏,心里就稳了稳。
“玉姐儿在哪里?”
宋氏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广安伯夫人强忍着想笑的痒意,低头抹了一把“泪”,指着城隍庙里,道:“在里面。”
宋氏不管她,抬脚就往里面走,进去就看见外孙女躺在城隍庙破烂大殿中的草席上,奄奄一息!
“玉丫头!”宋氏惊呼上前,探到尚有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喊了两声,“玉姐儿?玉丫头,是外祖母,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外祖母带你去找母亲,好不好啊?”
地上小小的人儿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这是怎么了?什么病?”宋氏问广安伯夫人。
广安伯夫人只摇头不语,气的宋氏想不顾风度的给她一耳光。
她深吸两口气,压下这股子冲动,对正戚在玉姐儿身边看的谭娘子道:“快去请郎中。”
谭娘子想到昨儿三爷说的话,略略迟疑,这才点头,应声而去。
宋氏有自己的心思,她自然不会真的完全听纪沅的。
安姐儿是她生的,当爹的不心疼,她却不能不心疼。
番外(二十)
丈夫的确是说,若玉姐儿看着不成样子了,就给点银子算了,可她狠不下心,总要听郎中看诊了,才肯做决断。
玉姐儿穿着藕荷色的夏衫,在仲秋的凉风里,身子轻轻发着抖。
宋氏穿着秋衫都觉得冷,心里不由得更加心疼。
若是女儿还好好的,嫁个好人家,公婆疼她,丈夫敬重她,她的孩子……应该很幸福吧。
对于至亲,人本能的有偏向,正如宋氏对女儿的心疼一样。
可一切都只能想想,当年谁也不知道,多年后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当初谁不说她的闺女命好,嫁到伯府做世子夫人,将来的伯夫人,真是天生的好命人。
当初有多欣慰,女儿被大归的时候,她就有多愤恨。
此时,十四王府的正院里,醇香的酒味飘散出来。
“这是三十年的梨花白,不知可合五伯的意?”
纪昌转了转甜白瓷的酒杯,看着酒在杯壁上爬过痕迹,满意的点着头,“不错,你这丫头倒是会做事,十年的梨花白常有,三十年的梨花白难得。”
纪昌今日休息,被魏琮请到了府里喝酒。
既然是喝酒,自然也不能少了下酒菜。
纪容就笑着对沈妈妈道:“沈妈妈做的酥天下一绝,幸苦妈妈,去做一盘子,给他们做下酒菜嘛。”
沈妈妈听着,就露出个愉悦的笑容,嗔道:“又逗我了,你是我带大的,哪根尾巴在翘,我一看便知,别哄着我。”
说着把纪容扶到了一边坐着,“你如今是双身子,多休息,少费神,你好好歇着,我去做些下酒菜来。”
沈妈妈刚出去,魏琮从屋里出来,笑吟吟的摊开手:“你喜欢的蟹黄酥,只许吃一个。”
纪容看着,眼睛就亮了起来。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碰过螃蟹了,现在就是一点点蟹香味,也能勾的她唾沫直冒。
“哪儿来的?家里没有这东西啊。”纪容放了一个在嘴里,仰着脸蛋儿看他,欢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魏琮看着,忍不住在她唇上碰了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小馋猫,你别管是从哪儿来的,只是给你解解馋的。”
他自然不会说,这是你五伯带来的,我给你藏起来了。
纪容笑的见牙不见眼,像个孩子似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看着她鼓鼓囊囊的两颊,魏琮心里甜的像是吃了蜜糖。
“慢着点儿吃,别噎着了。”
说着又想到她为了给自己生儿育女,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过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有些心疼起来。
“生了这一个,咱们就不生了,以后…我们在江南去置个宅子,等到秋天,我们去那边吃你喜欢的螃蟹。”
纪容闻言,眼眶登时就湿润了。
她望着魏琮的眼睛,委屈的扑到他怀里,嘟囔着小嘴儿,“都怪你,什么都要管着,总像是…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儿。”
魏琮又好笑又好气的挑眉,“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吗?”纪容学着他的口吻回问道。
“那是谁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去醉香楼吃螃蟹的?小东西,一天天的,非得我时时刻刻盯着你,拎着你。”
纪容哑然失笑,心虚的把脸捂在他的蟒袍里。
“我那不是偷偷的,我是光明正大的,否则你怎么抓住我的?”
这说法倒是有趣,魏琮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拿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抓住你是你的本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小王八蛋,下次再敢,我去军营,就把你带去军营,总之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纪容不由的笑:“我不去,我就在家里,不过你说我是小王八蛋,那我爹就是个王八蛋,这个我倒觉得还真是,一脉相传的混蛋性子。”
然后一副深以为意的点点头,问魏琮:“那你说,你儿子万一像我一样,那可怎么办啊?”
魏琮看着这小机灵鬼,恨不得咬他一口,怎么办?“能怎么办,他是他,你是你,他敢混账,你看我收不收拾他。”
正说着,响起两声咳嗽声,两人齐齐望去,就看见纪昌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站在不远处,纪容脸一红,忙从魏琮身上骨碌爬了下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五伯,下酒菜马上就好了,我帮王爷挠耳朵呢。”
魏琮:这傻娘子……
真是憨憨的可爱!
纪昌:我不如把眼睛扣了算了,打扰了你们小两口亲热,实属我的罪过!
“我正想找十四王爷说话,久不见人,过来看看,没事儿,你们继续忙,我再去喝两口。”
说着就回了屋。
纪容睁大了眼睛瞪着魏琮,她在魏琮面前,本就矮一截,这样叉腰瞪眼,故作凶猛的样子,就画风突转,变得……奶萌奶萌的!
“小东西,这也怨我?是五伯自己出来的,可不是我让他出来的。”
纪容总觉得魏琮是故意的,可她苦于没有证据。
被人看见自己大喇喇的坐在男人腿上,就算是家人,她也觉得脸上火烧云般,羞得不能自已。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气怒了半晌,只说出句:“以后你不许在除了内室之外的地方这样了!”
魏琮觉得就像养了个小妖精,有时候她聪明过人,有时候傻傻憨憨,有时候奶凶奶凶,像个会变脸的小怪物,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他简直想把她含在嘴里,放在眼里,时时刻刻能感受到,能看到。
纪容发了一通火,魏琮却一直宠溺的看着自己,好像在说,你随便闹腾,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想看女娲补天,我就去给你捅个窟窿……反正你怎么闹,我都喜欢!
这混蛋!
纪容气急,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更是气恼,转身就走,低声喃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泥塑的也有几分硬性,烦死了烦死了……”
冬霜端着果盘进来,就看见自家王妃碎碎念着从身边走了出去,不由望了一眼屋里站着的人,有些迟疑道:“夫人她?”
魏琮笑着摆手:“别管她,她这会儿去看她儿子了。”
冬霜:……
番外(二十一)嗑糖
魏琮重新回到屋里,下酒菜已经端上来了,魏琮只喝了三杯就不喝了。
“你以前的酒量可比现在大多了,怎么现在三杯就完事儿了?”
纪昌说着,提着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带着打趣意味的问他。
魏琮苦笑,“若是多喝,今晚要被扫地出门了。”
纪昌被他的话逗乐了,不由大笑起来。“我们家的姑娘只有她真的厉害,能把王爷架住了,你别说,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不知道有多高兴,来,再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