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妈妈忍不住悄悄的打量了纪安几眼。
她的眼下浮肿,面色看着有些憔悴,她远远的就瞧见了沈妈妈,待走近些,便笑着问她:“四妹妹可还好,二伯母走了,她只怕多思多虑,沈妈妈要多多开解她。”
这边正说着,外面门房的媳妇子跑了进来,纪安叫住她:“出了什么事?”
媳妇子躬腰点首,“是衡州那边,四姑奶奶回来了。”
这会儿才回来?
纪安有些惊讶,因为二伯母的事情太突然了,连报丧都有些来不及,衡州距京几千里,五姑姑都来不及赶回来,她以为这个四姑姑是不会回来了。
沈妈妈却是面上一喜,四姑奶奶回来了,她要快些回去告诉四小姐。
她也不耽搁了,给纪安屈膝行礼,回了棠华苑。
纪容听说四姑姑回来了,跳下炕,衣裳都没有多披一件,直接跑了出去。
沈妈妈无奈的笑了笑,拿着兔毛的白绒缀南珠的披风追了出去。
纪清媛刚下马车,有些疲惫的扶着丫鬟的手进了纪府的大门。
纪容远远的,如兔子似的朝着她飞奔而来。
纪清媛还没有站稳,身上就挂着个人了。
“四姑姑。”
纪容的声音忽然哽住,抱着纪清媛不肯撒手。
纪清媛也泪盈于睫,抚着纪容乌黑柔顺的发丝轻轻安抚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四姑姑来晚了。”
她声音有些沙哑,听得纪容止不住的落泪,可她也知道,短短二十多天就从衡州赶回来,四姑姑已经是马不停蹄了。
纪清媛很是感慨,这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一边想着,又忍不住埋怨起二哥纪宏来,姑侄两个泪眼模糊。
纪容抹了一把眼泪,对着纪清媛“嘻嘻”的笑,“四姑姑先去洗漱一下吧,我让小厨房的婆子做一桌子菜。”
纪容如今还用着周氏留下来的小厨房,纪清媛点了点头,又搂了搂她,姑侄俩这才一起去了纪清媛尚在闺阁时的院子。
纪清媛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机灵的小丫鬟去禀了宋氏。
如今两房,都是宋氏拿着对牌,纪清媛之前就让人送了信回来,从衡州过来的信是走的兵部的路子,快马加鞭,八日就到了。
说她们正在路上了,只是可能赶不到二嫂的下葬了,四姑奶奶刚到城门的时候,她就得了信了,这都招呼了一桌子饭菜,结果她要去纪容那儿。
宋氏倒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她叫了采兰采薇进来。
“去,让厨房的把饭菜送到四姑奶奶那边去。”
话音刚落,纪安已经过来了。
听见女儿来了,宋氏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神色。
“母亲!”
纪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宋氏高兴的迎了出去。
“今儿怎么回来了,可用了午饭了?”
纪安孩子似的上前挽了母亲的胳膊,点了点头,“父亲今儿朝会还没有回来啊?”
她环视了一眼四周,问宋氏。
宋氏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父亲昨儿个才难得休沐,今儿一早就去了朝会,你有什么事?”
做母亲的总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宋氏看着纪安,表情渐渐的变得郑重起来。
“母亲,我回来是有事要和你说。”
“不是你婆母有为难你了吧?”
纪安面露羞赧,神情有些落寞。
“母亲,你帮我相看两个姿色不错,性子本分的丫鬟吧。”
宋氏大惊,“这是那裴元琪的意思,还是你那个婆母的意思啊?”
听着母亲陡然拔高的声音,纪安急得不行,连忙去捂了母亲的嘴。
“哎呀,娘你小声点,我就是担心被人知道,这才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回来,你可别嚷嚷的人尽皆知了!”
宋氏坐在了椅子上,气的直落眼泪。
“这事儿都怪你父亲,怎么会把你嫁到那种人家去,你生了两个女儿,他们就要吃人似的,这往后你的日子怎么过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的兄弟们我倒是不担心,可你呢,等我百年之后……”
纪安上前伏在宋氏的腿上,也哭了起来。
“母亲,但凡能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来求您了。”
相比江云院的低沉,兰室的气氛显得轻快多了。
兰室是纪清媛嫁人之前住的院子,因为纪淑媛的闺阁也留着的,所以尽管纪清媛一年也回来不到几次,这院子也没有挪为他用。
“小丫头,你同我是亲母女般的亲近,纪家这么多的姑娘,只有你,搁在我这心尖儿上的,你打小就……”
纪清媛一想到二嫂撒手人寰,留纪容这么独个儿在纪家,孤苦伶仃的,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难受,一时间话语哽在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容紧紧的抱着纪清媛,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四姑姑身上传来淡淡的茉莉花香味,特别好闻。
母亲不在了,这世上,也只有这个四姑姑待她真心实意了。
纪容心里委屈,难过,可此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希望四姑姑一直这样待她如己出,事实上前世也一直如此。
只是自己,嫁给庄明浩之后,就一心一意的把所有的关心都绑在了那一个人身上。
可是她好害怕,母亲的提前离开,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纪清媛深吸了两口气,轻轻的摩挲着纪容乌黑亮泽的头发,心口暖暖的。
“容姐儿,你跟我去衡州吧。”
第051章 明修栈道(加更)
去衡州?不行不行,她若是去了衡州,那家里不就成了卫氏的天下了,等她回来,只怕这家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家,可也不想让卫氏猖狂得意,她才不要把自己的东西让给不共戴天之人。
四姑姑已经不止一次提起要带她去衡州,如果母亲还在世,或许她会和四姑姑去衡州住一段日子,只是现在不行,她只能再次拒绝。
“四姑姑,听人说,父亲想让卫娘子住到春平院去,我不想去衡州。”
纪清媛神色一滞,什么也没有再说,却把这件事记到了心里,也没有再提过要让纪容随她去衡州的事。
第二日,纪容带着红暖红烟大摇大摆的出了府,坐上了打着纪家标志的马车。
红暖鞍前马后的给她垫了背,搭了厚毯子。
红烟则寻思着刚才纪容吩咐她的事。
“好冷啊,今年冬天好像比去年还要冷。”红暖呵着气,手冻的有些红了。
纪容思绪游离,想着卫氏的事情。
前世母亲一直活到她嫁人后才去了,之后父亲屋里大娘子的位置空置着,却也曾说过两次亲事,可都是女方不明不白的就另寻了亲事,父亲觉得被羞辱,亲事也就不成了。
今生,母亲这么早就……她摇了摇头,父亲如今未至四十,很有可能会再娶。
如果父亲的婚事再和前世一样,那卫氏岂不是依旧逍遥快活?
如果三伯父能给父亲施压,让他尽快续弦,卫氏做了那么多事,最后还是不能做二房的女主人,想必表情一定很好看吧。
念头闪过,纪容心下不由骇然!
母亲刚去了,父亲就续弦,难免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名声,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在她的心里变得那样不堪起来了?
前世,她心里还保留着对父亲的儒慕之情,而今,父亲已经让她无法尊重起来了,一想到母亲是怎么没的,她心里就如同有一千根针在扎似的。
马车在下四街茶铺前面停下,红暖甩了个钱袋子给车夫,“四小姐赏给你吃茶的。”
车夫跳起来接了袋子,笑容满面:“嘚,多谢四小姐!”
纪容下了马车,刚要进一旁的胡同,就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穿着洗的发白的暗灰道袍的老头从她面前走进了巷子。
她嘴角微勾,也跟了进去。
老头进了一处狭小的小屋,留了门,纪容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段先知转过头来,“若是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吧。”
纪容也不拘泥,进了屋。
屋里打整的异常干净,虽简陋,却干净清爽。
“四小姐就这么信得过我?”
段先知丢了拐杖,腰杆直了起来,用帕子擦了脸,看起来竟然只有五十岁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看到的七老八十,日薄西天的苍老。
纪容瞠目结舌!
“段先生,你这……”
“此事说来话长,四小姐请喝茶。”
纪容忙起身,双手接了茶,眼神却还是忍不住仔细的打量着段先知。
真是怪了!明明在她印象里,段先知之前有七十多岁了,可眼前这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个中年男子。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手里略显粗糙的茶杯,心情有些复杂。
段先知在小方桌对面坐下,捻须而笑:“四小姐,实不相瞒,这段日子,我去打听了你的消息。”
纪容不由一怔,对于段先知的坦率直白,她有些惊讶。
“四小姐是丁未年建辰生人,母亲是盐林第一富户周家独女,父亲是纪家嫡支行二的儿子,七年前养了个外室,还带回了府,前些日子,你母亲和这个外室起了争执,饮鸩自尽了。如今的纪家,三房一支独大,你父亲行事荒唐,纪家生意渐不如前。”
纪容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段先知的话,心里并不意外。
他能算出慧元二十年春,远在几千里外的淮北有水患,那打听出纪家近年来发生的事,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毫不怀疑段先知的本事。
“段先生说的句句属实。”
段禹山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颇有些意外。
她似乎对于自己能在短短几天打听到这么多事毫不惊讶?有种与她年纪完全不相符合的笃定和镇静,这样的气质,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又记不起来了。
他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这才含笑问她:“想必四小姐找我,不是为了什么小事吧?”
谁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尽周章的去找他啊,纪容笑吟吟的看向段先知。
“段先生,你既然已经在我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想必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想问段先生一句,如果有个机会,能够让你有机会改变历史,你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段禹山的目光骤然明亮起来,改变历史,那是心怀天下之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改变历史,这话说来不过短短四个字,做起来,要么就是万古流芳的名臣,要么就是遗臭万年的佞臣,这岂是儿戏?
“四小姐,此话何意?”
“段先生,我也实不相瞒,我名下有周家三分之二的产业,如你所见,我在纪家的处境可谓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我需要一个人,做我的智囊,助我一臂之力,而这个人,我希望是段先生。”
段先知的神色有片刻的呆滞,随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周家三分之二的产业?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乍听此言,也不由的七情上脸,若是旁人知道这么个小姑娘身家如此福足,不知道要惊骇成什么样子!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寻常神色,却端了茶呷了两口,这才压下心头的讶异。
“四小姐,我要先提醒你,内宅之事,我并不精通,倘若你是个男子,或许我还可以凭借自己疏浅学识,给你做个幕僚,可你是内宅女子,我只怕是有心无力。”
纪容闻言却是心中大定。
她诚恳的道:“段先生,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想问一句,家国天下,家在前吧?若是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段先生,明年水患,你可想过谁能未雨绸缪,免去天下大祸?”
段禹山这下是真的镇住了,他负手而立,仔细思索着纪容的话,神情越发的凝重起来。
纪容也不着急,细细的品,粗茶也有不一样的味道。
良久,段禹山抬脚去了掉漆的高柜前,提了上面的包袱,转身对纪容拱了拱手:“四小姐,不知老朽在哪儿落脚?”
第052章 托梦
纪容起身,对着段先知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段先生,静安寺旁边有个三进的小院子,不大却胜在安静,不如这会儿过去看看?”
段禹山再次惊讶于这位纪家四小姐处事之周全,他不喜欢闹市,她就投他所好,选了大隐隐于市的静安寺旁的宅子。
“甚好!”
静安寺是百年古寺,多年来香火不断。
只是因为有相国寺珠玉在前,静安寺就显得冷清多了,四周古柏参天,苍翠缭绕,给世人以静谧之感。
段禹山看着眼前的这个小院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四小姐费心了。”
时间已近黄昏,纪容望了一眼四周,“段先生,我身边的大丫鬟红烟暂时会留在这里照顾段先生的吃穿用度,小厮陈北负责先生的起居随从。”
又嘱咐了红烟几句话,纪容向段禹山告辞。
既然借口是出来巡查铺子,那模样自然要做像了。
纪容在东大街下了马车,街上车水马龙,周记炒货铺子的门前排着长龙。
田掌柜听说是纪容过来了,笑着迎了出来:“东家,您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
纪容进了铺子,径直去了后面的小院子。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平时堆放账本,伙计吃饭的地方。
进了堂屋,纪容选了个干净的黑漆圈椅坐了。
田掌柜看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四小姐,今儿可要看账?”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沏了一壶茶,“周大掌柜这两日外出了,有一半的账本放在合记堂,没有钥匙,一时半会儿拿不到。”
纪容见他有些紧张,扬眉一笑,“田掌柜不必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今日不看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