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退了一步,点头应是。
纪柔忽然拔高声音,“见了本王妃竟然不下跪?!”
小丫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纪柔笑得花枝乱颤。
白笙不解,“王爷莫非真对那姑娘对眼儿了吧,长的还没有我们王妃好看呢。”
魏琮翘腿,一副看傻儿子的样子看着白笙,白笙挠头,顿时一头迷雾。
江云院那边,四周静悄悄的,院儿里走路的丫鬟婆子都蹑手蹑脚,生怕弄出点什么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
宋氏歪在临窗大炕上,看着外面冬景萧瑟,只觉得心口憋闷。
刚到江云院当差的媳妇子谭氏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提着茶壶给宋氏换了被热茶。
水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宋氏回头,“谭娘子,别换了,我这会儿也不想喝。”
谭娘子规矩的把东西放好,这才笑着低语:“太太心里装着事儿,可您午膳也没有用,伤胃,早上起来发了一通火,伤肝,您这不是条出路,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嗨!伤肝伤胃哪儿及得上伤心?”宋氏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谭娘子就道:“说句不中听的,太太别嫌弃我话直。”
然后不等宋氏说话,谭娘子端口道:“三爷不过是纳个姨娘,且不说这个姨娘是什么来路,前头有个章姨娘,如今添个朱姨娘,太太就赌气不吃饭,谁会心疼您?”
这话说的宋氏一怔,好些年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了。
她娘家远,嫁到淄城纪家的时候,还能三五两月的回去一趟,如今定居京都,哪儿还有机会回去啊,这么多年她在纪家顺风顺水惯了,身边哪个不是对她百依百顺,偶一听这话,她有些心火,可再一寻思,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谭娘子见她听得进去了,松了一口气,继续道:“管她是何方妖精,您都是坐堂不乱的嫡母,那起子小妖精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三爷多年才纳了这么一个姨娘,可见不是的贪色之人,就是这几日去得勤快了些,过些日子新鲜劲儿一过,火也就灭了,前头二爷不也是如此?”
宋氏忽然觉得豁然开朗,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抓着谭氏的衣裳道:“不曾想我竟不如你想的通彻!”
果不其然,不过五六日,纪沅就不去朱十五娘那儿了,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待宋氏轻慢了,特地去银楼买了朱钗给宋氏赔礼。
夫妻俩和好如初,腊月二十九三十这两日,纪沅就宿在了宋氏屋里。
此后,谭娘子就一跃成了宋氏身边的得力心腹,这是后话,且不提。
纪容这些日子也有事忙的脚不沾地。
薛正泰的婚期在正月初八,过了年就到了,她要准备一份重重的厚礼。
魏琮过年去找纪容,纪容一听他来,心底就气鼓鼓的,转身让秋葵随便应付了他,避而不见。
每每魏琮来纪府,纪柔总能找机会见上一面。
这次魏琮没有见着纪容,纪柔又迎了上来,他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这人是自己撞上来的,敢抢那丫头的东西,就要走以死谢罪的觉悟。
“六小姐,不如正月初一随我去看花灯?”
元宵节的花灯从正月初一会一直摆到正月十五,京城夜市如白昼,最是夜游的好时候。
纪柔面红耳赤,怯生生的应了。
腊月三十,宫里有家宴,魏琮只身赴宴,喝了不少闷酒,还问魏禛:“皇嫂可有不理你的时候?你怎么哄她的?”
问得魏禛莫名其妙,“哪儿有那么矫情,敢耍脾气,那就自个儿过日子去!”
全然不觉一旁许氏面色都僵了。
白笙见自家主子喝高了,怕他拦人就问,这会儿出了丑,等酒醒了,受罚的却是自己,这才死死看着魏琮。
荣郡王面如冠玉,笑着上前:“堂哥这是醉了?”
魏琮强打精神,“醉?不如堂弟与我同饮?”
荣郡王谦笑,“不敢饮酒,回去父亲知道了,要挨罚。”
魏琮醉眼微眯,一双眼睛也像是喝醉了,勾人得紧,脸上两团粉晕,比起平时一副冷然的样子,多了几分烟火人气。
白笙喊了护卫,一起把魏琮架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对荣郡王道:“王爷喝醉了,小人先送王爷回去了。”
荣郡王颔首,看着暖舆扬长而去。
“没想到十四王爷竟然也能有心上人。”
“郡王怎么知道?”
荣郡王挑眉,笑而不答。
纪容打算送薛正泰一座三进的院子。
纪清媛觉得太贵重,“你送些小玩意儿就是了,体己银子别乱花,你的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好。”
纪容啼笑皆非:“四姑姑,我有一座城池,再说了,朝廷也把粮草的银子还给我了,如今我可是家里最富的,不过是一座三进的宅院而已!”
纪清媛失笑,摸了摸纪容的头,“等到三月你也要嫁人了,这日子真是……”
说着竟泪盈于睫。
第166章 我是卑鄙,除了对你
正月初一,纪家按例,把府里不是家生子的下人都放出去团圆,纪柔在屋里细细描妆,心情激动。
“这样真的行吗?六小姐,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就完了。”
檀芳心虚的紧,想想纪柔吩咐她办的事情就忐忑不安。
纪家规矩大,她假扮纪柔留在屋里应付人,一时尚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但被人发现,纪柔或许只是挨罚,她却很有可能会被打死。
纪柔觉得檀芳扫兴,白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道:“怕什么怕,等我一朝得道,你不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吗?想要富贵又怕这怕那,就活该做一辈子伺候人的事!”
越是这般想着,纪柔对魏琮就越是志在必得。
别人她管不着,她是过够了这样窝窝囊囊的日子了,既然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谁敢拦她,就摁进水里溺死!
檀芳被纪柔眼中陡然间迸射出来的阴毒吓了一跳,等到纪柔穿上披风侧身出了屋,她这才敢换气。
今夜是花市灯如昼,宝马雕车香满路。
玉壶光转,火树银花,春烟袅袅,孩童穿梭街巷,灯火楼上,笙箫喧,美人舞,公子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二十四桥边,京城新开不久的长安楼上,四楼的千星阁临街窗边,身着蟒纹玄衣的男人目光冷漠,手执青铜兽头酒樽,望着汴京城的万家灯火,嘴角漾开一抹桀骜不驯的冷酷。
白笙推门进来,“爷,人到了。”
魏琮挑眉,转身下了楼。
二十四桥人潮不息,桥上的千盏灯火一直绵延到两岸尽头,如同一条斑斓的彩龙,在新年的喜庆中燃烧着它的炙热。
纪容看着周遭盛景,把这几日积攒的不快的抛到了脑后,今朝有酒今朝醉,何苦为了那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烦心。
沈妈妈回家去了,秋葵冬霜,红暖都在,大家的兴头很好,纪容不是真的十四岁小姑娘,却也不想扫了姑娘们的兴头,找了个桥边的位置看下面挂满了各式各样色彩斑斓花灯的画廊,笑道:“你们去猜字谜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冬霜看了人头攒动的桥头,摇头不答应,“让她们两去玩吧,我守着小姐。”
纪容心中欣慰,笑着点头,红暖有些犹豫,纪容对她点头,“等你嫁了人,出来玩的时候只怕不多了,和秋葵一起去玩吧,若是有喜欢的花灯,不拘泥价格,喜欢就买下来吧。”
红暖忽然鼻子一酸,点头应是,被没心没肺的秋葵拉着跑进了人群。
纪柔也在二十四桥,不过怕被人认出来,她戴着面纱。
因为是一个人,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见了魏琮。
魏琮一身黑衣暗纹,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尽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各式各样的花灯上,却仍旧不乏有人对他的长相惊为天人,驻足欣赏。
“王……”纪柔的话没有说出口,魏琮已经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重重光影下,纪柔白皙温柔的脸蛋儿红霞翻飞,欲言又止的低下头,魏琮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他的衣袖处试探,伸手一把抓住了纪柔的手腕,笑道:“你看河,觉不觉的……里面还有一个世界?”
纪柔微愣,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让她心中小鹿乱撞,她低头看着河面,画舫来往,船上有人唱歌,桥上有人拍手称好,河面倒影着人间烟火,波光粼粼,竟然更多了几分魅惑的繁华。
“漂亮吗?”魏琮声音很好听,纪柔望着河面点点头。
“这可惜,里面的繁华,没有一分是属于你的,你想要,就扑进去,这冬日凉寒,只怕掉进去挣扎不了几下,人就冻僵了,不如你试试?”
纪柔隔了几息才猛的回过神,顿时倒吸两口寒气。
“王爷……同柔儿说笑吧?”纪柔的舌头都捋不直了,声音有些打结。
魏琮忽然对着纪柔朗然一笑,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觊觎别人的东西,可以,但你不该动你四姐姐的心思,这次你若是没死,别忘了去给你四姐姐谢恩。”
下一秒,纪柔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可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河中“噗通”一声,水面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接着就有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魏琮挑眉,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摸到了什么脏东西。
可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了站在桥头的纪容,她好像一直在这儿,还……看到了刚才的所有。
他顿时石化在原地,纪容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陌生的让他心中窒息。
“丫头。”
他正要说什么,纪容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没想到十四王爷也是个风流浪子,喜欢玩这样与众不同的把戏,莫非是担心我家六姑娘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杀人灭口?”
她嗤笑一声,“倒真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魏琮感觉自己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了,接过踌躇半晌,才在纪容转身的时候,憋出了一句话:“我是卑鄙,除了对你。”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她听,他想说,他若不是卑鄙,又怎么在群狼环伺的皇宫长大,他若不是卑鄙,又怎么在傅贵妃的笑里藏刀中活下来,他若不是卑鄙,又怎么……娶得到她?
可一切都没有说出口,纪容的身影淹没在了人群中。
纪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她想来是是非分明的人,对于很多事情都能比旁人更快的看清,可是在魏琮这儿,或许是因为自己要嫁给他,自己和他已经绑在了一起,所以才会有当局者迷,不识庐山真面目?
她此时脑子乱哄哄的,魏琮伸手抓住纪柔的手腕,笑的如三月春风般温柔的样子,让她看不清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他伸手拽着纪柔落水的时候,她蓦的生出一种恐惧。
不错,她想起了前世,前世自己也是死在了男人的手上,她为之生儿育女的那个男人手上!
心口剧烈的起伏,马车在人群里缓慢的行驶,纪容仿佛大梦初醒,不得不直面一切的可能。
她清醒的意识到,魏琮给她的温柔,也可能是再次毁掉一切的梦魇。
第167章 喜鹊登枝
纪柔被人救了起来,已经被冻得人事不省,又呛了几口冷水,送回纪府的时候,人是从后门被抬进去的。
“正月初一,搞出这种晦气事儿,这府里是该整顿整顿了。”
宋氏没有追究纪柔是怎么跑出去的,直接让人拿了檀芳问话。
檀芳哪里敢说啊,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从她嘴里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她就完蛋了。
宋氏也不着急,出了这种事,肯定不是一日两日酿成的。
她就吩咐谭娘子:“你亲自审她,关到柴房里,什么时候肯说,什么时候不用受罪。”
所谓的不用受罪……檀芳身抖如筛糠,被两个粗使婆子押到了柴房。
“等她肯说了,就灌药吧,也算给她留个体面,若是三天还不肯说,拉到院子里打死,让府里都看看。”
这新春佳节就打打杀杀,谭娘子面露犹豫,“太太,新春佳节的,死了人……”
宋氏铁了心,“家宅不宁,就是这些祸事精扰的,助长歪风邪气,帮着这些不省心的小人为虎作伥,我若是还不狠狠心把府里整顿整顿,这纪家迟早要败了!”
谭娘子心惊,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才应声退下。
纪容夜里踢被子着了凉,正月初三早上就开始发热,好不容易把热退了,又咳嗽起来了。
沈妈妈见咳得厉害,提议去宫里请御医,被纪容拒绝了,“就让回春堂的老郎中来看看就是,咳嗽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沈妈妈“嗳”了一声,差人去请了郎中回来。
郎中只说是肺疾,屋里燃不得香了,每日用雪水并着川贝枇杷粉煎服,早晚一剂,有所裨益。
沈妈妈就担心春雪化了,连日从外面买了两个大肚坛子,领着人去花园里的梅林,亭子,假山石上采雪水纯在地窖里。
眼看着正月初八就要到了,纪容的咳嗽缓了些,人却蔫蔫的没有精神,就连最爱吃的零嘴儿也不大动了,每日就静坐在烧着的热炕上,捧着书看。
沈妈妈有些担心,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着等去了薛府,有纪清媛开导开导也就好了,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冬霜知道纪容的心事,却又不敢往外说,每每想给纪容说说话,就被纪容那别的事支开了。
秋葵提着初一和红暖一起买的兔子灯,让冬霜看,冬霜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她觉着没趣儿,转身去找红暖了。
初八这日,阳光明媚,春风袅袅,是个好日子。
纪清媛起了个大早,今日儿子成亲,长子虽然没有能来京,长媳却是早两日就到了,正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纪清媛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