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点点头,目光死死盯着北方使不敢抬起的头,“那与之相配的绝尘穗呢?”
北方使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监守自盗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败露了,但抱着侥幸心理仍然嘴硬着,“楼……楼主,绝尘穗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叫盗墓贼先行拿走了。”
江煜嘴角微微勾起,头也微微轻点了几下,“听起来倒像是真的。”
北方使跪在地上,一声黑袍垂地,袍上的流苏簌簌抖着,“千真万确啊,楼主。”
重黎楼大多屋子修建得都宽敞明亮,讲究风雅灵气,唯有开月会的理事殿不然,因这里是唯一会判“惩戒”的地方,主位照不到阳光,黑森森的,让江煜看起来威严可怖。
四周的人都垂着眼瞧着地上跪着的北方使,心中大多都在叹息。
江煜看够了北方使发抖,终于再次开口,“可我却怎么听说,北方使勾结盗墓贼,将本已到手的绝尘穗高价卖了出去?”
底下跪着的人心凉了半截,他敢瞒着江煜这样做,就是想着江煜这月忙着大婚,没时间管理楼中事务,何况未安地处国外,江煜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他又要开口,忽听江煜淡淡道:
“替了吧。”
“楼主——楼主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我对重黎楼的忠心天地可鉴,楼主——”北方使在地上连连叩拜,四方使者皆只有一个,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废了无数心血,苦练无数日夜,一旦被替,便只有被废武功,赶出重黎楼一条路可走。
江煜恍若未见,合着北方使被拖下殿中的摩挲声,道,“这月是我怠慢了,但各位既然是我重黎楼人,学着我重黎楼的功法,享--受着重黎楼的庇荫,便应遵守各项制度,这话我本不该再重复。”
底下的人互相瞧瞧,轰然跪地,“誓死效忠重黎楼。”
该说的说完了,该提醒的也提醒完了,一群人做鸟兽散,又只剩下了江煜、阚阳和吾正三人。
江煜坐在首位没有说话。
重黎楼的教义,其实是公平。如何公平?将那些可能导致不公平的东西都藏起来,你不用,我也不用,便是公平。
可他在惩罚那北方使时,心中想的竟然是:你若不将绝尘穗卖了,我便现在就能凑齐这一对器物。
若是温初白真的是从未来逆天改命而归,起码他可以保证在未来的那个节点,自己是一定可以让她重生的。
江煜八岁拜阚阳为师,十七岁坐上主位,十几年来替重黎楼收集珍宝无数,却是第一次产生了拿来己用的想法。
阚阳看出他有心事,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徒儿,你刚判那北方使,可有些重了。”
他虽监守自盗,但现在绝尘穗的下落已然明朗,不至于赶出楼去那样严重。
吾正抬起一边眉毛,眼里仍是不满,“重了?我看是轻了才对,就你徒弟这样,一个月回楼里一趟,再不肃清一下风气,下回回来,可能就不止一个人监守自盗了。”
江煜自知理亏,他从首位上走了下来,朝吾正行了一礼,“吾叔叔,这次是我不对,月会已毕,我去刑堂领罚。”
他说完这话,便打算出殿,刚要抬腿,又听吾正道了声,“慢着。”
江煜脚步一顿,“怎么了,吾叔叔?”
吾正似是有些抹不开面子,声音也不似平常洪亮,低声道了句,“罚什么罚,连个孙儿都没给我生出来,不配挨罚。”
……
江煜回家时,温初白也刚到家没多久,她在何瑞那吃了饭,又回店里把所有的面霜换了包装,累得浑身酸痛。
但没办法,去离朱谷路上要花费一日时间,她仅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可以准备,必须争分夺秒。
柳清芳瞧着自家忙成一个陀螺的姑娘满脸心疼,“阿白,你非要去那个鉴宝盛会吗?你一个姑娘家……”
“哎呀,娘!”温初白拉过她的手,“自然是要去的,你瞧,我们那么努力地做面霜,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推销,也才卖出去了一点,可鉴宝盛会就不一样了,我这次要是顺利,我们可直接能将面霜卖到三个国家去,到时候娘你就负责指挥。磨药、搅拌一类的脏活累活,我们请人来干。”
柳清芳还是不放心,“那你要走多久啊?”
“何瑞说,那鉴宝盛会一共也就三天,加上来回路上的两天,五天就可以了。”
“五天。”柳清芳点点头,“那这五天里,聪慧王若是来找你,我该怎么解释?”
“这个……”温初白的确忘了这茬,左顾右盼下,将白桃抓了过来,“来,白桃,这几日辛苦你,对外就说我身体抱恙,如果有人非要进来看,你就躺我床上,把脸蒙起来。”
白桃大力地点了点头,“嗯!”
温初白转过身来,朝柳清芳摊了摊手,“这就行了。”
“你啊……”柳清芳拿她没办法,“我觉得你还是提前和聪慧王说一下的好,要不然万一有什么变故……”
温初白想了想,“也是,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一旁的白桃眨眨眼,附在她耳边,“你就说月事来了。”
温初白皱着眉,“不……不太好吧!算了,我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一下小石头,娘,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啊,尤其是衣服,要气派一些的!”
“你……”柳清芳还要说什么,温初白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去了江煜那。
温初白想糊弄江煜,江煜又何尝不想糊弄温初白?
两个人在主院中遇见时,赵管家正招呼着下人们上菜,瞧见温初白来了,连忙又加了一副碗筷。
江煜瞧了眼她,觉得赵管家有些碍眼。正要开口轰人,赵管家福至心灵,会心一笑道,“王爷、王妃,您二位慢慢吃,我们就先走了。”
然后带着一众下人跑得一干二净。
明明已是不惑的中年人,他却毫不顾忌地笑得春风满面——大家快些跑,跑远点,绝对不能打扰王爷、王妃生小王爷!
没了外人,温初白和江煜都松了一口气。
上回叫双子来装自己,差点被温初白识破,搞得他这回都不敢再让双子糊弄她了。他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温初白碗里,“白娘子——”
温初白动也没动筷子,一双溜圆的眼睛看向江煜,“我有事和你说。”
江煜一顿,酝酿好情绪,委屈巴巴地道:“我也有事和你说。”
温初白心下一惊,该不会她在外面,用聪慧王妃的名义卖面霜的事被江煜听说了吧?不应该啊,明明那个头牌姑娘提醒她后,她便再也没用过了啊?
江煜心中也不平稳,平日那么多时候温初白也没和他说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与他说了。
“你先——”
“你先——”
两人同时开口。
“我过几日——”
“我过几日——”
又是同时开口。
温初白握着拳,一脸的犹豫,毕竟白桃给她出的主意实在是有些叫人难以启齿,只好摆了摆手,“你先,你先。”
江煜点点头,“今天早上,父皇来了。”
温初白吓了一跳,“父皇来了?”
江煜点头,好似白日里在明月馆的人不是他一般,一本正经地继续编道,“他来了之后,说我最近太贪玩了,要我罚抄整本诗经。”
温初白面露苦色,试探地问,“那……那父皇提我了吗?”
江煜瞧她一脸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心里那一点故意要欺负她的心思更是被点燃,当即点头道,“自然是提了的。”
“啊?”温初白果然上了勾,连忙问道,“那你怎么说?”
“我说白娘子在睡觉。”
“额……”温初白有些尴尬,就……就这样在江桑面前留下了个贪睡的坏印象?
江煜抿了抿唇,抑住笑意,继续一本正经地编道,“然后父皇说,我们夜里操劳,累了,也该多睡睡。”
温初白差点被一口米饭噎住,“操劳?”
“是呀。”江煜点点头,一脸单纯地问道,“白娘子,父皇为何会说我们夜里操劳,夜里有什么可操劳的。”
“咳咳咳咳——”温初白被窜进气管里的米粒呛得红了眼,“这——操劳——就——就是绣香囊啊!”
她边说着,鼻尖也嗅到了那香囊的味道,“前几日我不是一直忙着绣香囊吗,你看,现在都能闻到香囊的味道,一准是我天天和那香囊在一起,被浸得入了味。”
江煜一怔,想起早上被自己揣进怀里的那个香囊,他是带了一天,久在其中,没想到差点在这儿露了馅。
他正想找个话题岔过去,温初白开了口,“还有呢,父皇还说什么了?”
江煜回归正题,扁着嘴,“父皇说……说叫我后天开始抄,不抄完不能见你!”
温初白喜出望外,“真的?”
“白娘子。”江煜的委屈这回带上了真心,“你不想见我?”
“没有,没有。”温初白转着眼睛,想起白桃提的馊主意,要是江煜出不了门,他不就不用担心被他撞破了?还说什么难以启齿的月事之事。
想到这里,她又没忍住偷笑了一声。
“哇,白娘子,你还说没有,一听见不到我了,你竟然笑得这样开心!”
“真没有。”温初白连忙摆手,“我,我是觉得你抄抄书也挺好的,陶冶情操,你是乖孩子,要听父皇的话。”
“我不管。”江煜放下筷子,噘着嘴道,“我要与白娘子几日不能相见了,今天晚上,我们去踢蹴鞠,明天上午我们在池里钓鱼,晚上你给我讲故事,不然我给你讲也行!”
能不用以月事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达到目的,温初白已然十分满足,别说是玩上一天,就是陪江煜抄书,她也会欣然答应。
温初白陪着他疯玩了一整天,第三天起了个大早,打算早些上和瑞楼去。
柳清芳最后打点着东西,温初白嘴里叼着块饼,两手抓着鞋。蹦蹦跳跳地靠着架子穿。
“啪!”
一个白色的东西掉到地上,瞬间摔了粉碎,温初白瞧了半天,瞧见块泛着蓝光的碎瓷片,才隐隐想起来,这是当初在墨华文玩时,何瑞送她的那个靛蓝口的白瓷瓶,她拿回来时顺手放在了架子上,再没管过。
柳清芳也瞧见了,可这时候她也顾不上怪温初白毛躁,嘴里念叨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娘,你放心。”她穿好鞋,将地上的碎片扫了干净,拍拍手道,“这瓶子,碎了才好呢。”
收拾好东西,温初白便只身一人去了和瑞楼。
汶雏拿着这两日赶工出来的面皮,“瞧瞧,这面皮你可满意?”
温初白一脸惊喜地接过,那面皮是人的肤色,薄如蝉翼,偏又韧性十足,不会轻轻一扯便破。
“是这么戴吗?”
她一边往脸上敷那面皮,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汶雏在一旁看着,帮她整理了一下边角,“这样便好了,这面皮十分透气,可以带着入眠,你稍微习惯一下。”
面上多了层东西的感觉虽有些怪异,却也压不住温初白兴奋的心思,“汶雏哥,你稍在这等会,我去照个镜子。”
她光顾着往放着铜镜的内堂走,和拿着东西出来的何瑞撞了个正着。
何瑞瞧见她愣了一下,面上没有平日里见到的那份亲切。
“大哥,是我啊!”
瞧见把何瑞也唬住了,她有些得意,“汶雏哥的易容术也太厉害了,大哥你稍等我会儿,我要去瞧瞧我现在的样子。”
说完,她也不等何瑞反应,一溜烟儿地到了后堂去看。
铜镜中,女子的倒影清晰可见,微微笑着的时候,是个清丽柔美的姑娘,倒和温初白原本的样貌差的不多,可若是不笑,又带些跋扈,一下成了个江決的老熟人——温初澜。
温初白一连做了好些个表情,弄得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酸疼,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确认自己带上这张面皮的确和温初澜一模一样。
她贼笑地吐了个舌。
也不知道江決看见自己未婚妻,在鉴宝大会上和自己对着干,脸上会露出怎样五彩斑斓的神情。
她回到房间,汶雏已经整装待发,何瑞准备的马车极大,里头一圈儿位置,放着这几日要用的衣物、钱票和路上的吃食,中间放着张桌子,钉死在马车上的,方便取用东西,温初白上一世跟江決进宫,有幸坐过一次这样的马车,此时瞧见相同的摆设,心里暗自咂舌。
何瑞真有钱。
何瑞扶着她坐上马车,“去离朱谷要整整一日,这车很舒服,你可以好好睡一觉,那边的客栈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汶雏会带你去。”
要出远门了,温初白抑不住地兴奋,“知道了大哥。”
“那儿江湖人士众多,要记得,我们只是一个商人,若是对方要动武,便服个软,认个错,保护好自己。”
温初白心知何瑞这是担心自己,笑着道又道了一遍,“知道了。”
“叮嘱你要注意的事儿还记得吗?”
“记得,卖货、捣乱、找人,是吧?”
“是了。”何瑞点点头,又要开口。
温初白瞧他的样子是要叮嘱个没完,连忙打断他,“好啦,大哥,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要出发了,有什么事儿我回来再说。”
何瑞欲言又止,似是有些惋惜,黯然道,“是有话想与你说的,等你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