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芳道,“也不能怪你,伤痉这病,刚患上时几乎没有症状,一般都是过几日才显出来,就是你现在这样,角弓反张、牙关紧咬的模样,只是一般有症状时,便已是晚期了。”
江汎道,“宫中也有人得过伤痉,我见太医是用铜器将那一片肌肤灼掉,再敷药。虽然,虽然能救回来的人微乎其微,但我们也可以……”
“不可。”柳清芳连忙制止,“虽然如今大多大夫诊治这伤痉都是用铜器,但我却发觉铜器是不对的,必须要用铁器。阿白,你去找烙铁和炭盆,再拿一壶酒来,然后让白桃去抓药,我马上写方子。”
温初白立即点头,可她家一个开面霜店的,也没有这些东西。好在汶雏在店里,一听这事,便赶忙回了瑞和楼拿来。
柳清芳见到那壶酒,拎起来就去了厨房。
温初白疑惑地跟过去,看着柳清芳架起了两口锅,上头的竟竖着悬挂在半空,盛着凉水,下头的空烧着,等火旺了,她便将那一壶酒全都倒了进去。
不一会儿,小厨房中便酒香四溢,而顶上那装着凉水的锅底也凝结得都是酒水,柳清芳便又拿出那酒壶,又一次将这滴答的酒水接了回去。
温初白不解,“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柳清芳也摇摇头,“这法子我也是在书上看到的,对外伤效果很好,但你要问我为什么,我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初白点头,“有用就行。”
等二人回到客房,汶雏已经帮忙生好了炭火,柳清芳一手拿着烙铁,一手提着酒壶,瞧见温初白在自己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白,你先去前厅等白桃吧,她应该快抓药回来了。”
温初白还是第一次见柳清芳医人,心中都快要好奇死了,哪能不看,便撒起了娇,“娘亲,你就让我看看嘛。”
“我是怕你……”柳清芳瞧了瞧她,又叹了口气,“罢了,你要看便看吧。”
她说完这话,便不再回头,径直坐在了江汎床边,手头三条毛巾,她拿出一条卷成个卷儿塞进了江汎口中,又将那第二条沾满了壶中的酒,将那烙铁擦拭干净,“会有些疼。”
江汎点点头,他嘴里咬着东西无法言语,眼中却是信任的浅笑。
蘸过酒的烙铁一伸进炭火中就猛地窜起一截火苗,看得温初白心惊肉跳,可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见柳清芳拿着那烙铁的柄,精准地烙在了江汎的伤处。
“唔……”江汎疼得汗流不止,额上青筋也暴露无遗,幸亏咬着那毛巾,才不至于狼狈地痛呼出声。
然而烙铁体型小,柳清芳也不想给他留下大块的伤疤,只能侧着烙那伤口,如此一来,便要反复多次。
温初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怪不得娘亲之前不让看,这简直是……叫人头皮发麻,浑身颤抖的炼狱。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烙了几次,江汎整个人都脱了力,唯有那一条手臂微微颤抖,其上结痂的地方也重新变成了鲜血淋漓的恐怖样子。
恰巧白桃抓药回来,“夫人,药带回来了。”
柳清芳将药分拣好,将其中一半交给白桃,“将这些煎了,等一下喂给这位公子,剩下的留在这。”
她说着,又拿出一个捣药的石舀,“阿白,帮我一下”。温初白惊魂未定,连忙过去接了过来,“娘亲,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江汎的床头还有一张干净的毛巾,柳清芳便将这毛巾也蘸上了酒液,擦拭在了江汎的伤口上。
“唔!”疼痛来得猛烈而无预兆,江汎没料到会有这么疼,瞬间连腿都僵硬了。
柳清芳毕竟医者仁心,瞧他这样痛苦,安慰道,“忍忍,马上就好了。”
江汎艰难地点了点头,胸口大力起伏,两手捏着拳,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娘,你看捣成这样可以吗?”温初白将手中药舀给她看。
柳清芳瞧了一眼,“可以了,敷在伤口上就行。”
“那就好。”
江汎有些紧张,不论是烙铁还是酒液都实在叫人难捱得紧,这药不会也……
好在,这敷药碰上伤口只有清凉的感觉,不消片刻,竟然连那疼痛都消解了不少。
“好了。”柳清芳瞧见他神色舒缓,也松了口气,替他拿出了口中的毛巾,“等下药煎好了你立即服下,内服外用的方子一会儿都给你,一连七日,便会痊愈。”
房里人皆是一脸惊奇,尤其是汶雏。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夫人,竟还有这样一手好医术。
江汎道:“夫人救命之恩,江汎没齿难忘。”
江汎?
白桃与汶雏对视一眼,方才就听他说什么宫中、太医的,他竟然是当今太子江汎。
只可惜柳清芳不为所动,“多年未行过医了,还望太子不要嫌弃民妇医术粗糙才是。”
“夫人过于谦虚了。便是那宫中最好的太医,医术恐怕也不及夫人一半。也怪不得,夫人能有温姑娘这样一个……”
“好啦!”温初白听他又要夸自己,便拿着那沾了酒液的毛巾一下盖在了江汎脸上,“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等下乖乖喝药!”
瞧她往人头上蒙白布,柳清芳瞪她一眼,“阿白!”
温初白笑嘻嘻的,“开个玩笑嘛。”
江汎也笑着,“无碍,闹着玩。”
柳清芳开的药效果的确斐然,说是七天,实则短短五天便没了之前那角弓反张、牙关紧咬的症状。
而更令人惊喜的是那嬷嬷也在这几天来了,许是急着要讨汀贵妃的欢心,再加上多次在店里买过面霜,拿香囊的时候便毫无怀疑,甚至瞧见多准备的几个后满心欢喜,许诺了白桃之后多在宫中给她宣传。
一切顺利得出乎温初白的预料,就是这江煜……温初白望着头顶的明月。
都七日了,怎么还没有找到我……
七日到了,江煜被从水牢放了出来。
他躺在床上,头发还未干透,身上却盖着一床足有一拳厚的棉被。
阚阳在一边立着,“这七日我故意从未去看你,就是想让你想清楚,这楼主之位,你要还是不要?”
江煜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徒儿想清楚了……”
“阿阳。”吾正从门外走来,“他这会儿还发着热,脑子一团浆糊,你问他什么他能答出来?”
阚阳瞧他一眼,一言不发。
“先养病。”吾正走到江煜床边,居高临下地冷声道,“好好养病,身体好了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哼。”阚阳瞧吾正这样说,觉着他站在自己一边,拂袖走了。
“吾叔叔。”
吾正给他接了杯水,“还没想通?”
“杀母之仇……”
“我知道。”吾正点点头,“但你也要理解阿正,带着仇恨坐这个位置,是坐不住的。公正二字,不仅在训诫中写着,更应在心中刻着。”
江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公正,我们的存在就公正吗?虽然我们封存了大量可能为祸人间的东西,但是……”
他从床边拿出一支金属小盅,上面带着两条可以拨动的小柄,他轻轻拨了其中的一条,那小盅便响起了一首坑坑巴巴的曲子。
那曲子听着耳熟,是当初温初白在明月馆弹给头牌姑娘的那首。
而当时温初白听见的那一声轻响,便是他拨动了这留音盅的收音柄时发出的。
“这是公正吗?我们收集了这些东西,却也将其中一些为己所用,虽然它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但……这是公正吗?”
吾正动了动唇,叹了口气道,“公正,只有相对的。阿阳的其他你没学会,倒是死脑筋学了个十成十。”
他说完这句,将水杯朝他身边放了些,抬腿走了。
房间里只有那留音盅悠悠地放着那不成调的曲子,还有江煜疑惑的声音,“相对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加思考,重康忽然进来了,“主子。”
“怎么了?”
“皇城……”
第六十二章 文曲星
“什么?父皇得了重病?”
当归面霜铺里,温初白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是。”江汎面色带着忧愁, “我今日入宫, 本是想与父皇辞别, 哪成想,父皇竟已病入膏肓,也怨我, 我平日里在皇宫呆的不多, 竟不知父皇是何时生的病。”
温初白思忖片刻, “太子哥哥, 你先别担心, 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江汎问完,忽然想起温初白乃是重生之人, “难道说,上一世……”
“对。”温初白点头, “上一世的六年之后, 父皇被汀贵妃与江決母子下毒, 我死的时候,应该已经快要薨了。而在上一世的现在, 我却从未听说父皇患了重病。”
江汎严肃起来, 眉峰隆起, “你是说……可能是他们母子二人提前下毒了?”
“非常有可能。”温初白沉着脸分析道,“我不知道我重活一世到底对这世间有了多大的影响,但是……这一世的怀川的确与我之前不同。”
猛然间就流行起来了的瓷器之风、飞涨的汇率差、灾星的传言、因灾星之事而引发的全城搜索、甚至江汎此次的伤痉……
温初白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些在暗中偷偷发生的变化, 到底与自己有几分联系。
“既是如此。”江汎颔首道,“我再进宫一次,和父皇说明情况,要他一定当心他们母子。”
“不行。”温初白连忙拦住他,“你不能去。”
江汎不解,“为什么?”
“你……哎……”温初白抿抿唇,“你就这样去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江決就能知道你在坏他好事,到时候……”
温初白没有说完,但其下意思已昭然若揭。
江汎占着太子的位置,本就是江決母子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江決再在此时发现江汎坏了他们二人的大计,定会对江汎痛下杀手。
江汎蹙起眉来,“那可怎么办才好?总不能不告诉父皇吧?”
温初白思忖片刻,忽然贼笑一下,“告诉,当然要告诉。”
《九烟御气录》所记载的御气术,与寻常轻功有本质上的区别,行动之中几乎不带起风声,这也就是当时温初白踏入三层去找江煜时,差点被他削了脑袋的原因。
江煜当时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忽然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吓了一跳,这才下意识地拔了剑。
温初白手中下笔如有神,刷拉拉几下写了半张纸的告诫揣进怀中。
她穿着一身夜行衣,“太子哥哥、白桃,你们可一定帮我拖住我娘,若是实在拖不住,就说是小石头来找我出去玩了,我很快就回来。”
江汎面带愧色,“这本是我为人子该做的事情。”
“太子哥哥!”温初白呲牙一笑,宽慰他道,“你忘了我嫁给江煜了?父皇现在可也是我的父亲。”
白桃忧心忡忡,却相信温初白多些,“小姐加油,我相信你!”
温初白笑了笑,“还是小白桃了解我,没有把握的事儿我是不会去做的。”
温初白也知道不能逞能,她一出自家铺子便扶摇直上,飘在了半空之中,本就夜色深沉,又有夜行衣加持,行走起来几乎隐了形。
且她的御气术只差一步就能五层,汤谷街离皇宫不远,仅一次起落,她便已然进了宫中,虽然因为人生地不熟浪费了些时间,但一路摸到皇帝江桑的寝宫,也算得上是顺利。
寝殿之中只有江桑一人。
温初白偷偷摸摸地从窗户溜了进去,从怀中掏出那份写好的信,想着放下信就走,哪成想,她刚落在了江桑身边,竟又有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捂着她的嘴便带她上了房梁。
那人力气很大,虽未伤着她却也让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温初白心如擂鼓。
怎么今日来这皇帝寝殿的梁上君子竟如此多!我也是倒霉,生平第一次做这偷鸡摸狗之事,便遇到了黑吃黑这种令人气晕的情节。
寝殿一旁的门忽的被推开,汀贵妃带着个丫鬟聘婷袅袅地走了进来,温初白又是一阵后怕,若是这身后的黑衣人没有将她带上房梁,她岂不是要和这汀贵妃来一场别出生面的相见了?
“是我。”背后的人传来淡淡的气音。
?
温初白瞪大眼睛,怎么是小石头的声音?
她转过头,身后的黑衣人竟真的是江煜。
底下站着三人,温初白不敢大声言语,附在江煜耳边,“你怎么来啦?”
江煜瞧他一眼,一脸的无奈。
前一日晚,重康告诉他江桑忽然重病,可他素来也与江桑不亲,听了之后并无什么反应,只叫马车将他先送去皇城寻温初白。
江煜身上伤势严重,又舟车劳顿到了下午,被安置好了之后便先睡下了,可还没睡多久,重安竟然又来报说,盯着温初白的下属看见她一个人半夜往皇宫去了。
“还不是为了来找你。”江煜咬着温初白的耳朵说。
江煜还发着烧,这一凑,叫人觉得一股热浪也随之袭来,温初白脸红了两分,心中却莫名地有些喜悦,“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江煜笑道,“若是不近,他们就要听到了。”
房梁之下,汀贵妃已然叫醒了江桑,她从侍女手中接过药汤,正端坐着一口一口地给江桑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