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因为我不想让江決如意。
温初白话语一顿,这才想起,她重生一世的事情,江煜知道,江汎知道,可她娘亲却还不知道。
“娘,我与你说一件事。”她坐在柳清芳身边,“这件事可能有些离奇,但却是真的。”
柳清芳心头微微一动,母女连心,她几乎瞬间便知道了温初白要说什么,“你说吧。”
可饶是柳清芳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在听到温初白说,江決带着温初澜将白桃乱棍打死,最终她也死不瞑目时,还是一阵战栗。
柳清芳颤着唇,“所以说,上一世,温初澜与江決为了夺皇位,杀了你?”
“是。”温初白想起这些血淋淋的过往也觉得心中郁结,“温初澜的罪已经赎了,但江決还逍遥法外,女儿不想让他得逞。”
柳清芳闭着眼,“自打来到这皇城,嫁给你父亲,我已十七年未曾行医,没想到这一开戒,便是接连的两次。”
接连两次?
温初白一怔,“娘亲,你同意诊治父皇了?”
柳清芳摇摇头,无奈道,“再一再二不再三。”
温初白欢呼一声,撒了欢的雀儿一般冲出了房门。
大厅里,江汎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已然告诉了江煜,瞧温初白兴高采烈的出来,便试探问道,“你娘亲答应了?”
“答应了!”温初白也笑眯眯的,“不过......”
江汎忙问,“不过什么?”
她伸出三根手指,“不过有三个条件。”
江汎笑道,“莫说是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定会为了父皇做到。”
江煜在一旁瞧着江汎一言不发,心中泛着微微苦涩。
他也想如江汎一般,如天下所有儿女一般,为了自己的生身父亲不顾一切,可他如今瞧见江桑,却只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地希望他活着。
三个条件不多,温初白一口气便说了清楚,“一、我娘亲进宫时,必须要有人保护,不能让江決和汀贵妃有一丝一毫下手的机会;二、我娘亲所开出的方子,必须由专人煎制,专人喂服,切不可让让人碰到分毫;三、我娘亲这人和我一样,淡泊名利,进宫时不可露出真面目。”
最后一条。虽然柳清芳不说,但温初白也隐隐猜到了她是在躲人,皇宫耳目眼线众多,若是救了江桑却搭上了她,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江汎松了口气,“不愿意露出真容这个简单,带个面具、斗笠一类的东西遮住就是了,父皇那边我会解释,至于煎药、喂药一事,也不用寻人,我就可以。不过......这保护人,以我的功夫,打打地痞流氓还行,真要是对上了杀手......”
江汎正思量,忽听江煜低声道,“我可以做。”
江汎瞧他一眼,随即释然,“能带着弟妹出去皇宫而不引起丝毫察觉的,五弟的功夫定然卓绝。”
温初白一拍手,“那就这样定下。”
“如此甚好。”江汎也点头,“明天一早我便去宫中和父皇说明情况,到时候叫人过来知会你们,夜色晚了,我也先回府了,五弟,弟妹,你们早些休息。”
温初白点点头,“太子哥哥再见。”
江煜犹豫片刻,别别扭扭地道了一句,“大哥明日见。”
温初白瞧江汎走远,朝江煜吐了吐舌,“叫太子哥哥多亲切。”
江煜抿抿唇,坏笑道,“娘子更亲切,不若我以后都这样叫你?”
温初白恼羞成怒:“回你府上睡觉去!”
江煜低笑一声,“不逗你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温初白轻声答应,心中有些不舍,再一看江煜,竟用口型叫着她“娘子”。
温初白跳脚:“你给我快滚!”
江煜走了,整条汤谷街却都荡着他清朗的笑声,打更的人打盹醒来,敲着手中的铜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江煜身上的伤十分严重,离了温初白的视线,强装的稳健脚步便虚浮了起来。
重安在他身后跟着,“主子,您身体抱恙,明日让属下去保护柳夫人吧?”
江煜摆摆手,“我亲自去。”
他又走了两步,“罢了,一人太单薄,明日你和重康跟着,再叫几个人在暗中看着。”
重安犹豫道,“这么多人护着,是不是有些过了?”
江煜瞧他一眼,心中倒没什么火气,“她是阿白的娘亲,我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伤害,阿白会难过的。”
重安似懂非懂,“对于心爱之人,就是这样吗?不愿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江煜纠正他,“不是不愿,是怕。”
重安抿抿唇,一言不发。
日头刚出,江汎便入了宫。自打江桑抱病,早朝已经停了多天,通往皇宫的大道空落落的,仅有几个扫洒的太监宫女。
汀贵妃还没起床,江汎长驱直入,直奔江桑的寝殿,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在外头高声喊到,“父皇,我给您在民间寻了位名医!”
几人速战速决,带着柳清芳行云流水般地望闻问切一条龙。
等汀贵妃拿着早上的药到了江桑的寝殿,柳清芳一行人都已经看完了病症,回家去了。
汀贵妃拿着药碗进来,根本没料到江汎会在床边,诧异道,“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江汎平静道,“最近城外聚集民众已散,我听闻父皇有恙,进宫来看看。”
汀贵妃便道,“太子殿下能有这般孝心,是陛下与先皇后的福分。”
江汎心中犹豫,他素来没觉得汀贵妃是个大奸大恶之徒,可温初白这一世与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平白无故地泼她脏水也说不过,便微微蹙眉问道,“贵妃娘娘是来送药的?”
汀贵妃点点头,眼中似有祈盼,“臣妾一早起来亲手熬的,只希望陛下能早日康复,龙体安康。”
“辛苦贵妃娘娘了。”江汎记着温初白开出的条件,将她手中的汤药接了过来,“我既已来了,就由我来给父皇喂药吧,贵妃娘娘平日里辛苦了,近日便好好休息。”
江汎说完这话,便将那药汤放在了江桑床头,余光瞥见汀贵妃仍杵在那里,两眼看着床头,顿时心如沉水。
“贵妃娘娘。”他看着汀贵妃,“早些休息吧。”
汀贵妃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嘱托一句,“药要趁热喝。”
江桑闭着眼,听汀贵妃出了屋子,才缓缓睁眼,“怎么不给我喝药?”
江汎一顿,“早晨来的大夫说了,用她的法子治病,不能用以前的药了。”
江桑点点头,声音拉得悠长,“我们父子俩也许久没有这样坐着说话了。”
江汎立即起身一拜,“是儿臣没有尽到孝道。”
“不是,是朕太忙了,对不起你们几个。”江桑瞧着他,淡淡地笑着,见江汎不语,他便又道,“前几日,你说要来辞别,可想好了?”
江汎垂着头,“儿臣……愧对父皇与母后的期许。”
江桑盯着江汎愣了半天,似是透过他在看他身后那已故的先皇后。
少年时代,杏花微雨,不论后来有多少个灵妃、汀妃,却也始终敌不过心中那一隅清泉、一泓月光。
“罢了。”江桑叹了口气,“我与你母后,只希望你这一生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你愿意怎样,便怎样吧。”
对于江汎,他是愧疚的。
先皇后去得早,江汎未曾享受几年母爱,而那时他又忙于政务,父爱也给的寥寥。
柳清芳回了自家铺子,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研究如何解毒,她虽然许久没有接触,但毕竟功底扎实深厚,自己也对医术兴趣满满,如今研究起来,哪里还看得出当时那不情不愿的样子?
“娘亲,吃饭了。”
“稍等一会儿。”
“娘亲,喝点水吧。”
“你放在那边上就行。”
温初白无语,两手举在头边,装作猛兽样子,“娘亲!有人来抓你了!”
柳清芳在单子上又写下一味药材,“让他先……嗯?谁?”
温初白瞧着她吓了一跳,无奈地开口,“我。”
柳清芳无语半晌,“阿白,你先去前厅与你夫君玩,娘亲这就快要配出解药了。”
“娘啊。”温初白抱着她的胳膊,故意装作阴森道,“你再这样废寝忘食下去,我可就在你的饭里下蒙汗药了。”
“哈哈。”柳清芳被她逗乐,“快了,真的快了,这几日你分店的进度怎么样?”
“很好啊!”温初白讲起经商来眉飞色舞,“你不知道,我的铺子如今在怀川已经开了七家了,未安开了三家,还有一家正在筹备,古德也开了两家呢,还有一些远一点的国家,也在准备开呢。”
柳清芳点头道,“你看,你想起开店来就是这样滔滔不绝,而我呢,医术就是我的店。”
温初白想了想,站起身子,“娘,你可真矛盾。”
“嗯?”柳清芳不解。
温初白便板着手指头问,“你不爱温偏安,却嫁给了他,你爱医术,却十几年不行医,这不是矛盾是什么?”
柳清芳轻轻叹了口气,“阿白,你还小……”
“我不小啊,娘嫁给温偏安时,并没有比我现在大多少,再说了……”她吐了吐舌头,“娘你忘了?我上一世可是活到了二十三岁呢。”
柳清芳哭笑不得,倒真没了能回复她的话,“总之,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娘这一辈子,就希望阿白能好好的。”温初白摇头晃脑地将她说了半辈子的话接了出来,“娘!我才几个月没有鞭笞你,你怎么又活回去了?听我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把以前那些美好的捡起来。阿白这一辈子,就希望娘亲能好好的。”
“以前的美好……”
柳清芳垂头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碗发怔,连温初白何时走的都没发觉。
除了在宫中的江汎,江煜、汶雏、白桃三人都在大厅,瞧见温初白出来,白桃便连忙过来问她进度。
温初白瞥了一眼坐在一边,但耳朵直冲着自己的江煜,心中暗笑一声,“放心,我娘说配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白桃笑着,“等夫人立了大功,皇家一定会给我们很多赏赐。”
温初白被她逗笑,走到了江煜身边,“喂,问你呢,我娘救了你爹,该给什么赏赐?”
江煜瞧她一眼,伸手一拉,将她拉着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赏他们结成亲家,早日抱上孙儿,如何?”
“……”温初白鼓着腮,不知道作何回答,掩饰般地撇开了头,又见到白桃在一边冲着自己,用四指捂着眼睛——如果中间两根指头没有蜷起的话。
“白桃!”她从江煜腿上跳起来,“胆子大了,敢看小姐的笑话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惩罚你,看招!无敌挠痒痒大法!”
两个姑娘就这样打闹起来,江煜看了眼自己尚有余温的双腿,露出个无奈的笑,一抬眼,又对上了汶雏艳羡的目光。
两人视线既然对上,汶雏也不好意思装作未见,只好坐在了江煜身边。
江煜看他一脸羡慕,问道,“你和白桃姑娘,进行到哪一步了。”
汶雏脸上露出一抹尴尬,“比不得殿下与温姑……与王妃那样,我心悦桃子,却始终觉得我们还查了一些,没到火候。”
江煜点点头,“这样。”
“不知……”汶雏抿抿唇,“不知殿下能否传授我两招,追姑娘的秘诀。”
“追姑娘的秘诀?”江煜两手相握,一派胸有成竹地笑道,“你可问对人了!”
汶雏顿感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满是感激,“殿下!”
江煜一举手,“莫急,且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江煜一连说了半天,汶雏半信半疑,“这……真的可行?”
江煜一皱眉头,“自然,我和阿白可是名正言顺,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我一个过来人,还能教你假的不成?”
汶雏点点头,一脸严肃,“汶雏受教了!”
柳清芳出来时,手中已然拿着写好的方子。
“娘亲,你配出解药来啦?”温初白问。
柳清芳点点头,“其实不是特别烈的毒,应该是想让他慢慢毒发而亡。”
温初白接过那张方子递给江煜,“还是娘亲厉害,小石头,你快去把这方子交给太子哥哥。”
“等一下。”柳清芳止住他,又从袖中拿出一卷银针,“还要转告太子殿下,每日的吃食、饮水也当小心,先用银针测了再用。”
江煜有些感动,站起身来道了一句,“谢谢娘亲。”便接过那方子和银针,身形一闪,从大堂里消失了。
为防宫中的药材被人做手脚,他干脆去街上买好了药材,一并送到了宫中。
江汎拿到方子和药材,便立即开始熬药,江桑的吃食也由他一手包办,每次饭前皆用那银针试过,父子同食。
汀贵妃送来的那一碗药汤一直放在那,江汎捏着自己指尖的银针,思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定,将那银针探了进去。
黑色。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