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阑默了片刻,“不用。”
映晚抿唇,“可是脏了啊……”
“浣衣局。”沈时阑淡声道。
映晚:“……哦。”
忘了宫中还有个浣衣局,不像她自个儿在嘉陵的时候,衣服脏了还要院子里的丫鬟洗。
沈时阑脚步未动,看着她,问:“为何不进去?”
映晚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敢。”
两人说话一直压低了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沈时阑看着她泛白的耳根,极轻地侧头,“不用怕。”
映晚没听清,诧异抬眸:“什么?”
“没有。”沈时阑眸光暗了暗,没有多言,“我……”
“殿下在这儿先歇歇吧。”映晚打断他,抢先道,“一路走来定是累了。”
若现在沈时阑进去,不知要和六皇子寒暄多久,映晚一个人待在后院,实在是太无聊,巴不得六皇子赶紧走,走的越快越好。
既然已经将人衣裳弄脏了,映晚也就不客气了,反手拉着沈时阑的手腕就往边上的石桌旁一坐。
石桌了落了几片梧桐叶,沈时阑骨节分明的长指捏起一片,低眸盯着。
映晚笑眯眯问:“太子殿下,您会用树叶折花吗?”
“不会。”
“我教你好不好?”
“……”沈时阑定定望着她,那眼神就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
映晚侧过头偷偷撇唇,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换了旁人得她这般大美人示好,早就屁颠儿屁颠儿上赶着了,哪儿有沈时阑这样的。
若他不是太子……
映晚悄悄磨了磨牙,脸上依旧笑得明媚灿烂,“殿下,那我折给你看。”
她手巧,十指翻飞,竟真的用那片宽大的叶子折了一朵花出来,那花不太精致,只是有个形状而已。
沈时阑露出惊讶的表情。
映晚兴高采烈地举着花递到他面前,眼睛弯若月牙,灿灿星光明媚,“殿下,这个送给你。”
沈时阑的手缓缓举起来,轻轻触到那朵花,从映晚手里接过来,交接的片刻,两人的手相撞。
沈时阑极速将手缩回去,跟碰到烙铁似的,像是晚一刻就要被烫死。
映晚目瞪口呆,觉得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她还没缩手,还没觉着吃亏,这一个大男人倒像是被占了便宜似的?
她震惊的目光过于灼热,沈时阑低头,淡淡道:“很好。”
夸了花不假,可映晚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伸手从他手里夺过那朵花,背在身后,仰起头问:“太子殿下,您什么意思?”
沈时阑也明白自己做的不对,让人家姑娘尴尬,说不定还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嫌弃了,的确不太好。
他抿了抿唇,声音淡然:“并无他意。”
“要了我的花,却想离我远远的,太子殿下的算盘太精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才好。”映晚道,“殿下觉着呢?”
沈时阑垂眸:“没有。”
“没有什么?”映晚逼问他,“没有要我的花,还是没有嫌弃我?”
第19章
沈时阑哑口无言,目光落在石桌上,盯着上头的花纹,好似没听见似的。
映晚继续逼问:“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她仰着头,眼中的狡黠之色如阳光般灿烂,真正的阳光落在她眼里,也失了几分光彩。
沈时阑一晃神,默然不语站起身,步子极快,直接走向室内,连花都不要了。他快到映晚来不及反应,更不敢喊叫,只能愣愣看着他推开门。
又是功亏一篑,白拉他一把。
映晚默默抿唇,生气地那朵花摔在桌子上,散成一张平平无奇的树叶。
映晚叹口气,双手搁在桌子上,将脸也给趴了上去,一脸无奈。
可是他人刚进去,请安声都没响起,映晚心头又是一跳,太后惊愕地声音一清二楚:“怎么从这头过来了?你衣裳上头是怎么回事儿,宫人们怎么伺候的?”
沈时阑平静道:“自己碰的。”
太后道:“快拿件衣服给阿阑换上,好好的弄了这么多泥,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真是……”
“皇祖母,皇兄一来您眼中就没我了,我就差皇兄那么多吗?”六皇子不满道。
太后淡淡道:“你当然比不上阿阑,头一天知道吗?阿阑是元后嫡子,哀家和皇帝亲自抚养长大,谁都比不上他。”
“皇祖母说的是。”六皇子口中满是嫉妒和不满,“皇兄是中宫嫡子,东宫太子,身份尊贵资质超凡,哪儿像我一样,生母是个卑微的民女,从小就被人欺负!”
“若有人欺负你,只管让你母妃打回去!”太后极是不悦,“阴阳怪气说什么呢,阿阑可有何处得罪你?”
沈时阑淡淡制止太后:“皇祖母。”
太后看他一眼,轻轻叹息道:“阿阑是个好孩子,聪明贴心,若人人都和你一样,哀家就不用操心了。”
六皇子怒道:“皇祖母,孙儿先告退了,不耽搁您和皇兄天伦之乐。”
他气呼呼的说这种话,当然是想要太后留他,不曾想太后就坡下驴,直接送他走,“回去的路上慢着些,别再撞着什么人,伤着什么人了!”
沈时阑冷声道:“且慢。”
“皇兄有何指教?”
“上书房,面壁思过。”
“凭什么!”
“阿阑既然要你面壁思过,自有他的道理,你去就是,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太后不满道,“长兄如父,阿阑既是兄长,又是储君,管不得你吗?”
映晚大开眼界。
太后平日里高深莫测的,皇后在她跟前战战兢兢,自己在她跟前无所遁形,结果竟然还有不分青红皂白先给沈时阑撑腰的时候。
映晚呆呆摇头叹息,真是见识到了。
六皇子气哼哼道:“皇兄当然能管我,只是面壁思过的话,还是要问过父皇才好。”
“问过。”沈时阑淡声道。
只两个字,六皇子那边半天没声音,又过了半天,才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父皇答应你了?”
“嗯。”
“凭什么!”六皇子的吼声,是彻底崩溃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听见太后使唤身边的宫女:“去后头把郡主叫回来吧,别藏着了。”
映晚听见这话,主动乖觉地站起身往你里走,未语先笑,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太后娘娘,太子殿下。”
沈时阑偏过头不看她,太后看看二人,笑问:“哀家方才看见阿阑从后院过来,你们今儿算是见过面了吧?”
映晚笑眯眯道:“见过。”
沈时阑只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向她的手,那双手还染着泥污,手心里捧着的折花却不见了。
无人看见的角度,沈时阑默默抿唇。
这气氛着实奇怪了些,太后左右看看,笑了,“这是怎么了?映晚丫头不爱说话了?”
映晚摇头:“没有不爱说话,只是瞧见太子殿下,有些不敢说话罢了。”
她委委屈屈瞟沈时阑一眼,靠在太后身侧,半开玩笑似的说,“太子殿下太冷了,冻的慌。”
太后笑着摇头:“你说得对,阿阑这个性子是冷淡了些,要不怎么都二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
沈时阑蹙眉不语。
太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叹息道:“你父皇觉着苏家那个女儿好,哀家瞧着也不错,若你不讨厌她就相处看看,别总对人家姑娘冷着张脸,吓得人家不敢同你讲话。”
沈时阑紧紧抿唇,一言不发。
“你若不喜欢苏家那姑娘,直说就是,喜欢什么样哀家满京城给你找,京城里没有就朝外地找,总能找着。”
“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太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抬声道,“你都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连老二都定了王妃,老三也准备定亲,就差你一个人,哀家怎么能不操心?”
“你就说吧,为何不跟苏家姑娘讲话。”
沈时阑低眉:“不喜。”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时阑又不说话了,太后急咧咧道:“你就是喜欢九天仙子,哀家也给你请一个下来!”
“皇祖母,无碍的。”沈时阑低声叹口气,“不碍事的。”
太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叹息道:“东宫无嗣,根基不稳,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前朝一位太子就因此被废黜,你也想如此吗?”
“不会。”
沈时阑很坚定地看着她,道:“不会。”
“哀家晓得你有本事,你父皇也疼你,可你是储君,一举一动都是天下人的表率,若迟迟不婚……”
沈时阑三缄其口。
太后死死盯着他。
映晚不得已打圆场,尴尬笑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忽而仔细盯着她的眉眼,好半晌道:“若生成映晚这模样,你愿意吗?”
沈时阑端茶的手一颤,下意识抬眸看向映晚。
映晚心中又是一阵惊喜,却还是装模作样道:“太后娘娘……”
娇嗔且羞涩。
只有自己心里晓得,全都是假的。
沈时阑一直没有出声,纵然对面两个女的目光灼灼盯着他,他也没有丝毫慌乱,稳住颤抖的手腕,他低眉道:“皇祖母,檀香尽了。”
竟是不要脸转移了话题。
映晚摇摇头,也不怕太后听见,很是惊叹地叹口气。
太后憋不住笑了,无奈道:“你啊……罢了罢了,现在不成亲哀家还由着你,等明年若还是这样,哀家就不客气了。”
映晚甜甜一笑,灿若骄阳,艳压芙蓉花。
第20章
沈时阑的眼睛落在映晚如花的笑脸上,默默偏开,盯着一旁的花瓶,低声道:“是。”
望着他俊逸的眉眼,太后深深叹口气,端起手边的茶水,感慨不已:“哀家同你一样不喜欢苏家,但玉如那丫头是个好孩子,温婉贤淑,娶来做太子妃做皇后,都是极好的。”
沈时阑只不说话,神色愈发冷淡。
太后侧头:“还有陈家的那丫头,哀家瞧着也不错这些姑娘心里都惦记着你,你好歹瞧瞧,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她絮絮叨叨的,沈时阑却总不说话。
太后只得摇了摇头,“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儿一早就过来,所谓何事?”
沈时阑道:“母后冥诞,我欲在宝华殿行法事。”
言简意赅,太后点头:“应该的,届时请护国寺的大师来为她超度。”
她顿了顿,半晌又道:“算起来,若她还活着,今年恰是四十岁,是个大日子……”
沈时阑垂眸。
“让后宫妃嫔和命妇们都入宫参拜吧。”太后一锤定音,“她是皇后,理当如此,皇帝那里哀家去说,你盯着点儿下头人,别让他们偷懒。”
沈时阑却拒绝了,“不必。”
他难得说那么长一段话:“皇祖母,母后仙逝多年,并无人记挂着她,她在天之灵也不会记挂旁人,何必难为彼此?”
太后悠悠叹息一声:“阿阑,难道哀家不晓得真心实意吗?难道哀家还盼着他们真心实意悼念你母后?还是说哀家想着她们真的痛哭流涕?”
沈时阑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太后的心,他如何不懂?她全是为了自己好,可……母后就是母后,怎么能被自己利用呢?
“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哀家是要告诉她们,你才是皇太子,你的母亲是皇帝结发合卺的妻子,是皇后,你是皇帝最尊贵的儿子!”太后语重心长道,“让她们都知道,该跟着谁走!”
沈时阑低眉:“这些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太后无奈指着他,“哀家知道你有本事,能稳住储君之位,谁都抢不走你的,可老二他们的心思你难道不懂吗?”
“懂。”
“那他们私底下拉帮结派,勾搭了多少官员,敛聚多少钱财,你知道吗?”
“不足为惧。”
那点子小动作,的确不足以被看在眼里,若非皇帝心疼几个儿子,按着不许动作,沈时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
太后无奈摇摇头,见实在说不通他,干脆找起外援来,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映晚,“映晚丫头,你觉得该不该让人来宫里祭拜先皇后?”
映晚沉默片刻,没有刻意去讨好太后,反而顺从自己的内心,低声道:“我觉得不该。”
太后惊愕地看着她,“为何?”
“我亦父母双亡。”映晚道,声音愈发低沉,“这些年来嘉陵属臣心里早没了他们,我想若他们假惺惺出现在我父母跟前,我父母会和我一样,感到恶心。”
她说的不太好听,“太后娘娘,祭祀也好,祈福也罢,不在于人多,只在于一个诚心,人再多,若是缺少诚心实意,还不如太子殿下一个人来的痛快。”
“我想,先皇后逝世许多年,太子殿下的心情,应当与我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