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阑转身欲走,苏玉如却低声唤他:“太子殿下留步。”
“殿下,您当真要娶陈凝凝吗?她做太子妃,您要我如何自处?”
沈时阑一顿,终于给她一个正眼,那眼神却格外复杂,像在看一个傻子时的怜悯,又像是嘲笑。
最终更不曾和她说一个字,将她的疑问抛诸脑后,权当不曾听见。
绝色女子是否祸害无人能知,可苏家的女人个个都是祸害,毋庸置疑,能在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就一个人唱一台大戏。
沈时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可能娶苏家女。
苏玉如忍着羞耻,跟在他身边问:“殿下,陈凝凝嚣张跋扈,她不适合……”
苏玉如今天得知陈凝凝要被赐婚的消息,一早就被刺激到,甚至来不及核实她赐婚的对象是哪家公子,就匆匆跑过来,去找陈凝凝哭诉,想要她打消主意。
甚至于敢拦沈时阑的路,直接问出这种话。
换了寻常时候,端庄雅正的,定然问不出这样的问题,今儿是真的受刺激了。
沈时阑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他的沉默在旁人眼中,就是默认了这个问题,一时间到处都恍然起来。
弱冠之龄的太子殿下,终于可以娶妻生子,娶的还是豪门世家陈家的宝贝女儿,真真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
只可惜这位苏玉如姑娘,闹了许久,连个名分都没捞到。
现如今人人都知道她喜欢太子殿下,爱到欲生欲死,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嫁出去。毕竟苏家再厉害,也不能强迫别的公子哥戴绿帽子。
苏玉如愣了愣,待在原地,看着沈时阑冷冰冰的眼神,眼泪哗啦啦又落下来
“殿下……”嗓音委屈,好似谁欠了她的。
沈时阑微微蹙眉,转身就走,没为她停留一刻。
只留下满天的灯火中,苏玉如凄然迷茫的双眼。
那厢,陈凝凝却拉着映晚到了一处小池塘边,这儿没挂灯,黑乎乎的,极为隐蔽,两个人一起坐在湖边的青石板上,对着凉风呼吸。
陈凝凝先开了口:“映晚,你心情不好!”
果决地令人无法反驳。
映晚哑然,对上她的眸子,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是不好,非常不好。
瞒不住的。
陈凝凝继续问:“为了太子殿下?”
映晚手指一僵,摇头道:“不是。”
她低头:“太子殿下与我无关,我心情不好,只是惦记着自己的婚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她强笑道:“我注定要嫁给宗室子弟,也盼着能嫁个好儿郎,一辈子相敬如宾便够了,不求富贵奢华,只怕……。 ”
只怕连这样的话都是奢望。
“碰到六皇子那样的。”陈凝凝自然而然接口,“可是映晚,你们同龄,肯定绕不过的。”
映晚也太惨,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从嘉陵被送到京城联姻,皇家亦对她不好,没有人对她好。
真真是太惨了。
若真的要嫁给六皇子,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六皇子为人太可怕了,让人不得不惊恐。
听着这话,映晚笑了,声音软软的,带着笑意,“总要幻想一下,万一绕过了呢。”
幻想能有一天穿上嫁衣,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哪怕心知肚明不可能,可也不能放弃心中的希望。
万一皇帝看透了六皇子所作所为,责罚他呢?
天下那么大,奇奇怪怪的事情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轮到她呢?
她没告诉陈凝凝,以前皇帝告诉她,内定的未来夫婿便是六皇子,若无意外,应当是换不掉的。
因为她自己也在做梦,梦着有一天能换掉。
陈凝凝蹙眉:“好毒啊。”
六皇子这种人……
将映晚嫁给他,当真是剧毒无比。
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改变主意。
哪怕嫁给贩夫走卒,自己过的好一点最好,过不好也就罢了,至少不会因六皇子而死。
六皇子太可怕了。
映晚笑了笑,眉眼精致如画:“还好吧 。”
除此之外,她依然不晓得该怎么办。
只盼着晚一些。
只要晚一些,她就可以多活几年。
足够了 。
陈凝凝握住他的掌心,感慨道:“不多说这些,映晚那么好,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映晚低眉笑了,看着外头的灯火璀然,含笑道:“我们该出去了,宴会好像要开始。”
“走吧。”
两人走进人群中,各自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 。
映晚抬手举杯,和陈凝凝喝了一杯,放下酒盏时,眼角余光瞥见沈时阑落座,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容颜。
第35章
那副模样,好像今晚没有他的事情。
映晚心里既难过又担忧,她看一眼身旁无忧无虑高高兴兴的陈凝凝,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凝凝是个好姑娘,善良活泼,这种好人,本就该一生一世被人捧在掌心里,安乐无忧,一生愉快。
可沈时阑……
她微微垂眸,纵然皇帝要在今夜赐婚,沈时阑都表现得如此冷淡无情,那日后成亲,两人该如何过日子?
这还是人前,他连装都懒得装,到了背后……
映晚低眉,有些微难过。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陈凝凝,她总盼着每个人都好好的,幸福快乐,可人这一生,却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
连凝凝这种真正的娇娇女都尚且如此,何况旁人呢。
只是映晚亦没有资格讲什么,不管是陈家还是沈时阑,都非她能置喙的人。
纵有千种烦忧,亦只得藏进自己心底里,连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在这一点上,她还比不上苏玉如勇敢,哪怕被人嘲讽,至少她敢于说出自己的心意。
其实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勇敢。
映晚捏着酒盏,又饮一杯酒,抬眸依旧笑意深深,美如娇花,璀璨容颜惊心动魄,艳丽无双。
映晚正自己思索着,眼前却落下一道身影,男人都声音磕磕绊绊的:“郡……郡主?”
映晚微怔,抬眸看他:“世子?”
来人正是安王世子沈时岭,这少年今日金冠玉带,意气风发,和前几日神神叨叨的模样不大相同。
更神奇的是,他一脸羞涩,跟被人调戏了似的。
映晚摸不着头脑,只能拿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沈时岭吞了吞口水,继续磕磕绊绊搭讪,开口却是:“郡主……郡主今日吃了什么?吃饱了吗?”
映晚沉默片刻,道:“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傻乎乎的。
映晚心中叹息一声,说不清楚那种复杂的滋味。沈时岭够傻的,上来跟人姑娘说话,问这种傻问题。
可却傻的让人感动。自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关心她吃了什么,吃饱了吗,饿不饿?
最寻常最傻的关心,最让人心中难言,连他磕磕绊绊的话语,都不忍心嘲笑。
沈时岭挠了挠头,傻笑道:“没……没什么,就问问……问问。”
映晚轻轻叹口气,微笑道:“吃了我喜欢的烤乳鸽,炸鹌鹑,吃的很饱,多谢世子关心。”
不意她会回答自己,沈时岭又愣了愣,在映晚的注视当中,竟捂着脸转过身去,匆匆跑掉了。
“……”映晚一时无语,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深觉陈凝凝说的对,这位安王世子,实在不是个寻常人物。
正常人哪儿有这样的。
映晚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沉默着,没多少时间,便听见太监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帝后二人身着华丽的冠服,一同走出来,玄色衣袍绣了各种纹路,在灯光下发着光,清晰明白,华贵不凡。
映晚眨了眨眼睛,随着众人下拜:“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叫起之后,七夕宴会便开始了。
自从上次被皇帝禁足后,皇后老实了许多,今儿一句话都没说,只安安静静坐着,老实地不像她。甚至于连带着沈沅都没和往日一样八面玲珑,到处交际。
酒过三巡,皇帝笑着问:“今儿是好日子,可有人要求朕什么?”
这就是要赐婚的意思,有意的人都该这个时辰跑出来求婚。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人群中站出来个映晚不认识的男人,俊眉修目,朗若清风,道:“臣孟涿州有求陛下。”
皇帝笑道:“说吧。”
映晚托腮看着,这个男人目光清正,是夫婿的好人选,也不知要娶的是哪家姑娘。
他开口,“臣欲求娶陈氏女,还望陛下成人之美!”
“陈氏女?”皇帝笑了,“陈爱卿,你满意这个女婿吗?”
“陛下,涿州人品方正,才貌双全,臣十分满意,还望陛下赐下婚姻。”
“好!”
一唱一和的,映晚却全然愣住了,不仅映晚愣了,满殿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位公子求娶的居然是陈凝凝?可刚才不是说,陈凝凝要嫁给太子吗?怎么忽然换了人?
这孟涿州又是什么来路?
皇帝笑着下了圣旨,含笑道:“涿州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年少有为,虽出身庶族,朕亦十分看好他,能与陈氏联姻,正是一桩美谈。”
映晚更吃惊了。
这位孟涿州大人,竟不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而是庶族新贵。陈家嫁女,竟挑了这般人家,这比陈凝凝嫁给太子还令人吃惊。
映晚一脸迷惑,不懂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孟涿州长得很好,学识应当也极好,想来人品也不错,是个好人。
可不管从什么地方比,他都不如太子殿下啊。
一个有资格做太子妃的女孩子,嫁给庶族公子……
映晚抬眸看向陈凝凝,想看她是否有什么不满,却只见她一脸甜蜜地笑,脸上甚至泛起了点点红晕。
那种甜蜜幸福,是很少很少在贵族女子脸上看到的。
映晚忽而释然。
陈家正是因为太疼爱女儿,不舍得她伤怀难过,才会将她嫁给孟涿州。
因为……爱。
只要她喜欢,一切都不是问题。
映晚心生羡慕,羡慕地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她也愿意和陈凝凝一样,嫁给喜欢的人,哪怕穷困潦倒,没有一生富贵荣华也无所谓。
至少,比现在生死不知的情形,要好上无数倍。
映晚闭了闭眼,朝着陈凝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了想,伸出大拇指对她比了一下。
陈凝凝瞧见了,回给她一个笑,灿烂地像太阳。
这消息一出,震惊了满殿,有人反应过来,当即就开始反对:“陛下,陈氏乃我京都世家,怎能将女儿嫁给庶族子弟,这……这岂不是……”
岂不是在讲我世家子弟比不上庶族?
恐怕这些世家子,都忍不住。
“陈家嫁女,与你何干?”不用皇帝开口,陈大人先骂了回去,“我家的女儿,她喜欢嫁给谁便嫁给谁,哪怕是街上的乞儿,路边的樵夫,只要她喜欢,我陈家都不嫌弃!”
“更何况涿州年少有为,国之栋梁,非旁人可及,若囿于门第之见,才是真真可笑可叹!”
陈凝凝胆子大,满京城都真的,这姑娘从不矜持,谁都敢骂,今儿她也没客气,当场骂道:“你管我的婚事做什么?人家的家事也要说三道四,评一评是不是门当户对,你是做媒婆的吗?”
第36章
你是媒婆吗?
陈凝凝这张嘴,毒的非同一般,这不是伶牙俐齿,而是银牙金齿,张口就将对方骂的脸红脖子粗。
一个大男人,朝廷公卿被人指着鼻子骂媒婆,偏生还无话可以反驳,这等憋屈实非寻常。
可映晚并不同情他。
陈凝凝说得对,人家自己的婚事,自己心甘情愿,连父母都是乐意的,又关外人什么事儿呢?犯得着让你当众反对吗?
朝廷里这群为官的个个都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厚脸皮,被陈凝凝骂了后羞耻片刻,很快又重整旗鼓,上奏道:“陛下,陈氏嫁女,臣等本不该多言。”
“既然知道不该多言,那便不必多言!”陈凝凝朗声道。
这话只她能说,陈大人和孟涿州都不能说。一则是她自个儿的婚事,自己做主理所应当,二则她是个姑娘,不管怎么放肆都是小女儿胡闹,不至于被扣上大帽子。
是以,陈大人只微笑看着自己女儿,丝毫没有阻拦的打算。
“陛下。”那位朝臣忍辱负重,只做没听见陈凝凝的话,继续道,“陈氏乃国之重器,还望三思,陈氏女若嫁与庶族,我世家子弟该如何自处?陈氏竟要天下人戳着我等的脊梁骨,说我等不如吗?”
世家同庶族积怨已久,孟涿州科举入仕之时,就爆发过一场争辩,最终因他卓绝无伦的学识压的对方说不出话来,才成功夺到这个位置。
如今与陈凝凝联姻,怕是又扎了某些废物的心。
听着一旁人的讨论声,映晚担忧地看向陈凝凝。
身旁的女儿家对孟涿州印象倒是不错,觉着是个好夫婿的人选,只是出身实在配不上陈凝凝。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成。
映晚眼眸里全是担忧。
正想着,却见皇帝摇了摇手,叹息道:“这丫头嫁人,与世庶无关,只两情相悦罢了,你们不必想的太深远。”
“年少儿女,难得情深,咱们做长辈的,若只困囿于门第而拆散一对有情人,那同戏文里头唱的梁祝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