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美人略惊慌抬眼,抱歉的目光下刻变成惊喜。
“这位姑娘,老天不作美,把小生困这儿了。唐突姑娘一句,可否送小生一程?”
他今日穿了件夹棉直裰,一方玉冠束发,肩头被雨水打湿,温润的眉眼在水雾中朦胧,无害得真似文弱的落魄书生。
谢幼怡在他殷殷的目光中把伞轻轻挪过去,在他嘴角慢慢翘起时忽然收回手。
他错愕,她已经从他身边走过:“我已经定亲,不好与外男多接触。”
宋晋庭脸上的错愕就化作笑,自己就凑伞低下:“自己的夫婿都不认得?窈窈,我是不是要罚你?”
他脸皮厚,谢幼怡被夫婿二字反倒闹得脸发热,啐他一口:“我夫婿可不是这样的登徒子。”
他就在她耳边低笑:“这样就是登徒子了,那到了洞房花烛夜……疼疼疼,窈窈手下留情!”
话还没说完,腰间已经被掐一把。
她松开手,睨着他问:“叫你胡说八道,快回去换衣裳,怎么淋成这样?”
“我故意的啊。我在赌窈窈会不会撑着伞过来,会不会心疼我淋湿了。”他浑然不在意的笑,但笑里都是满足。
谢幼怡无奈又好笑:“宋晋庭,你三岁吗?”
他却忽然去握住她的手,“姐姐帮我更衣,三岁不会自己更衣!”
他尽占便宜,还幼稚得不行,她到底没忍住,扑哧笑出声。笑声被雨声遮盖,她在此时怔了怔,有些恍惚……她刚才是笑了吗?
她多年习惯了那份淡然,似乎从来就没有再想过,自己会情绪外漏的时候。
宋晋庭同样跟着一愣,还没来得看清她脸上的笑容,就见到她微微睁大眼错愣。他握着她手越发紧,把激动压下,寻常一般继续跟她说话:“窈窈,我父亲很快要回京了。我想,我们等他回来就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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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成亲。
这件事她总觉得离自己还很遥远。
谢幼怡歪了歪头, 去看伞下正等自己回答的青年。
雨丝细细,砸在地面, 再溅落在两人的衣摆上, 腾起一片水汽, 和她此时看人的目光一样,朦朦胧胧。
宋晋庭见她这幅模样,知道她心底还是有顾忌的, 自己倒先笑了:“窈窈这是还不想给我名分啊。”
“不都已经定亲了吗?”她就知道他嘴里没好话,又有些赫然道, “现在不是最好先别暴露么。你不久前还在陛下跟前说是最后一丝情义,太子又知道我们撒谎了,我们要怎么自圆其说。你要是能圆, 不给你再多招惹麻烦,我嫁也就嫁了……”
“嗯?”他剑眉一挑, 打断道,“刚才你说嫁,那就是答应了。”
“不是, 不是有前提吗?”她轻轻推了把非要扭曲自己的话,还坏笑的人。
他却顺势就抓着她的手, 还捏了捏她指尖:“庭哥哥带你去瞧个热闹,看完热闹你再考虑要不要早点给我个名分。”
“什么热闹?”
谢幼怡手上的伞被他接了过去,人也别他拽着往东边走。
那个方向,是先生们住的院落。
她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一时又没法猜到究竟是什么, 只好跟着他大刺刺地穿过半个学院。好在一路上没遇到人,不然两人手牵手的,肯定解释不清。
宋晋庭直接把她带到自己院子,一推开屋门,闯入谢幼怡眼帘的是梨花带雨的余婉。
她愣了一愣,“你……怎么在这。”发问后才看到屋内还坐着两个人。
一个扬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瑞王,一个中年男人,年纪与她爹爹差不多。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还被宋晋庭牵着,立马要松开。
他反倒拽得更紧,就牵着她慢慢走到同样诧异睁大眼的余婉跟前,不屑瞥了对方一眼。
本就无地自容的余婉被他目光一扫,整个人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一张脸惨白惨白。
谢幼怡被他紧紧握着手,众目睽睽之下略有不自在,可又忍不住看向余婉,在想她究竟怎么会来到宋晋庭的屋子。
瑞王怎么也在。
先前她似乎有听到说余婉要被指给瑞王为侧妃,是皇后做的主,只是还没有正式下旨意。
所以余婉出现在这里,是真的太诡异了。
谢幼怡探究着,忽然心中一凛,刚才宋晋庭说带她来看热闹之后再怎么样?再考虑是否给他名分?!
她唇一抿,一张冷艳的面容如染了寒霜。
大半个学院的人都离开了,余婉怎么摸到宋晋庭屋里来,还有瑞王在,总不可能是瑞王把自己未来侧妃往别的男人屋子领吧!
“爹爹……”余婉被几道目光盯得难堪极了,哀哀地开口,眼泪坠落下来。
“你闭嘴!”坐在瑞王边上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站起身老脸通红羞愧难忍道,“瑞王殿下,是臣管教不严,才让她做出辱没门楣的丑事。”
“爹爹!”余婉似乎心有不服,焦急辩解道,“我怎么就有辱门楣了?我又不知道瑞王殿下要女儿当侧妃,我不过是喜欢宋先生,来给他送些东西!”
“你跪下!”余大人被顶撞得回身就朝她脸上一巴掌扇过去。
余婉尖叫一声,被扇得头晕眼花跌在地上,正好就在谢幼怡脚下。
宋晋庭忙把谢幼怡往边上一扯,“碰没碰着你?”
余婉满眼泪水,听到宋晋庭无比温柔的声音,可被他温柔对待的,是所有人都认为被他厌恶的谢幼怡!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来到宋晋庭这里,遇见的会是瑞王和父亲,为什么宋晋庭会和谢幼怡如此亲密。
问题在她余婉脑海里不听打转,可并没有人会告诉她答案,至此至终,她就是太子布下的一个棋子。没有认清自己位置的棋子。
余婉伏在地上咽呜,瑞王对这个女人恶心得不行,但他已经懂得收敛情绪,甚至抬手扶起又歉意躬身的余大老爷。
“余大人也不必动怒,令媛年纪轻,受人利用实属正常。你且让她自己说,是何人设下圈套,本王也就酌情处理了。”
圈套?哭泣的余婉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看向瑞王,双唇开始发抖。
余大老爷眼皮剧烈地跳动,回头去看一言不发的女儿,终于是怒极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是谁在背后唆使你这样做的!你怎么这么蠢!”
妻子已经蠢得无可救药,结果女儿又再一次被人利用,他余家是造了什么虐,娘蠢蠢一窝吗?!
事情发展到现在,谢幼怡连背后人一并猜到了。
这又是太子的诡计。
宋晋庭知道太子会想要利用余婉来挑拨他与瑞王以及自己的关系,一石二鸟的计划,能彻底激化瑞王和他的关系,还能让她误会。
对方的心机实在是太多,一不小心就得踩到陷阱上!
她脊背微凉,那股凉意让她指尖也慢慢发凉,宋晋庭还没有松开手,沉默看她一眼,紧紧把她指尖攥手心里。
余婉被父亲扯得精心簪上的步摇都掉了,嘴里喃喃着不可能。
“你再不说,你是想要余家满门好在黄泉路上给你作伴吗?!”余大老爷心都凉了半截。
余婉在父亲失态的咆哮声中愣住了,屋内骤然安静的气氛带着让人窒息的凝重,她环视一圈,有种天旋地转的难受。让她恐惧,牙齿都在打颤。
“你说啊!”余大老爷再度吼了声。
这一声就像是彻底压垮余婉的稻草,她尖叫一声从父亲拽住自己的手掌中挣脱,又跌到在地,头发散落,狼狈不堪大哭:“是太子!是太子找人来告诉我,说皇后娘娘要把我给瑞王殿下做妾!我不要当妾!凭什么我要当妾!”
余大老爷脑子嗡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太子二字吓得他有些脚软,颤颤巍巍地去看瑞王脸上的表情。
瑞王坐在那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种淡定……分明、分明像是知道真相!
余大老爷扶着桌子都站不稳,身子摇摇晃晃。
一只手贴了过来,一点点握紧他胳膊,力气大得让他生疼。
他抬头,看到那只手的主人——瑞王。
瑞王脸上有淡淡的笑,朝他说道:“余大人,我们两家结亲一事已经上报到我父皇那边,父皇点头应允了,才有我今日到你府上,再带你到这处来的事。”
余大老爷浑身一抖,慢慢跪倒。
他听得懂瑞王这话。
两家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婚事瑞王不会退,余家想要活命,就只能听从瑞王的安排。不然太子不会放过他,瑞王也不会放过他。
“殿下,今日之事……”生死在眼前,余大老爷痛苦地闭上眼,颤抖着唇,问不全一句话。
“余大人尽可放心,今日能叫你站在我的地方上说话,你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不过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要令千金今日从这屋完好走出去,哪怕没有引起动静,你余家也不会有选择。”
说话的宋晋庭。他暖着自家小青梅的手,神色闲闲,一番立下定义的话却现实得残忍。
余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余大老爷面如死灰,忽地肩一垮,惨然道:“是臣生了个愚蠢的女儿,臣一切都听从殿下吩咐。”
瑞王这才再站起来,把他扶起站好,表情略古怪看向宋晋庭:“如此一来,你没法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你去找我皇兄?”
余婉今日到他屋子里来,不管是怎么出去的,太子都会对宋晋庭起疑。
谢幼怡闻言紧张,反过来攥紧他的手,他嘴角一翘,很无所谓地道:“去啊,不去他才奇怪呢。去了之后,我才能早些成亲,谁受得住今日一个余姑娘,明日一个刘姑娘的送上门来?”
他讽刺太子,但也不给余家颜面,余大老爷被他气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宋晋庭居然还是和谢家女旧情复燃,先前余婉针对谢家女的事,估计也被宋晋庭记恨上了。宋晋庭这是在敲打他呢。
但是宋晋庭是怎么和瑞王又握手言和的,两人这是谋逆啊!
余大老爷一脸惨色,去看了正满脸担忧的谢幼怡,心头又是一颤。
谢家也混在这里头!
在官场好歹也混了十余年,余大老爷看着一双璧人,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很多事情乱糟糟地闪过,有一些似乎又能联系在一块。
比如宋家当年犯事,谢家没有帮忙,但谢家宋家已经联合……再加上瑞王。
太子恐怕在背后做了让人更心惊的事,不然不能让这三方人联合在一块,余大老爷细思极恐,望着谢幼怡的目光也越发古怪。
宋晋庭却先冷眼扫了过来,让他忙撇开脸。
宋晋庭就嗤地笑了声,拉着谢幼怡抬脚往外走,边走边说:“一会不惑带你们离开。”
他这两日发现书院内多了暗中走动的人,原以为是针对谢幼怡,不惑蹲了两日暗查,发现其实冲他来的。
他能有什么好算计,然后瑞王告诉他太子在算计余家,便什么都明了,才有了今日的安排。
谢幼怡跟着他过来,又跟着他离开,神色凝重。
他刚才说要见太子,究竟是想要和太子说什么。这种情况,肯定还不能让太子知道他和瑞王合作,他要怎么破这个局?
她忧心忡忡,被他带到隐秘处都没察觉,连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都没发现。
“窈窈。”
宋晋庭把还在出神的少女忽然往身前一带,她背后碰到凉凉的墙壁,一个激灵回神,就见他神色温柔地倾着身。
“怎么?”她思绪还没能从刚才的事情完全走出来,有些愣愣的。
他指尖轻轻扫过她下巴,然后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捏了捏。
她心莫名就跳得有些快,有让人觉得奇怪的感觉从他指尖散发,叫她微微颤栗,耳根也酥酥麻麻。
他往前又倾了一些,唇正好喷在她耳畔,带着蛊惑地声音和他的气息一块儿钻入她耳中:你庭哥哥想问你,什么时候嫁。”
她又是一愣,浑身都在发热,似乎是被他呼吸灼伤。片刻后,她在心跳声中听到自己说:“你现在敢娶,我现在就嫁。”
错愣的就换成了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宋晋庭:糟糕,我好像招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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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宋晋庭是低头摸着鼻子从书院出来的, 翻身上马坐稳,回头看到她素雅的身影消失在马车内, 方才她那句你敢娶我敢嫁又回响在耳边。
他扑哧一声笑, 手掌在胸口轻轻暗下去, 对着天空长出一口气。
怎么办,刚才他居然很紧张,也不知道被她发现没有。
这颗心怎么能够跳得如此快。
宋晋庭低低地笑, 马车已经从他身边过,他扬鞭策马, 紧随在马车侧。
谢幼怡就听到他在外头轻声哼着什么小曲,声音又慢慢渐渐大,调曲有点像她在江南听的渔歌。
她朝窗外模糊的身影看了眼, 在想他这般高兴,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的那些话。
正想着, 她就听到一句‘我的谢娇娘何时入我梦’,她手一抖,撩起帘子就朝外啐一口。
他似乎就等着她呢, 在她明艳的脸庞露出来时灿然一笑,眼眸内有让人心跳加速的温柔。藏在里头的那抹深情像丝丝缕缕的网, 将她俘获在其中。
她忙又摔了帘子缩回来,窗外是他爽朗的大笑声,她忍不住红着脸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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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晋庭回京第一时间便往皇城去,太子在他求见时正跟兵部的右侍郎和一位主事说话,神色并不太愉快, 低垂的眼角都带着厉色。
“此前的事暂且不提,大同在入冬后战事更不可能有,上冻了,不管鞑国还是我们那边出兵都要耗费比平时多一倍的精力。所以不可能用出兵的借口来让朝廷多拨军饷,那些未能填补上的补军饷孤会尽快想办法解决!你给大同总兵送信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