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侍郎一脸为难。
大同军饷出问题一事,要说回四年前。
那年边陲兴战事,朝廷几回拨军饷保证战事后援,此事都由太子负责。
这是皇帝首回正式委令于太子的差事。太子年少气盛,又缝和二皇子争权的要紧时候,军饷一事就尤为重要,太子千防万防,派去亲信运送结果还是出了问题。
好好的军饷在半路就被人偷天换日,太子第一时间得知,整个人都是软在凳子里的,恰好他手里还管着工部一项工程。战事要紧,就果断挪了工程里那写款项先填补军饷亏空。
年轻的太子,凭着细腻的心思和急智补上军饷的亏空。可这是拆东墙,过后就得补西墙,太子肯定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失职,于是以权谋私用尽手段平衡账目。
到最后,就从军饷发展到工部、户部账目都相继出现问题,在瞒下一年多,战事平复后户部的账本有问题终于出纰漏被察觉。
东窗事发,但太子并不虚,因为他已经彻底压制二皇子,一年时间就让自己从小树苗长成庞然大物。他的权力像是渗透土壤的大树根枝,渗透朝臣,只需威逼利诱就能叫人不敢不服从,迫于权势而成为替罪羔羊。
轰动朝堂的贪墨案就是这样发生的,牵连了数十官员,真真假假,无法判断。
最后户部工部的烂账一笔勾销,太子亦安然无恙,继续当着他的储君。可军饷一事上还是亏空不少,大同总兵虽然亲近谢家,可更害怕自己因为账目被牵连,选择和太子一瞒再瞒。
这么些年没有战事,军饷上匀一匀,克扣一些也没能发现什么,可越往后就越困难,窟窿还是填补不上。特别是今年又到冬日了,士兵们的棉袄都没两年换新,大同那边才又提起这事。
而这之前,就有副将因为去岁士兵们的棉袄和兵器没换新上书折子,被兵部右侍郎盯着拦了下来。
长久下去,这事必定瞒不住,但大笔的亏空又没处填补,太子用自己的银两填了三年,都还没能填完。如今大同总兵便再来催,说是鞑国蠢蠢欲动,怕这个时候来犯,所以有了跟兵部右侍郎说的那些话。
右侍郎对太子明显推脱和乐观的话无奈,来通报的人又重复说宋晋庭在外边等传召,最终只能先行离开。
兵部右侍郎和主事在出宫去的半道就与宋晋庭遇上。
昔日的少年如今身姿挺拔,一身文人的直裰都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已在掌戎司有一席之地的宋晋庭,早不是当日他们所见的落魄模样了。
当年,宋家是被贪墨一事牵连后唯一保住的。如今倒不知仇人是谁,还与东宫走一道,谁能知当年的事,会不会再重现。
太子心机太深了,这么几年过去,还防着宋家甚至面上交好,博得信任。
右侍郎想到这些种种心中一凛,在他见礼的时候努力堆着笑,生怕被宋晋庭看穿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
宋晋庭淡淡地拱手,与他们错身往不同方向,待见到太子,他神色甚至比方才更冷淡。
太子见他那模样,心里先咯噔一下,然后就想到今日余婉有行动,立刻明白那个废物多半是失败了。
即便如此,太子倒也不慌,以前什么态度,现在依旧什么态度对他,和善地笑道:“晋庭怎么这会过来了。还一身都湿透了,你快去给宋佥事找干净的帕子擦擦。”
“臣谢殿下,倒是不必,臣有重要话想与殿下说。”他拒绝了太子的好意。太子神色一敛,还假意探究似地看了他好几眼,才挥手让人下去,问道:“出什么事了,这般严肃。”
“臣就是想来问问,殿下派余婉来找臣,用意在哪?”他单刀直入,太子反倒一愣,片刻才稳了稳心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孤……派谁?”
太子假惺惺,装作一无所知。宋晋庭早就有预料,简洁快速地把余婉跑到自己屋里的事也真真假假说来,末了再度问道:“殿下既然知道臣在掌戎司,查明事情的手段肯定有,余婉说的真话假话臣能分辨,连着揪出不少说是受殿下指派的丫鬟。只是臣不知殿下为何要如此。”
太子脸色终于变了,心里暗骂余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亏早有预案,当即做出焦急又痛心的样子道:“晋庭说的这是什么话?那些人在哪里?孤要与他们当面对质!”
说着,又咬牙恨道:“余婉是余侍郎的女儿对吧,我母后已经说要指给三弟做侧妃。余侍郎是礼部侍郎,这般好的助力,恐怕是有心人不想让我们兄弟好过,才如此下作借故挑拨我们的关系!最近二皇子与孤闹得不可开交,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宋晋庭看着太子那种真情实意,都快要吐了。
他沉着脸,厌恶得很,但今日目的没达到肯定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来,是要稳住太子,再拖一段时间,给瑞王争取反击的机会,再恶心都还得忍着。
他面无表情的,太子只当他在思索自己的话是真是假,再一次澄清,并要求对质,一派清者自清。
宋晋庭就站在太子跟前良久,脸上的严肃终于敛起,朝太子拱手道:“臣其实也有疑虑,三思后才会跟殿下直言不讳,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晋庭能直接找孤,孤应该高兴才是,晋庭是把孤真的当知己,才会有今日质问一事。你也不必要自责,是有心人太过狡诈。”
太子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似乎是听信了,心中一宽。
宋晋庭长出一口气,顺势道:“臣谢殿下不计较,今日的事,确实让臣恼火。不瞒殿下,臣今日回书院,是去见安平侯嫡女,那么多年的情谊,即便臣在陛下跟前说两清了心底还是放不下。”
“晋庭?”太子一惊,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档口坦白和谢家有来往,那种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殿下可能会惊讶。”他根本不给机会让太子打断,快速道,“是的,臣放不下她。她又感激那日臣帮她遮掩在宫里发生的丑事,保全她的名声,便私下与臣道谢,一来二去我们之间再有了来往。臣的父亲一案已经有定论,既然一切能回到从前,臣便和安平侯再提了亲事。”
“你的意思是?!”
“殿下,今日的事险些让她误会。我们刚修补好关系,所以臣今日才会如此冲动,殿下可能过不久就该喝上臣的喜酒了。”
他没让太子有说话和掰回一局的机会,太子所有的话都被他噎得憋在嘴边,上不去下不来,一张脸再也维持不了和颜悦色,甚至不知道要对宋晋庭说什么才好。
而宋晋庭就是来恶心太子的,并且为自己争取退路。他还得谢谢太子利用余婉,不然,他上哪儿找机会坦坦荡荡把和窈窈的关系宣之于口,噎得太子要自食苦果之余还对他和瑞王合作一事丝毫不能察觉。
说到不要脸,那就是宋晋庭的拿手本领。
他话落,就安安静静站在哪里,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欢喜又带点腼腆的笑。
太子被他那种思|春的表情闹得更挠心挠肺,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忍着火气道:“那就恭喜晋庭了。”
“臣谢殿下。”听到自己想听的,他咧嘴一笑,快速回话,“臣还有差事要去回禀陛下,就先告退。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再继续追查背后的人,看能否帮着殿下拿到一些证据,让那背后的人也吃点教训。”
太子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僵硬地笑笑,在宋晋庭离开后,回身狠狠把桌几都给推倒。
最近怎么诸事不顺,他这反倒把谢幼怡彻底推宋晋庭怀里了?!
太子憋屈得不行,东宫里发出巨大的响声,外头候着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而远去的宋晋庭脚步轻松,甚至还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
晚点他在皇帝跟前再顺口提一提,或许皇帝心疼他们宋家和谢家,还能混个赐婚的恩典?
于是,等到宋晋庭从皇宫再离开,他要娶妻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不少人都吃惊,有芳心暗许的姑娘的人家忙不迭派人出去打听,可是什么也没打听到,宋家更是大门紧闭。
至于当事人,已经赖在自家小青梅窗前,笑吟吟地在讨赏:“窈窈,你庭哥哥厉不厉害。”
谢幼怡好笑又无奈,见他没正形地趴在窗边,心念一动,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嗯,庭哥哥很厉害。”
宋晋庭望着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眯了眯眼。
他是被当小孩子敷衍了?
他忽然就一仰头,唇就落在她掌心里,还啄了一口。在她慌乱收回手的时候还舔舔唇,意犹未尽挑着眼角朝她笑:“谢谢窈窈的赏。”
谢幼怡被他闹了个满脸通红,余光却见到有人来到他身后,脸色变了变。
看到一切的安平侯一巴掌就拍宋晋庭后脑勺上:“你个小混蛋!”
这是在谁家撒野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自从生病好了之后,我就越来越懒了~~我忏悔~~努力做回那个勤快码字~经常双更的阿鸢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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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有个横竖左右都看不惯的女婿, 安平侯总是给自己找气受,一把掌拍女婿脑勺后还不过瘾, 抬手又要打。
宋晋庭跳开一步堪堪避开。
安平侯手掌落空, 双眼瞪得都快成斗鸡眼了。
谢幼怡幽幽叹息一声, 捻了捻还在发烫的耳垂,打圆场道:“爹爹怎么过来了,天冷了, 怎么也没穿个披风就出屋,万一冻着可不好, 您快进屋来。”
女儿温柔地关切能抚平一切怒气,安平侯嘴角一弯,笑吟吟转过头说:“爹爹不冷。窈窈穿个披风, 到你外祖父那儿去,李神医刚刚到府上了。”
她闻言一喜, 连连点头,眼角眉梢的笑意让安平侯看得一愣,连女儿已经离开窗边都还傻站着。
“你、你刚才看见了吗?!”好半会, 安平侯结结巴巴指着屋里头问宋晋庭。
他今儿在学院就见到她的笑了,倒还算平静, “是,小婿见着了。”
“窈窈!”安平侯一手撑着窗就跳了进去,把丫鬟给吓一大跳,连忙拦住人。
等到谢幼怡从净房再出来,就见父亲和宋晋庭都在屋里, 父亲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到了外祖父的院子还在傻乐呵呵,让她莫名。
李神医在上回见过她后就往北走去探亲,正好沈老爷子到京城来,给他送过信,他就转道先到京。
李神医还是那副和蔼的模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色细棉布袍子,在和她外祖父品茶说笑。
谢幼怡进屋去,先见了礼,李神医一抬头就察觉到她面上细微的变化,亦是有些吃惊。等看见她身边还跟随着位俊美的年轻公子,心里已经了然。
在他给谢幼怡治病的时候,就跟她说过,不要忌讳医者,何况她是心病,病患间真诚的沟通是必须的。
所以他可以说是谢家和沈老爷子外,第一个知道她的病因是一个公子引起的,今儿一见玉树临风的青年,仔细一推敲便能知道她的心病终于找着药方了。
李神医是高兴的,等她坐下来后,并不问她病情或者其它,简单号了个平安脉就跟她说起一路的见闻。
反倒是让宋晋庭和安平侯急得坐立不安。
好在李神医也留在谢家,宋晋庭把谢幼怡送回院子后又折回去一趟,想要仔细过问她的病情。
再回到地方,李神医已经和安平侯笑呵呵地说:“不要过于紧张,我们一紧张,反而会给她压力。就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她怎么样,我们都跟平常一般,心结解了,渐渐就好了。”
宋晋庭听到这话,站在门口良久都没进去,而是在若有所思。
最后是安平侯把他喊进去,为李神医接风洗尘,灌得他半醉才赶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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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月色幽幽,太子却没有睡意,烦躁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近来诸事不顺,说没有起疑是假的。可偏偏他的那个三弟还是那傻模样,那天还当朝还和二皇子吵一架,差点又被父皇罚了,根本就没有能让人找到端倪的地方。
何况今日在宋晋庭离开后,他让人再去瑞王府送消息,三弟急匆匆再进宫一趟,在乾清宫被他父皇骂走的。
为什么被骂,显然是和一个朝臣争女人的丢脸事,所以一切都像是巧合罢了。
没有人对他起疑,除了宋晋庭在余婉一事上。
太子越想越心烦意乱,太子妃屋里的人来说儿子忽然发热,啼哭不止,太子只能窝着一肚子的火过去看儿子如何。
东宫因为皇孙发热半夜闹个人仰马翻,太子一夜几乎没歇,次日盯着眼底的乌青去上朝,被二皇子再一次针对,气得当朝就冷了脸。
之后几天,二皇子步步紧逼,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忌别的事情,余家和瑞王结亲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宣布。
旨意一下,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次日又逢女学子们回书院,余婉刚到书院就收到不少人说恭喜。
若是平时,余婉肯定得生气。
她本可以成为正妃的,以前也爱慕瑞王,却因为一个失仪只能当个妾,即便能入皇家玉蝶,那也是个妾啊。她以后的向王妃行妾礼,不得在瑞王院子留宿,想想都难受,可她又在后来犯了大错,如今还能进瑞王府,于她来说是不幸的大幸。
自从被父亲一把扇过来后,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如今面对同窗不管好意还是暗藏心机的恭喜,她都微笑着全收下了。
谢幼怡听着同窗们那些热闹的笑声,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
两位公主殿下不怎么高兴,都闷头练字。
女孩子都是八卦的,对着余婉也有人有恶意,还故意提起宋晋庭说:“我们婉婉明年就出阁了,到时不用再来学院,我都觉得羡慕呢。宋先生还是挺凶的。”
提到宋晋庭,余婉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想起那日他牵着谢幼怡温柔的模样,可真是君子温润如玉。可他真正的恶劣性子,才是让她害怕的。
那个鄙夷的目光仿佛还在暗处盯着她,让她无地自容。
余婉打了个激灵,忙道:“宋先生没有你说的那样,也不知是哪个姑娘能有福气嫁他。”
她居然连带着夸了谢幼怡一把,谢幼怡诧异地用眼扫了扫她,又继续看着外头,在想外祖父说要回江南的事。
开了话头的那个姑娘闻言都有些傻眼了,这还是那个刻薄的余婉么,居然没有反驳她,还给宋先生说好话。上回是谁想表现,被宋晋庭不留情面罚外头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