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家小女孩都不敢骑马,郡主真是虎父无犬女啊。”宋叔达把她夸上了天。
不就是骑马吗,易轻城嘚瑟,循着记忆中的样子,轻轻提了提缰绳,夹着马肚喝一声:“驾。”
她动作本来十分轻,可不知这小马驹受了什么刺激,忽然磕了药一样,长嘶一声扬起前蹄立起来,易轻城差点被癫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开始狂奔。
我错了马哥!算了算了,就当给我面子!
易轻城一脸懵逼地抱着马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脑空白。北风呼呼从两侧刮过,她听见身前身后一片混乱的尖叫声。
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被甩下来,可双臂越是收紧,马驹挣扎得越凶。
“轻城!”小秦殊惊慌大喊,拔腿追上去。宋叔达也吓得心口狂跳,立即翻身上马,原本就坐在马上的聂文冲最先冲了过去。
其余大马也受到惊吓,好在小马跑得不快,力气也小,宋叔达聂文冲和仆从们很快过来将它制服。易轻城被宋叔达眼疾手快地提到自己马上,已经全身发抖瘫软如泥。
“郡主,你有没有伤到哪?”宋叔达抱着她打量一番,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自己可怎么和王爷交代。
易轻城这才慢慢回过气来,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一皱,两行眼泪鼻涕唰地流下来。
“轻城!轻城!”
有人焦急地唤她,易轻城泪眼朦胧地往下一看,是一张前尘新梦中都熟悉的脸。
小秦殊垫着脚仰着头,迫切地想看看她怎么样,可她身边环绕的人太多了。
他不知何时脸上也沾满了水渍,不知是汗还是泪。
易轻城盯着他看了一会,哭着推开宋叔达,连滚带爬地下马搂着小秦殊的脖子继续哭。
她真的到他身边时,他反而措手不及,只能循着记忆中小时候老太监安慰他时的做法,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轻城不怕,没事了。”
他自己何尝不是吓得双手发抖,出了一身冷汗,脑中不停回想方才那幕,犹自后怕。
轻城那么小,那么脆弱,万一真从马上摔下来……
那这世上唯一一个肯对他笑,真心对他好的女孩就没有了。
哪怕只是想想,秦殊也觉得不能忍受。
易轻城刚平复下来一点,就觉得他抱在自己背上的手越来越紧,勒得发疼。她猛地推开他,用手背擦干眼泪。
“郡主受惊了,快回去休息一下,再叫太医来看看。”聂文冲道。
“且慢。”易轻城挥退要来抱她的侍女,转身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马驹。
她项圈上的珠串混乱中被扯断了,雪地里洒了一地珍珠。
“去找几个兽医来,本郡主倒要看看这马为何突然发狂。”易轻城咬牙切齿,映着雪色的眸子清亮无比。
害她当众出这么大丑,还差点摔下来。
“郡主……”其他人都有些踌躇,担心她的身子。
“谁都不准动!”易轻城张着小手,保护案发现场。
仆从们只好去找兽医,还没走几步,小秦殊指着马驹从原点奔到这来的蹄印,“这条路也不能动。”
这个她倒是忘了。易轻城点头附和:“不准动!”
场面就这么被两个气势汹汹的娃娃控制住了。
第30章
易轻城蹲下来仔细检查马驹, 但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是她自己提议骑马的,能下手的机会只有从马厩到这的路上。
那么王府的下人里也有奸细?
对她下手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说她爹娘终于不想再要她了?
宋叔达摸了摸头,问道:“郡主,莫不是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易轻城抬起头,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聂文冲,他还是从容自若, 也在探究地打量她。
易轻城假装童稚的语气说:“你们难道没看过话本吗, 像本郡主这么聪慧可爱又受宠的人,总有刁民嫉妒加害。”
所有人:“……”
小秦殊也走上前去,蹲下和她一起检查。他似乎很熟悉那些手段, 驾轻就熟地摸了摸马蹄和头部几个重要部位,然后又顺着蹄印在雪地里摸索着, 脸上满是专注谨慎, 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易轻城跟着他,见他沾着雪的手冻得通红, 连忙喊停,让人拿副棉手套来,小秦殊却摇头道:“戴着那个不方便, 没关系, 一会就好。”
众人看着两个小孩这么认真的模样,真是又紧张又好笑。
查探了一路,最后,小秦殊皱着眉对她摇了摇头。
易轻城沉着脸一言不发,掏出手帕将他手上融化的雪擦干净。
“郡主?”众人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易轻城没看到想要的结果, 羞恼得满脸涨红,生起自己的气来,“都别管我,我要一个人静静。”说罢转身就走。
“轻城……”小秦殊立即跟上去,却不敢走到她身边,只在后面跟着,他后面又默默跟了一群仆从。
“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易轻城听到这嗫嚅的三个字,侧身看向他。
小秦殊低着头,皱着眉,一脸严肃。
“都怪我,是我让你倒霉了,以后我还是少来见你吧。”他垮着脸,难过得要命。
虽然很想每天都见到她,可是如果再让轻城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小秦殊还没想完,就被一巴掌打醒。
他捂着头,呆呆移目看向她。
“你想什么呢,”易轻城奇怪地瞪着他,“不准再说这种话。”
“可是……”
“还说!”易轻城扬了扬拳头,自以为威武霸气,实则像一只嗷嗷乱叫的小奶猫。
饶是如此,小秦殊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只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那双小桃花眼纯净、澄澈,像星空下的海面,泛着空茫的微光。
易轻城扭过头去不看他,“刚刚你还帮我看那马哪里有问题,比那些大人都厉害。”
“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啊。”小秦殊说着,越发觉得自己没用。
易轻城停下脚步,他也停下,沉默注视着她。
朦胧天光在勾勒出小女孩雪白的侧脸,她神色颇为凝重地眺望着远方。
感觉轻城现在好像变了个人,长大了似的。
“等你长大,会很厉害的。但现在你只是个小孩,不要往自己身上背负那么多。”顿了顿,易轻城又低头,“不对,长大了也不要过于苛责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用把别人的选择和后果捆在自己身上——即使那个人是我,你明白吗。”
易轻城转头凝视他,小秦殊稚嫩的脸上有一丝迷茫与挣扎。
这些话,是她绝对不会和秦殊说的。
可是小秦殊不一样,他不记得那些复杂糟糕的往事,是崭新的。
不待他说话,易轻城长叹一声,垂头:“唉,你一定不会懂了。”她懊恼地抓着头发继续往前走,“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没用的话……”
小秦殊凝望她的背影,没再喊她。
他方才忽然想到,马驹突然发狂,还有另一种可能……
不过不能这么直接告诉轻城,她毕竟还小,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小秦殊低头看着地上自己长长的单薄的影子,握紧拳头。
从现在开始,他一定要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保护轻城。
易轻城气闷地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晕了一会,现实与梦境有明显的差异,她一下就知道自己是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她还怕再也见不到阿宝了。
可是……她抱膝坐在床上,若有所失,一张与阿宝相似的脸在心中一掠而过。
易轻城摇摇头,起床去看了眼黄历,依然只过去了一晚的时间。
人多眼杂,寒枝照顾她不方便,易轻城自己去倒水洗漱。
长偕殿有专门的小厨房,宫婢们已经开始准备午膳。见她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拖着步子走过来,都没有好气。
易轻城往热气腾腾的锅里瞧了一眼,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块白白胖胖的莲子糕,荷叶清香,还是熟悉的味道。
莲子是易轻城最喜的食物之一,长偕殿院子里有一方莲池,夏天就从里面采莲子做吃食。
易轻城咽着口水,但厨房里人多,不好下手,她只好去拿水壶。
“喂,要水自己烧去!”一个小宫女凶巴巴地打开她的手,白了她一眼,她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当主子的?
易轻城撇嘴,不予计较。刚要出去,就听到一阵碗碟碎裂声夹杂在厨房的嘈杂中。
“蠢物,端个盘子都端不好!”
易轻城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大宫女插着腰数落,宝络怯生生站在一边,绞着双手,撇着嘴想哭又不敢哭,一张脸涨得通红。
易轻城不忍,上去制止那大宫女不住往宝络头上戳的指头。
“姑姑息怒,一个盘子而已,岁岁平安嘛。”易轻城嘻嘻笑着。
宝络没想到她会来帮自己,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看她的眼神简直星星眼。
大宫女看到沈姣更是生气,一把甩开她的手:“你有什么资格说话,自身难保还在这假惺惺!”
不管她怎么说,易轻城始终笑嘻嘻地点头顺着她说,任她骂个够。
反正她骂的是沈姣,与她易轻城有何关系?
终于那大宫女骂累了,自觉无趣,甩下一句“不要脸”和一个白眼就走了。
“多谢昭仪,都怪我……”宝络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易轻城摆摆手,牵着她走出去,大大咧咧坐在树荫下的井边洗漱。反正是夏天,用冷水也没事。
阿宝已经上了两个时辰的课了,才三岁多点的孩子,易轻城实在心疼。
正想着待会怎么偷偷去看阿宝,她忽然觉得脖上一紧,竟被人提着后领扯了起来。
易轻城惊怒地看过去,一对太监宫女双手环胸走到她面前,齐齐昂着头。
两人十六七的样子,青春朝气,小太监提着扫帚,小宫女抓着抹布,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
宝络上前想帮她,结果被一下推开。
小太监伸脚踢翻易轻城的盆,水洒在烈日下,不一会就蒸发了。
小宫女推搡着她,鄙夷地冷笑道:“你在这过得很舒坦嘛。”
十几岁的孩子这样言行举止,真的不好看。
易轻城原本是个锱铢必较的,但自从有了阿宝后,她便心宽体胖、充满母性,因而也不以为忤。
“告诉你,别以为那么容易就一笔勾销了。你从前处处针对迫害我们主子,这次要你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他们插着腰,一脸“我很凶不好惹快跪地求饶”的样子。
咦?还挺护主的。易轻城不由多看他们两眼,心想自己又没赏赐过他们什么,她逃出了宫,秦殊不可能不罚他们,为何到现在他们还会为一个死人来报复沈姣?
而且总说她是被害死的,好像她多么柔弱无助一样。
“闲得慌是不是,没活做了?”寒枝一出来就见他们围着易轻城,心头一跳,忙上前哄走他们。
“姑姑,你就能咽下这口气?”小宫女气呼呼的,眼眶发红。
明明寒枝姑姑比她们都要和皇后娘娘亲厚,现在居然不为皇后报仇,反而护着这个坏女人。
寒枝哭笑不得,不理他们,瞪着易轻城语气冷硬:“你给我过来。”
易轻城立即会意,连忙装作一副胆怯的样子,唯唯诺诺地跟她走。
寒枝带她进了小房间,狠狠剜了她一眼。她虽是易轻城的婢女,比她大不了几岁,但易轻城算是被寒枝看管长大的,到底有点怕她。
寒枝大声骂起来,还径自拿了拂尘甩着墙壁,一边给易轻城使眼色。易轻城愣了一下,才心领神会,大声叫唤起来。
“啊,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有本事你告状去!”
“啊,我错了,寒枝姑姑别打了!”易轻城满房间疯跑,只觉得好玩。
外面偷听的宫婢们这才满意,心想原来是自己太蠢了,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欺负沈姣。还是寒枝姑姑想得周全,关起门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演了好一会,门外的人散了,易轻城还没玩够,疯出一头汗。
寒枝叹气,拉住她拿帕子给她擦汗,“我的好姑娘,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易轻城笑眯了眼:“越活越年轻嘛。”
寒枝见她咧嘴笑着,额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虽然是沈姣的面孔,那神态却无疑是自家小姐。
不过,真的很久没见姑娘这么活泼开朗了,衬得沈姣那张娇花般的脸庞愈加烂漫绚丽。
自从凌云山一别,陛下再把她带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意志消沉、郁郁寡欢,后来被关在长偕殿里,愈发孤僻乖戾,甚至自寻短见……
易轻城喝了口水,问道:“我记得我还让奴才们罚跪过,怎么现在还这么忠心?”
“姑娘你忘了?那回沈姣刻意和我们过不去,寻了借口打他们板子,差点就没命了,是谁跑去仪霞宫把沈姣的脸划花的?”寒枝说着点点她腮边的划痕,“奴才们生来命贱,罚跪算得了什么,只有姑娘在意他们的生死。”
易轻城一愣,摸了摸脸,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我是为我自己的面子,又不是为他们。”
“那又是谁亲自给他们敷药包扎、恩赐休养?”
“打成那样,除了我还有谁能救回来?”
易轻城想起当时的惨状就来气,眉目中又露出凶狠的戾气来。
她生气的样子和秦殊有几分相似,都让人觉得压迫可怕。
“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白玉膏,一年也就上贡那么一点,陛下自己都舍不得用,送给了姑娘,姑娘对奴才倒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