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是救命用的,有什么能比性命更珍贵,因此见死不救,岂不是本末倒置。我和秦殊又不会落得那个境地。”易轻城理所应当地说。
“好好好,”寒枝忍不住笑着点头,“总归不是因为姑娘好心。”
易轻城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正色道:“我今天中午要吃糯米鸡,下午要吃莲子糕,晚上要吃莲子粥,夜宵要莲子蜜枣粽。”
寒枝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听完哭笑不得道:“你去和陛下坦白,要什么有什么,不然只有剩饭吃。”
易轻城恼怒,她才不会为了吃的出卖身体和尊严,寒枝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对了,”她又问道:“秦殊可有一条小绦子,是我幼时送给他的。”
易轻城知道,秦殊就是把自己给丢了,也决计不会把她送的东西弄丢,更何况那还是第一次送他的东西……
寒枝思索了一下,摇头:“从来没见过,”又不可思议地笑道:“姑娘你还会送陛下东西?”
易轻城翻了个白眼,现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绦子丢了,要么就是……
她垂下眼睫,要么就是那个过去真的只是梦,并不能改变现在。
易轻城从死后看的那些书中,看到过“平行时空”一词。难道她每天通过梦境去到的就是平行时空吗。
那么,那个时空的沈姣,莫非是重生的?她还会回来吗?
易轻城想得脑袋疼。
“姑娘,”寒枝见她失魂落魄,在她眼前招了招手,“怎么了?”
“没事,”易轻城回神,眼中定了定,道:“你帮我把和前夏被灭有关的史册找来,越细越好。”
虽然现实无可改变,但她可以利用现在去改变梦境啊。
即使那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她也不愿重蹈覆辙。况且那梦里的人都是那么有血有肉,所有感觉都如此逼真。
寒枝见她这难得认真的样子,一怔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哎呀,只管给我找来,一定要快!”易轻城推着她出去。
寒枝手脚麻利,吃过饭便送来几本薄薄的书。阿宝午睡了一会,又要起来上课了。
易轻城先去书房看了看,里面侯着的却不是徐清通,而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官服一丝不苟。
她又瞥到旁边阿宝的小桌上摆了碟莲子糕,香味勾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易轻城四处瞅了瞅,确定没有人来,便壮着胆子低头进去,光明正大地把那碟莲子糕端走。
“沈昭仪?”那人盯着她。
……怎么又是认识的人。
易轻城一僵,笑着转过身行礼:“见过大人。”
偷偷打量,只见他眼中闪着轻蔑与敌意,她敛容更加谨慎。
那人是侍读周廉,徐清通的门生之一。徐清通今日身体不适,故而让他来代课。
周廉在翰林院待了几十年,自负学问不差,却始终难以出人头地,如今无人不知陛下多宠爱小太子,好不容求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必须要抓住。
可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沦落成宫女的沈姣。
“没想到你真成了宫女。”周廉端起茶盏,抿了口上面的沫悖。
来者不善,易轻城垂头不语。
第31章
易轻城想起曾有文官言谈轻视妇人, 沈姣便作赋回击,据理力争,一时占尽风头。
易轻城本来也很仰慕沈姣,美貌又有才学的女子,谁会不喜欢。为此她还特意提醒沈姣不要在秦殊那种人身上浪费青春,结果就被记恨上了。
沈姣要是早点弃暗投明, 她现在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惨。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易轻城思忖的时候,又听周廉阴阳怪气地道:“沈大才女来做宫女, 真是屈才了。”
易轻城抬起头,眨着眼睛笑容灿烂:“偶尔也要体验一下生活嘛, 大人难道不知道这样有助于写出更好的诗文吗?”
周廉一愣, 万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面前女子一张姣好的面容,配着一副贱兮兮的懒散笑容, 愈发显出一种奇丽的光彩。
他面色翻覆了一阵,嫌恶地笑道:“怎么,失宠以后, 韩咏也不要你了?”
韩咏?易轻城听这名字有点耳熟, 想起书里好像提到过,这人是韩仲书的小儿子,曾对沈姣一见钟情……
她又瞟了眼周廉,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沈姣和韩咏有一腿?
易轻城第一反应是沈姣终于开眼了, 不在秦殊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第二反应是秦殊那狗男人也有被绿的一天啊哈哈哈哈。
易轻城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笑。
“当初你断章取义,哗众取宠,派人散播流言,坏我辈名声。刘兄人微言轻,被你害得几乎身败名裂,如今也算你的报应!”周廉继续义正言辞地批判她。
易轻城愣了一下,没想到那件事别有隐情。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不像作假,这也真像沈姣能做出来的事……
易轻城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不知道真相如何,况且她也不是沈姣本人。
她现在只想尽快找个地方,把手上那碟香香软软的莲子糕享用掉。
“没事我就走了。”
“你!“周廉被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险些忘了这是皇宫,而他在等着给太子授课。
心中念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周廉深呼吸几下才回过气来。虽说好男不跟女斗,可始终是意难平。
他拦住她,道:“周某很早就想亲自讨教一下沈小姐的造诣,择日不如撞日,周某想请沈小姐再作一篇文章。”
易轻城有些不耐烦,“您抬举了,从前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不敢再班门弄斧。”
一句年少轻狂就想一笔勾销,哪有那么好的事。周廉只道她是怕了,怎会善罢甘休。
他和善地道:“既然如此,别怪周某将你和韩小公子的书信往来呈给陛下了。”
还有证据??沈姣怎么那么坑呢。
她震惊的神色被周廉一览无余,他心中稍宽,更是得意。
不对,易轻城回过神来。沈姣岂会让人抓住把柄,他若真的有,早就跟秦殊告状了,怎会如此迂回。
退一万步说,这周廉若是个聪明人,绝不敢自己抖出这件事。知道皇帝被绿的丑事,他还能活吗。
再说了,如果沈姣真的红杏出墙,不可能瞒过秦殊。易轻城知道秦殊的手腕,沈姣跟他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当初沈姣利用兵权入宫,是唯一得逞的一次,却也遭到秦殊各种刁难报复,背地里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唉,自己真是美貌与智慧并重。
易轻城轻蔑地看了眼周廉,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周廉放下茶杯,指头在桌上敲了敲,气定神闲道:“周某想请沈小姐就夏□□作一篇史论。”
易轻城微讶,因曾做过御史中丞,也算混过官场,又常年跟随秦殊,她对这种事情还是有点敏感的。
夏□□原是一方诸侯王,侍女所出,不受宠,幼时过得艰难,却十四岁就继承了王位,而后内除政敌,外御百族,一统江山。
这,这两人颇有相似之处啊。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只怕她一写出来就会被告到秦殊那里。
况且易轻城虽然背过很多书,却不太会写文章,这要是写不好,说不定秦殊龙颜一怒又要斩她。
不过……易轻城灵机一动,当下先应了,端着莲子糕出来,跑到自己房里锁上门,什么都不想,先吃了再说。
她拈起一块莲子糕,轻轻咬一口,粉渣细碎落下来,清甜软糯,细腻的口感在整个口腔里蔓延。
呜,是她魂牵梦萦的味道。
她不会写怕写错,让某人自己写不就好了?顺便也能再确认一下,梦里与现实究竟是不是相通的。
易轻城拿来寒枝送来的书翻看,一直看到了深夜,将那十几年间的事大致了解了。
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后知后觉地因为这样一个玄妙的契机,才知道自己曾亲身经历了一个怎样风起云涌的时代。
从史册中看到的威慑天下的帝王,与冷宫中那个稚嫩卑微的孩子,还有与她自幼相依为命、对她无微不至的秦殊,三个影子渐渐交叠在一起……
他一步步变得强大,她却始终未曾正视过。
这一刻,一向没心没肺的易轻城,终于破天荒地觉得,自己有些……太薄情了。
虽然相隔不久,史书恐有文过饰非、曲解夸张之嫌,但也聊胜于无了。
易轻城揉揉眼睛,脑袋涨涨的。推开窗,外面蝉声清晰起来,越发衬得夏夜寂静。
闷热的夜风不时吹进来,扬起她两鬓碎发。从这能看到主殿的窗子,还亮着幽微的光芒。
她的棺,她的儿子,还有……那个人,都在那里。
等她回去。
易轻城双手托腮,抬头看向天空,夏夜斑斓,河汉静流。
自她死而复生以来,一直烦躁不安,这大概是第一次,心境变得如此沉静而坚定。
不一会,主殿的灯熄了,只剩门外一行夜灯闪着朦胧光晕。易轻城合上窗,躺到凉榻上安然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飘散,再聚集时,眼前已换了幅情景。
梦,如约而至。
刚下过一夜雪,北风吹袭肆虐,满城银装素裹。还好去年的碳剩了不少,比以往好过多了。
冷宫里的老太监却病了,从夜里烧到早上,小秦殊彻夜给他换巾子擦身,甚至跑到雪地里把自己冻冰了去给他降温。
也许他真的像别人说得那样,谁和他在一起都会沾上霉运。
还好老太监的病情没有恶化,天一亮,小秦殊就打算去太医院碰碰运气。
虽然没有人会帮他,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小秦殊给老太监掖了掖被子,倒好热水放在床头,然后轻轻出去了。
今天是他那个“父皇”的寿辰,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但这些热闹都与冷宫无关。
太医院的人都去朝贺了,只剩几个打杂的。他们今天得了赏,心情大好,看见小秦殊也不打不骂,只轰他:“大喜的日子取药,我看你是来找晦气,快滚快滚!”
小秦殊不在乎自己的荣辱,他一心只想进去找些药。原本他是可以翻墙溜进去的,可是一夜没怎么休息,又受了寒,肚子里还空空如也,他有点头重脚轻。
他和公主府过从甚密,已引起夏灵帝的注意,卫浚为了避嫌,也不再让他去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安安分分待在冷宫,可是……
小秦殊站在高高的围墙边上咬牙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去找李贵妃。
一路听宫婢们交谈,才知道贵妃今日不巧病了,想清静地休息,连寿宴都没去,没人敢来打扰。
同样是生病,境遇却天差地别。
这就是尊卑贵贱,小秦殊深有体会。
他沉默地站在墙边,正在沉思,忽然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你给我摸摸你的辫子,我就告诉你怎么去冷宫。”
小秦殊听到冷宫二字,连忙看过去。只见一个雪白锦衣的小公子背对着他,低头对穿着红袄裙的小郡主说话。
小秦殊已经很久没见过小郡主了。上次还是四个月前,她偷偷跑来看他,送了一堆东西。有时候她也会让徐先生来传话。
他怔怔看着小郡主,觉得她好像长高了,又圆了一点。乌黑油亮的鬓边插着朵白梅,被红袄裙衬得极其鲜艳。
小秦殊很快又皱起眉,轻城身边怎么一个婢女都没有?那个人又是谁?
他看到小郡主迟疑地点了头,心里一沉。
小公子迫不及待地拽住她的羊角辫扯来扯去。
小郡主叫了声“疼”,想推开他,小公子还觉得好玩地打她的辫子。
小郡主哇唧一声哭了。
小秦殊一下炸了,立即冲他扑过去。小公子本来看到她哭就慌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狠狠打了一拳。
他懵了一下,何曾受过此等大辱,这还得了?小公子咬牙回击过去,两个小孩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小郡主哭了一会,看清来的人是秦殊后,破涕为笑地喊:“殊哥哥!”
小秦殊充耳不闻,心中不断回想着这个家伙扯小郡主头发的那一幕,下手越来越狠。
小郡主见他不理自己,茫然地想靠近他们,可是他们打得太激烈了,她不敢过去,吓得又继续哭起来。
小郡主掰着手站在边上哭得直打嗝,满脸鼻涕泡,一个破了另一个又鼓起来,小手都要被自己掰断了,差点背过气去,她偶尔抹着眼角含糊不清地喊:“你们不要再打了辣!”
还是小秦殊先恢复理智,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撕心裂肺地咳嗽,立即甩开小公子,跑过去抱住她。
小公子摔了个屁股墩,才注意到小郡主可怜的样子,他顾不上再生气了,披头散发地爬起来,试探地凑过去。
小秦殊转了转身,脊背隔开他们,狠狠盯着他。他双目赤红,像匹嗜血的小狼,小公子有点怕。
小郡主瑟瑟发抖地埋头躲在他怀里
哥哥穿的少,但哥哥是暖的
哥哥身子瘦,但哥哥是软的
即使很久以后,秦殊变得完全铁石心肠,也依然把最温暖最柔软的一面,毫不设防地献给她。
可她却成了他最深最疼的伤。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小公子内疚地对小郡主道歉。
小郡主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没理他,而是拉了拉小秦殊的衣角,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锦盒递给他,一边哑着嗓子道:“殊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语气辛酸得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
小秦殊疑惑地打开,霎时珠光宝气四溢,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金玉玩器,连一直锦衣玉食的小沈肴都惊呆地张大了嘴。
“我们私奔吧。”小郡主认真地说,一脸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