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掉马日常——一只毒蘑菇
时间:2020-03-15 08:08:40

  秦殊和他之前想象的暴戾完全对不上号,他眉目温润平和,一派温文尔雅,像个清贵的世家公子,让人如沐春风。
  即使他自始至终神色未变,傅吾还是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丝威严冷意,如同千军万马裹挟而至。
  有那么一瞬间,傅吾觉得这暴君看穿了自己的企图,马上就会召侍卫将他拿下。
  但是他没有。
  秦殊看了一眼焦匡,焦匡瞅着气氛不对,但还是服从指令,带所有人退下,只在外面留意着。
  殿门合上,外面狂风呼啸,里面一片沉寂中涌动着微妙的敌意。
  “说吧。”秦殊靠着龙椅道。
  漫不经心的两个字,那一刻傅吾仿佛看见他身上散发出黑焰般的戾气,带着一丝轻蔑与不耐。
  那是一种绝对的驾凌。
  很明显,若非事关那个女子,他绝无耐心在他们这些人身上花费时间。
  外面的易轻城也双手环胸,看这个逆贼能说出什么花来。
  傅吾顿了顿,摆出之前就想好的说辞:“一年前,我遇到山匪,身受重伤,是她救了我。后来我就在医馆住下,她和阿宝都很喜欢我,本来我们已经打算成亲了。”
  易轻城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身旁寒枝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大哥我们根本不熟好吗,哪来这么多给自己加戏的炮灰。
  易轻城怕秦殊待会暴跳如雷,把她的尸体大卸八块。
  秦殊猛地一滞,眉宇沉下来,阴鸷地盯着他。
  整个大殿仿佛在夏夜里结了一层冰,连远在殿外的易轻城都觉得不寒而栗,抱着双臂哆嗦了一下。
  在她眼里傅吾已经是个死人了,让她猜猜秦殊会怎么处置他,是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呢。
  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打下来,瞬间浇湿地面。
  “你说谎。”秦殊冷冷打断他,语气平静而笃定,却蒙上一层极致危险的杀意,紧攥着袖口的指尖泛白,“恐怕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傅吾面无表情:“名字并不重要,她不想再用过去的名字,因为她讨厌过去的一切。”
  这话直戳秦殊痛脚,可谓诛心。易轻城简直想为傅吾鼓掌,她自己都不敢对这么秦殊说话。
  秦殊面色铁青,只觉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花。
  他成了过去,她讨厌的过去。她带着他的儿子,和别的男人开始新的生活……
  傅吾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盒子,双手呈上:“这是她送我的信物,陛下看了便知。”
  秦殊站起来,缓缓下了玉阶,在他面前站定。
  每靠近一步,傅吾都能感觉到沉重的杀意,将他一层又一层地缚成茧。
  这个男人本身就像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刃。
  秦殊一手背在身后,俊朗如玉的面容上已经敛去怒色,只是淡淡平视着他,带着睥睨四宇的威压。
  “啪”的一声轻响,傅吾按下机括,盒盖弹开。
  一道紫色电龙割裂夜空,短暂而窒息的死寂后雷霆乍惊,易轻城吓了一跳,看见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有个黑影窜了出来。
  “嘶——”一条黑花蝮蛇迎面扑过去。
  秦殊如有神算,毫无意外地挥开了那条蛇,袖中滑出一把小剑,同时一脚踹向傅吾。
  他反应之敏捷远远超出傅吾意料,电光石火之间,傅吾侧身避开,才抽出藏着的刀,剑已抵在他脖子上。
  秦殊却没直接杀他,只是问:“是她让你杀我的?”
  傅吾眼眸一深,斩钉截铁道:“是,她恨你,无数次跟我说要杀了你。”
  感觉到他身子僵住,傅吾乘机反手砍上去。
  秦殊没有躲闪,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可他连眉都不皱,眼也不眨,只是面色苍白,仿佛抽干了所有血色与生机。
  修长的手掌逐渐收缩,发出令人骇然的咯吱声。
  傅吾感觉到自己的腕骨正在一寸寸被捏碎,只剩下一副软塌塌的皮肉。
  他忍不住惨叫出声,刀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太可怕了,易轻城抱紧自己。想起之前秦殊捏她的手,原来还手下留情了。
  秦殊低着的头埋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只有双眼似乎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喃喃道:“你知道治理一个国家有多难吗,而你连刺客都做不好,看来她的眼光是越来越差,竟然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易轻城:……啥也没干就躺枪,委屈。
  “你下去告诉她,朕的命,只有她能取,朕随时恭候……只怕她不来。”
  他在夜色中低语,冰冷中带着一丝残酷的温柔。
  秦殊旋动剑柄,不停往傅吾身上戳了十几个窟窿。
  易轻城来不及蒙上眼,眼睁睁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从前她与秦殊无数次遇险,可谓出生入死,她自然清楚秦殊对待敌人的手段。
  可现在乍然看到,易轻城还是觉得凶残。
  等秦殊发泄完,地上的傅吾也面目全非了,可他竟然还没死透,身子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血淌了一地,十分诡异。
  外面的焦匡听到声音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即闯了进来,但闻腥意冷重,惨不忍睹。
  “陛,陛下,您受伤了……”焦匡见他全身被血染透,吓得不行。
  秦殊丢开剑,转身踉踉跄跄走到皇座上坐下,“给朕好好查出这个人的来历。”
  他声音空洞,杀个人于他而言本是易如反掌,可他此时垂着头,像泄了所有力气,连一句斥责都不想说。
  颓唐,沮丧,心灰。
  “是,奴才这就去责罚底下那些酒囊饭袋,竟然把这逆贼放到陛下面前,还好陛下英明神武……”
  秦殊略显疲惫地一挥衣袖,打断他的聒噪:“下去。”
  龙颜不悦!焦匡心中警铃大作,立即收了马屁,忙不迭地退下了。
 
 
第37章 
  傅吾被人抬出去, 涣散的双眼看到一片雨幕,天地间泛着朦胧的白雾。
  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滂沱,他被一个狗官追杀,遍体鳞伤地倒在山麓泥泞中,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一睁眼, 却在一处药庐中。
  守在他身边的是颜柳, 他的伤太重,起都起不来。
  一个女子掀了帘子走进来,布裙荆钗, 未施脂粉,颇为不修边幅, 可眉眼温漠疏淡地往那一站, 便涤荡了尘嚣。
  “醒了?”那女子上前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问他:“家在哪, 有钱付医药费吗?”
  她语气和面色一般疏离寡淡。
  他摇头。
  她失望又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耐道:“就知道是个穷鬼,等能下地了就赶紧走吧。”
  “师父, 宽容一下吧, 他长得这么好看。”颜柳帮他说话。
  “好看能当饭吃,”易轻城翻了个白眼,“也不觉得多好看。”
  后来傅吾在医馆里蹭吃蹭喝蹭药几个月,期间还偷师了不少医理。
  他生性冷漠,不善言辞, 平日极少开口。
  但医馆中的氛围总是融洽得正好,日子平静悠然,让他想起他曾经的师门。
  在那个地方,可以暂且抛开一切恩怨是非。
  他最喜欢和两个孩子玩,孩子总比大人容易相处,尤其是那样乖巧可爱的小孩。渐渐的,也对那个寡妇有了点好奇。
  傅吾察觉她和其他山野村妇明显不一样,她有学识有胸襟,绝不限于医术,只是收敛着不曾刻意显露罢了。
  那时扶风县碰到了几年一遇的疫疾,每次都要死不少人。
  可是那一次,易轻城早就提前帮县上的人预防,还种了一大片药材。
  疫病爆发的时候,她就围着张面巾搭棚熬药,虽然收费,但都是大家能担负起的价钱。若实在穷得很,只要帮她种药采药便能抵账。
  后来想想,她表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实则悄无声息地套出了他的底细。
  某一天,傅吾鬼使神差地透露了自己杀手的身份,她没怎么惊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激得他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抱负——刺杀当今天子。
  傅吾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没有见到一点震惊与反对,以为她和自己是同道中人。
  打死他也想不到面前这女子与那暴君青梅竹马、相依为命了十几年,图样图森破。
  “你见过皇帝吗?他长得怎么样?”易轻城只是这么淡然地问了一句,傅吾没注意她眼底的踌躇。
  他只以为此女喜欢听宫闱秘辛,毕竟她房里那些医书中还夹着什么“霸道陛下小娇妃”,“暴君娇妻带球跑”诸如此类的话本,而那暴君确实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子,为其空置六宫。
  他待在这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问过他的来历,没想到却对那个只顾儿女情长的暴君兴趣斐然。
  呵,女人。
  傅吾轻嗤道:“一个声色犬马的昏聩暴君,能长得好到哪去。”
  易轻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浇花一边问:“为什么想杀他?可以扬名立万?”
  傅吾摇头,大义凛然:“为了天下苍生。”
  易轻城忍不住笑了笑,“可我看天下苍生过得挺好啊。”
  “暴君就是暴君,妇道人家懂什么。”
  “……好吧,祝你马到成功,苟富贵,无相忘。”
  当天夜里,向来浅眠的他睡得极沉,被丹田剧痛惊醒,只见自己被她拉到了当初她捡到他的山上。
  夜风呼啸,易轻城坐在他身边,一如既往的淡漠,傅吾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你把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告诉我,我很害怕。”她面无表情的脸在黑暗中有些瘆人。
  “你应该庆幸我从不亲手杀人,所以只废去了你的武功,折断你的四肢,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了。”
  一番惊心动魄的话由她那无波无澜的语气说出来,无端的狠毒。
  傅吾生平第一次感觉后背发凉,犹未反应过来,只从涩然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暴君确实是暴君,但他为天下苍生做出的贡献可比你大多了。”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拂晓的曦光落在她脸上,风轻轻扬起她的发丝,侧颜静美,宛如一个深居山林、不谙世事的少女,透着一丝神秘。
  危险,却蛊惑人心。
  “你看那里。”她抬手向远方指去,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和他闲话家常。
  傅吾忍痛扭头看过去,水光接天,那是开凿了一半的兴渠,沟通三河两江。
  “前夏建元八年,关中大旱,夏灵帝不作为,任由官宦勾结,灾民易子而食,饿殍遍野。你口中的暴君登基后休养生息,轻徭薄赋,直到去年民生恢复,就开始兴修水利,充实仓廪。”
  “七年战乱,天下满目疮痍,是他广纳贤才,兴建国子监和独孤院,惠济众生。甚至鼓励女子迈出闺阁,入学从仕。”
  傅吾越听越心惊。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他没有余暇顾及这些。
  “自他登基以来,四境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未来这个帝国会更加庞大、昌盛,我真想让你活到那时候看看。可惜你这样的人,不配。”
  朝阳渐渐从对面的山头后升起,映在她眼中仿佛一团跳动的火光,充盈着一种奇异的生机。可她的神色和语气又如此冷淡,是傅吾不敢直面的锐利,还有一些他看不透的黯然。
  “你说你前半辈子都在深山学武,乱世的时候为何不出来保家卫国?反而等到时局平定,妄图以蝼蚁之力阻碍旭日东升,愚蠢又可笑!”
  她说到最后似乎动怒,怒起来竟有种生杀予夺的压迫之感。
  易轻城站起身,终于看向一直在偷偷运气、试图反杀的傅吾,她又变回了那种淡淡的语气:“别挣扎了,我可不会犯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
  她伸手蒙上他的眼睛,傅吾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手凉而柔,依旧是熟稔而安心的药草味。
  下一刻,武功尽失、手脚俱断的他就被扔下了悬崖……
  万幸的是她做得还不够狠绝,傅吾还是活了下来。更没想到后来他养好伤回去复仇时,她却离世了。
  她身体是很不好的,瘦弱憔悴,平素总带着一身病气。傅吾还曾特意冒险去采极其稀罕的灵芝送给她,结果被她毫不在乎地转手于人。
  这个女人仿佛很会践踏别人的心意,不,甚至不能叫作践踏,因为根本不曾放在眼里,与生俱来的没心没肺。
  可偏偏教人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被她践踏。
  人走茶凉,傅吾听说她走的那日,来了很多官差,尸体和阿宝也被带走了,领头的那人自称是她夫君、孩子的父亲。
  傅吾便跟着祖樊他们来了,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抛弃他们母子那么久。
  一路上想着她对宫闱朝堂的关注,还有对那个暴君的维护,傅吾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真正验证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傅吾双眼涣散,朦胧间看见一个宫婢站在廊下,漠然地瞥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雨声滂沱。
  这一次,他活不过来了。
  “他被砍了怎么也不说,”易轻城推着寒枝,“你快去看看。”
  寒枝撇着嘴,明眼人都知道陛下不高兴,这时候撞枪口不是找死?
  可是没办法,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寒枝叹口气进去,只盼有一天姑娘能和陛下和好,到时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谢谢自己。
  “陛下,您手臂有伤,奴婢叫太医来……”
  她没说完,秦殊就摆手道:“退下,朕想一个人静静。”
  他声音虚弱,苍白如纸的脸上也出了汗。寒枝看他手臂似乎不怎么流血了,处理不及时后果严重,可她实在不敢劝。
  寒枝退下去,却发现易轻城不见了。她打伞寻了几步,听到月门外传来声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