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轻城眯了眯眼,本来不愿和小孩计较,但既然她诚心诚意地求了,她只好大发慈悲地应下了。
易轻城摆了摆手,稚嫩的童音道:“陪小孩子玩玩也没什么,本郡主容忍你们的小调皮。”
秦殊看向她,这话说得好像她不是小孩似的。
易轻城睨着侯悦道:“对诗倒不必了,一来本郡主与你不熟,你还没那个资格。二来怕你对不上。咱们就各作一首,由大家评价。题目你选。”
侯悦经过这一波三折,被他两人气势所摄,已经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进退,怯怯看了一眼母亲。
她不明白从前那个跟在她们身后,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傻子,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侯夫人只好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女儿作诗水平其实一般,但再一般也比话都说不好的郡主强,万一真的比过去了……
得到首肯,侯悦又有了勇气,当即对着满园桃花作了首诗。
“姐姐好棒。”她身边三四岁的妹妹拍手笑道。
众人都尴尬地沉默了。
本来无论侯悦作得多好,在这种情况下,万万没有人敢夸她。可是没想到,所谓“善吟”就这水平,韵律皆无,狗屁不通,就是放在孩子中间也不算出挑,想必是在家里被父母夸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侯悦沾沾自喜地抬着下巴看着易轻城,还奇怪他们怎么还不开始夸。
嗯,一定是被自己的才华惊艳呆了。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想听听之前言辞犀利的小郡主会作何点评。
易轻城什么都没说,她自己也是个母亲。哪个孩子不是父母心头的宝,当众嘲讽不仅会给她留下童年阴影,还是在剜她爹娘的心。
况且她还有个那么可爱的小妹妹在旁边看着。
易轻城吟了一首《咏蔷薇》,用词清丽,抑扬顿挫,隽永流畅。
她于吟诗作对颇有兴趣,经常与秦殊互对,功底自然不赖。侯悦这个提议,其实正中她的下怀。
易轻城毫无意外地看见座中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重生的话本那么流行了。
爽就完事儿。
沈姣低头饮了口茶,脸上闪过一抹不屑的轻笑。
“郡主真是深藏不露,冰雪聪明啊。”
“等郡主再长大点,一定是京中第一才女。”
众人发自真心地开始吹彩虹屁。
反倒是秦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在他心里,轻城本来就如此优秀(?)
“不可能,你怎么会出口成诗,这一定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侯悦无法相信,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语惊四座,连她母亲侯夫人都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转圜。
易轻城无语地扶额,感受到身边少年身上的戾气迅速凝聚,即将爆发。
瓜娃子,老娘想放你一马都难了。
众人噤若寒蝉,恐惧中又有些兴奋后续会怎样发展。他们抬眼觑着太子,只见太子眉宇间覆上一层阴沉。
侯悦说完才意识到失言,惶然无措地四顾,见所有人面色凝重漠然,她浑身打起颤来,如堕冰窟。
秦殊刚要开口,就见身旁的小人端起酒杯一下掷了过去,正击中侯悦肩头。
易轻城力气不小,打得她叫了一声。
杯盏叮当落地,酒水泼洒出来,侯悦肩头洇湿一片。
“不知尊卑的东西,本郡主不想看见你,滚!”小郡主张牙舞爪地指着她,像只炸毛的绒球。
侯夫人反应迅速,立即离座跪下道:“郡主息怒,犬女近日发热烧坏了脑袋,还未好全,无意冲撞了郡主,臣妇这便带她回去……”
“说了不想看见,快给我滚!”小郡主咆哮着摔东西,场面大乱,侯夫人冷汗涔涔,慌忙带着一干仆婢拖儿带女地离开了。
太可怕了。
众人敛容自危,唯恐被殃及池鱼。
小绒球忽然被提了起来,易轻城吓了一跳。
“乖,不气了。”秦殊将她抱在怀里摇啊摇,摸着她的头柔声哄着。
易轻城不敢轻举妄动,僵硬成一座雕像。
……大哥,你简直比我还充满母性光辉。
“娘,你怎么能说我脑子烧坏了?”这厢侯夫人带着女儿出来,侯悦仍不知死活地吵着。
侯夫人是又羞又怒又惧,满脸通红,出了一身冷汗。她终于忍不住,回身怒扇了女儿一个巴掌,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毒的女儿,今日要不是郡主高抬贵手,全家都要因为你遭殃!都怪我平日太娇惯你,回去以后依家规吃五杖,面壁半年,好好修身养性,不然以后哪家敢娶你。”
侯悦捂着脸,被打得耳边嗡嗡的,可最震惊的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动怒。侯悦一时呆立在那,不敢说话,妹妹也被吓得嚎啕大哭。
侯夫人说完还觉不够,狠狠戳了戳女儿的头,心中又想,从前真是小觑了郡主,改日定要亲自去王府赔罪。
其实倒不是易轻城多宽宏大量,她只是在秦殊身边习惯了。
易轻城不是什么好人,秦殊更不是好东西,别人但凡有一点冒犯她,轮不到她自己生气,秦殊就会先将那人解决。
他杀死一个人如同碾死一只蝼蚁,毫不在意,可易轻城做不到,尤其是在她学医救治病人之后。
所以啊,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在这瘟神身边,她一定要善良一点。
第40章
“说起蔷薇, 臣女平日最爱弄些花花草草,想送些给郡主,正是名花配美人。”
一个少女站起来,是大理寺卿家的千金景香。
有人附和道:“景家一年四季都芳香馥郁,景小姐人也出落得如花似玉。”
景香含羞一笑,仆婢们将一盆盆花搬到易轻城面前, 姹紫嫣红, 尽态极妍,还有彩蝶飞绕,诚然不是普通花草可比拟的。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人如玉的面容被横斜的花枝半掩着,越发衬得妖冶出尘, 百花都黯然失色。
那人当然不是乳臭未干的易轻城, 而是她身边的太子秦殊。
一时在座贵女们心中都不禁望洋兴叹,这样谪仙般的人, 怕是无人能配得上,她们可不敢染指。
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易轻城没看他,她的注意力都在花上。她摸了摸那娇艳的花瓣, 不敢用力, 生怕摸坏了,发自肺腑地赞叹:“真好看,景姐姐可真是个妙人。”
其实这些花本来是要送给贵妃和太子的,谁让郡主现在风头正盛呢。
景香低头一笑,正要说话, 就看见太子殿下抬手伸向一朵蔷薇——
“咔嚓”一声,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把那朵最鲜嫩的蔷薇摘下来,插在郡主的发间。
一瞬间,景香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简直痛到无法呼吸。
她废寝忘食昼夜颠倒养护的花啊!
她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就被这么无情地摧残了!
景香两眼发黑,几乎有些站不稳,死死抓着衣角,咬了咬舌尖。
众人心里也是一片惋惜与唏嘘。
美人如花,奈何心狠手辣。
易轻城显然也惊住了,秦殊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淡淡道:“很好看。”
回应他的是拍在胸口的一巴掌。
易轻城没养过花,毕竟她连自己都懒得养。但她种过药草,知道那种日夜守候的期待。
只是因为他一句“好看”,就这样当着人家的面糟蹋人家的心血,不管不顾地夺过来。
也不管这朵花离了根,很快就会枯萎。
“你永远都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护!”易轻城忍不住将心声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
秦殊愕然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像只急眼的兔子。
易轻城将花取下来,不甚挑乱了发髻,头上瞬间像顶了只鸡窝一样。她也不管,扭过身子背对着他,脸埋在臂弯里。
其他人安静如鸡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呐。
再看太子,他不仅没怒,好似还有些忐忑,就像两个小孩闹别扭,一个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哄另一个。
那么多人看着,秦殊也不好意思太低声下气,毕竟是太子,面子还是要的。
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易轻城当然不会理他。
“咳,是孤鲁莽了。”秦殊挥了挥袖子,“改日定赠景小姐一些名种以做补偿。”
景小姐心道:不要花种,给我龙种吧!
不过这一来一往,自有许多机会,一朵花换得值。景香笑眯眯地谢过回座。
“臣女最近学了剑舞,盼能为各位助兴。”一个轻柔响亮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量修长的女孩站起。
那是沈姣的嫡小姐沈姣,京中有名的闺秀,在座有敬慕她的,亦有嫉妒她的。
她长发编成一条辫子,想是早有准备。明亮的素色裙裾在风中轻摆,笑意明朗飒爽。
易轻城这才抬头,同时不着痕迹地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
夏灵帝点头,沈姣从侍女手上接来一双长剑。
有人问道:“沈小姐可需要什么曲子来伴舞?”
沈姣随意挥了挥剑,宝剑破风之声有如凤鸣,清亮傲然。她笑道:“剑鸣足矣。”
前车之鉴在那,沈姣不敢贸然找易轻城的麻烦,便想以剑舞刷刷好感。
哪个闺秀敢舞刀弄枪,真正不让须眉的女丈夫又缺少她身上的柔媚。易轻城托着下巴看着众人脸上或惊艳或眼红的神色,很久以前,她也这么仰慕过沈姣。
可惜啊,好好一个姑娘,为了个男人六亲不认。
她转头,秦殊为了讨好她剥了碗瓜子仁,正在拿帕子擦手。他低敛着桃花眼,睫毛在那张如玉的脸庞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哼。
“殊哥哥,好看吗?”易轻城歪着头问。
秦殊一愣,受宠若惊。看她人小鬼大的样子,他莞尔笑道:“轻城每天都很好看。”
“……我是问你沈姐姐的剑舞好不好看。”
“哦,”秦殊慢条斯理,眼也未抬,“没在意。”
……
易轻城一手抓了把瓜子仁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嚼啊嚼,一手掂了掂手心里的石头,趁人不注意,一下弹向沈姣贴地扫来的剑尖。
先发制人。
沈姣只觉眼前一花,但闻叮的一声轻响,剑身震动,石子反弹回来将桌上杯盏打翻,小郡主“啊”的大叫一声,捂着心口倒在秦殊怀里,身子颤抖。
“怎么了?”秦殊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
易轻城演技浮夸,一脸痛苦地道:“好强的剑气,我,不行了……”
秦殊皱起眉,在她和沈姣两人之间来回扫了眼。沈姣面色铁青,已经收起了剑。
她知道易轻城不要脸,没想到她这么不要脸!
从前的易轻城颇有些清高孤傲,爱惜羽毛,从来不屑和她争抢。反正她想要什么,跟秦殊说一声便是,哪怕不说、不要,那个男人也会把一切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因为她这恃宠而骄的性子,沈姣得以钻了不少空子,对易轻城也没什么提防,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开、窍、了!
眼见郡主出事,一群人围过来嘘寒问暖,宴席瞬间有些兵荒马乱。
沈姣咬牙,只能先跪下示弱,她还没开口辩解,易轻城就抢道:“没事,沈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
一脸柔弱。
沈姣:……好大一朵白莲花!
一下就把罪名给她扣死了。
太医都来了,易轻城嫌烦,摇着秦殊的手,软软道:“殊哥哥,不用看太医,我想回去了。”
秦殊刚要说话,沈姣却挤出一个笑道:“那怎么行,郡主一定要好好检查……”
“本郡主不喜欢别人插话,”易轻城懒懒皱起眉打断,“哪怕是沈姐姐也不行哦。”
她直直看着沈姣,眼睛里是微冷的警告与威严。沈姣一怔,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沈姣低下眼,冷声道:“我失言了。”
她俩过招的时候,默默围观的秦殊在心里做了深刻的检讨。
轻城太厉害了。
他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看着易轻城一张小嘴呱唧呱唧,怼得沈姣无法回嘴。
“走吧。”向夏灵帝与贵妃告辞后,易轻城向车辇走去。经过沈姣身边时,她轻轻一叹:“沈姐姐的剑舞准备了很久吧,真是太可惜了。”
“轻城,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秦殊殷勤问道。
易轻城见他似乎要和自己一起走,她现在烦得不行。
还是怀念那个听话的小秦殊啊,她需要点时间适应。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秦殊不言,依旧跟着她。
“不准跟着我。”易轻城脱口而出,又瑟缩了一下,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
她还是有点点怕长大后的秦殊的……
“……好。”秦殊立住脚步,站在原地目送她。“回去好好休息。”他抬手摸摸她的头,易轻城跑开,登上车辇。
上了车,她又改主意了。
怎么把正事忘了。不知道能在这待多久,必须要抓紧时间,可不能再胡闹了。
“殊哥哥,你上来吧,我有话跟你说。”她转头对秦殊道,居高临下看着他镶金坠珠的玉冠和半挽的墨发。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围绕的众人虽然低头恭送,但耳朵都竖得老高,暗暗纳罕。
秦殊应了一声,眉开眼笑,宛若桃李逢春,立刻上去了。
……太子这出息啊,简直是外强中干。
“早先让你警惕她,你都不听,怎么今天忽然开窍了?”秦殊弹了弹她的小脑袋。
易轻城捂着头靠在边上,和他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