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沈氏,你想做什么?!”焦匡尖叫。
寒枝走过去一看,只见易轻城整个人被大雨浇透,她拔出侍卫的佩剑,疯了一样往傅吾身上一顿乱砍。
疾风骤雨中,她举刀狠厉的神色与陛下如出一辙。众人叹为观止,一时没人敢上去拦她。
沈氏虽然歹毒,但爱慕陛下这点看来是真的,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易轻城砍尽兴了,丢刀转身气冲冲地回去。
寒枝愣了一会,却笑了。
那一天应该不远了吧?
寒枝小跑着跟上去给易轻城撑伞,易轻城抹着脸上的雨水,气得声音发颤:“我恨秦殊、要他死,跟外人有什么关系!他是哪根葱,也配给我代言?”
“是是是。”寒枝在边上附和,给她顺气儿。
易轻城忽的停下脚步,问:“他怎么样了。”
寒枝摇头:“我是不敢劝了。”
“那怎么行,那刀砍得不轻,手会废的。”易轻城微微蹙着眉,六神无主地念叨。
寒枝抿笑道:“反正姑娘也不愿过去,还是回去沐浴更衣吧,这样会着凉的。”
谁知易轻城当真回去了,寒枝急得只想打嘴,又见她神色木木的,心里发慌。
衣服脱了一半,易轻城忽然想到什么,跑到书案前撕了张小纸条,写了几个字交给寒枝。
故技重施。
寒枝刚要打开,却被她按住。
“不准偷看。”易轻城板着脸。
寒枝翻了个白眼,易轻城把她打发走,左思右想了一会,也顾不上沐浴,穿着湿衣服就跟去了。
主殿还在打扫,寒枝趁别人不注意把纸条往地上一丢。
“咦,这怎么有张纸?”一个小宫女发现了。
“好像还写了字。”几个人围过来展开看。
“这写的啥啊?”
……这没文化的,她的字那么难认吗??
寒枝走过去看了眼,掩口大呼:“这是皇后娘娘的字啊!”
这浮夸的演技,易轻城噗地笑出来。
“皇后娘娘?!”宫女们吃惊地面面相觑,又害怕又兴奋,颤抖着环顾四周,“皇后娘娘的魂,还在这吗?还能写字?”
“皇后娘娘看看我,奴婢一直在为您祈福啊,希望您早日魂归复生,打死那个沈昭仪。”一个小宫女对着空气跪拜。
唉,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徒弟这样,宫女也这样,她养的都是一群什么沙雕啊。
寒枝笑着拿着纸条到内殿去找秦殊。
易轻城跟着绕到内殿的窗户那听墙角。
秦殊正倚在棺边,对着她的尸体亲切地说话。
“你看,我对你多好,你喜欢他,我就将他送下去陪你。”
他声音虚弱,脸色雪白,不时闭着眼,让人担心他下一刻再也醒不过来。
易轻城:我,我谢谢您?
“陛下,打扫的宫女在外面发现了这个。”寒枝将纸条呈到他面前。
秦殊目光微动,看着那纸条,想起上次。他不知在迟疑什么,顿了一会才拿起来展开。
“别胡思乱想,爱惜身体。”
他目光一颤,随即平静地松开手,纸条轻轻落到地上。
寒枝察觉不对,她看过上面的内容,陛下应该高兴才是啊?
“有意思吗?”秦殊冷冷盯着她,语气阴森:“朕念在她的份上,没有罚过你。你却一而再地假冒她的字迹欺君罔上,你还想再断一条腿?”
寒枝和外面的易轻城一起无语了。
“冤枉啊陛下!奴婢绝对没伪造过姑娘的字,陛下明察秋毫,对姑娘了如指掌,难道分不出真假?”
秦殊僵住,半晌,声音低落,自嘲了一声:“她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原来在他心里,她这么冷血吗?易轻城沉思起来。
“陛下不要听信今日那贼子所言,他认识姑娘才多久,陛下和姑娘可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秦殊转头望向棺中睡着的人。
那曾是个多美好的词。
可是她和他说过:“有的人就算绑在一起一辈子,也是同床异梦。而有的人哪怕只见过一面,也值得铭记一生。”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字字泣血,犹在耳边。自始至终,他都不是她心里的人。
“姑娘到底是在意陛下的。退一步说,陛下才收复江山,太子又还小,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您。况且您一直在和国师商量如何救姑娘回来,若有一天姑娘回来了,见到陛下不好,难道陛下以为她真的会开心吗?”
寒枝每说一句,秦殊脸色便阴沉一分。
“就算姑娘还生您的气,到时候陛下身体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和别人跑了……”
“够了!”秦殊厉声打断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寒枝弱弱补上最后一刀:“陛下再不治,就算姑娘回心转意,您连抱她都抱不动了……”
开什么玩笑,她是秦殊想抱就能抱的吗?
……好吧确实她无力反抗。
“多嘴,快去请太医。”秦殊呵斥。
“是。”寒枝窃笑着退下。
寒枝走后,秦殊又俯身看向棺中人,“轻城,这些当真是你写给我的吗?”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放在从前,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可是现在,他唯有期盼这是真的。
“如果真的是你,你可否经常和我说说话。”秦殊将头靠在冰棺上,有些委屈地低诉:“你舍得抛下我一人,知不知道我独自在这宫里,很害怕……”
他忍不住哽咽,泪水顺着冰棺滑下来。
你骗鬼哟,整个皇宫就你最可怕!
哭包,又哭!
易轻城懊恼地抓了抓头。
太医很快来了,秦殊听见脚步声,一抹脸,又是那个阴晴莫测的冷酷帝王。
这厮还两副面孔呢。
呼,总算可以安心回去沐浴更衣睡觉觉了。易轻城这才感觉到冷,心中不知为何却热乎乎的。
洗完澡,她想到什么,到书案前写写画画半天,忽而又暴躁地将纸揉成一团扔了,过一会又拿了张纸继续写。
等到满地都是墨痕狼藉的纸团时,易轻城终于写满意了,蹑手蹑脚跑到寝殿,将纸条从窗户里吹进去,轻飘飘的落在靠窗的榻上。
能不能被看见,随缘吧。
第38章
易轻城乘着月色回到房里, 沈肴给她的月石粉就被她放在枕下,她犹豫了一会,没舍得用。
易轻城坐在床上,读着霍眉送来的资料。困得时候就下来走走,竟然就一直看到了天亮。
寒枝端着早饭进来,见她一脸肾虚地靠在床上, 吃了一惊。
“姑娘, 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易轻城呆滞地点头。
她从前也会通宵,白天也不会补觉, 否则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易轻城用冷水拍拍脸,闭目按按睛明穴, 就开始吃早饭。
“那三个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寒枝知道她是在问徒弟, 她早便留意着:“今早太医院简单考察了他们的医理,都还不错。让在太医院做半个月的活, 熟悉熟悉,届时再仔细考核,分配良师。”
易轻城不免洋洋自得:“我随手□□出的徒弟, 够进太医院了。”
吃完出去干活, 就见三个徒弟站在院里,打扮得焕然一新,衣着都很素。
“寒枝姑姑,我们是来见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还想拜祭一下师父。”
祖卉向寒枝恳求。
易轻城的棺停在主殿, 而长偕殿的主殿和内殿只有主人和婢女可以踏足,其他女子禁入。易轻城顶着沈姣的皮囊都不敢进去,要是被秦殊知道,会被千刀万剐的。
“三位在外面跪拜,聊表心意便可,皇后娘娘不会计较的。”寒枝道。
“昨天和我们一起的傅吾去哪了,我到处都问不到。”颜柳按捺不住地问,祖卉拉了拉她。
寒枝面色微冷,“那人乃是刺客,昨夜刺杀未遂,已经伏诛。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没有追究各位,姑娘还敢多问。既然如此,待会顺便去刑部走一趟,仔细说说与那刺客有关的细节。”
寒枝发起火来,连易轻城都有点怂,更不用说他们三个了。颜柳直接被吓呆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她说了什么。
刺客?傅吾怎么会是刺客?
寒枝说罢便走了,易轻城有点心虚跟着她。拉拉她的衣袖,“他们不懂事,你不要吓唬他们了。”
寒枝仍是心有不忿:“姑娘收的那个女子,实在没有脑子。”
“本就只是普通人,不该到宫里来,是因为我才来的,你帮我找人多提点照看他们一点吧。”
下午易轻城早早吃完饭,就咸鱼瘫了。本来想用月石粉,但是没舍得。先看看这次梦里会走到哪一步吧。
易轻城闭眼前还想着,不知道小秦殊回来了没有。
回来应该长大了吧?长大就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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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营地狼烟弥散,一场激战刚刚结束,火盆里的木炭被炙烤得滋滋作响,火星四溅。
三日前蛮夷突袭,统帅武瑞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兵荒马乱之际,一个少年带领一支精锐轻骑冲锋陷阵,军阵奇诡,最终竟以少胜多。
动乱平息后,秦殊马不停蹄,直追百里将武瑞及其部下捕回,按军法就地处斩。
那武瑞被按在铡刀前时还拼命挣扎,骂道:“吾乃圣上亲自挂帅,正二品骠骑将军,你个贱婢所出的东西敢杀我?!”
披盔戴甲的少年面无表情,手起刀落,热血泼洒在黄沙之上。
武瑞性情暴虐,常常克扣军饷,积怨极深,此时人头落地,围观的军士立即喝彩起来。
副将捧来武瑞御赐的黄金头盔,跪在秦殊面前:“吾等愿以将军马首是瞻!”
由他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山呼忠心。
从最低微的小卒到取而代之,他用了五年,躲过无数明枪暗箭。
当初身单力薄的稚子,已经被边塞风霜洗磨得英姿挺拔。
是夜,军士们带着俘虏的胡姬寻欢作乐,营地里一片靡靡之音。
秦殊独自在营帐中沐浴,对着油灯一盏。水气氤氲,波光粼粼映着结实的胸膛。
他闭着眼,五年了,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将要入梦之际,忽然听到副将在外面问道:“将军,我们给您挑了两个盘正条顺的胡姬,您要不要……”
语气逐渐猥琐。
“不必了,下去吧。”帐内传来少年倦怠的声音,在秋夜里显得格外清雅微凉。虽然言语不通,这低哑的声线已勾得两名如花的胡姬跃跃欲试。
副将不敢再劝,若是别人,他可能还以为是欲迎还拒,可这人却是真的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其威严与恐怖程度不亚于武瑞。况且此人身负皇室血脉,经此一役,前途不可限量。
话说回来,将军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不过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副将摇摇头,左拥右抱地享乐去了。
秦殊疲惫起身,穿上中衣便躺到床上,帐外隐约还能听到胡笳轻拍、男欢女爱之声……
于是他做梦了。
红烛昏罗帐,这里似乎是皇宫。
朦胧间,似乎有女子在他耳畔呵气,如诉如泣。
秦殊陡然惊醒,已是夜深人静,寒鸦偶尔扑动翅膀。他喘息着,浑身渗出薄汗,桃花眼中雾气朦胧,直直盯着黑漆漆的帐顶。
梦中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温软的触感无比真实。
那女子的容貌已经模糊,他只记得她一双眼睛。
汗湿的鬓发贴着脸颊,她蹙着眉睇他,纤腰酥手,媚眼如丝,似乎还含着一丝委屈。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娇声嘤咛。
秦殊懊恼地闭上眼,又觉口干舌燥,想下床去倒水,谁知一掀被子,才感到一处湿凉。
……
月黑风高,营帐里偷溜出一个影子。秦殊黑着脸,挖了个坑将弄脏的衣服埋了。
后来大半年里,这种难以启齿的梦经常突如其来地降临。梦中的场景似乎总在一座宫殿里,那女子好像一直是同一个人,但秦殊总想不起她的样子。
却有一种微妙的熟稔,让他沉陷不已。
几个月后,京师快马传召,命他回京准备立储事宜。
他的父皇,面对虎狼环伺,终于想起了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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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姐姐,我想去茅房……”小郡主小小声地对身边的人说。
沈姣对她轻柔微笑道:“现在离席很失礼,公主若是知道,一定会生气的,郡主要听话哦。”
小郡主撇着嘴,趴在桌子上,憋得满脸涨红。
“我真的忍不住了……”小郡主说着站起来想走。
沈姣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差不多大的女孩立即将她围住,按着小郡主坐下,又端来一碗杨枝甘露往她嘴里灌,淋湿了她的脸,有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小郡主摇头挣扎,带着哭腔道:“我不能喝了……”
她不敢太过反抗,这些姐妹们好不容易接纳她,肯带她玩,她不想再变成一个人。
今日这宫宴设在御花园,全是官员女眷,没人来管这事,只在旁边看笑话。
小郡主忽然不动了,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
有个女孩感觉到座位变湿了,低头一看,叫道:“呀,郡主尿裤子啦!好恶心!”
女孩们立即拍手笑起来,一哄而散。沈姣拍了拍裙子,和她们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
易轻城醒来的时候,日光朦胧,花香馥郁,一切美好得让人沉醉。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