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轻声嘟囔:“我知道, 也是因为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才放松了些, 在外头自然不敢胡乱开口的。”
沈玧之面色和缓, 方才气氛中骤然紧绷起来的几分肃穆转眼间也消散一空,他唇角勾起:“高处不胜寒,楚楚怕是高看我了。”
当皇帝说说是热血沸腾, 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更何况当今圣上既不是庸才更不是昏君,打江山都已经难上加难了。
沈玧之是个聪明人,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买卖。
白楚不解地问:“那你又是为什么?”
“我是有些人手不错,”沈玧之缓缓解释,“但在我之上,还有能号令我的人,所以也说不得是我的势力。”
他眉眼温雅清润,柔声含笑,但在这层和善表层下,汹涌席卷的锋锐寒刃仅仅只是显露冰山一角都令人毛骨悚然。
白楚怔了怔,连手上还拿着筷子都忘了,转头定定地看着他:“是谁?”
沈玧之笑道:“楚楚不妨猜猜?”
她沉吟半晌,才轻声开口:“在二哥之上,能让二哥甘愿为其所用,隐于幕后的……不会是陛下吧?”
沈玧之蓦地垂眸看了眼面前的桌子,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若是现在有酒,我该敬你一杯。”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白楚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音量不自觉地小了下去:“那金玉阁的事儿……”
“金玉阁啊,”沈玧之笑道,“楚楚放心,陛下心思深沉,光是让我掌控一众暗卫已经是开恩,金玉阁又是另一条线,就与我无关了。”
还没等白楚叹出一口气,他不紧不慢地又接着说:“但你和金玉阁的几次牵扯我倒是有所听闻。”
沈玧之面上的笑意看着温和极了:“许是陛下故意要接我向沈家传递的信号,让他们能乖乖将你放出来,并保证日后不再惊扰你。”
白楚握在筷子上的指腹都已经有些泛疼了,她索性将筷子放下:“二哥和陛下,是怎么联系上的?”
沈玧之笑睨着看她:“楚楚,我也是在殿试中夺过状元的人,陛下委以重任,我自然要接。”
况且这种在暗处搅动风云的滋味着实不赖,文武百官,世家贵族,在陛下眼中全是能肆意摆动的棋子。
不得不说,在为陛下所用的几年下来,沈玧之着实学了不少好东西。
白楚明眸看向他,暗芒微动:“如此说来,二哥知道的定然不少。”
“你还坚持说是要同我在一起?”
沈玧之确实知道皇帝对白楚有意,虽然他不知道两人是怎么相识继而引得帝王动心的,但只皇帝似有若无透露出来的几缕意思,就已经足够他猜出七八成。
“如果你打算进宫,确实是要麻烦些,”沈玧之唇边的笑意添了几分暖色,“但楚楚不是已经拒绝陛下了么?既然如此,那些就都不算什么了。”
他并不忌惮与帝王为敌,因为一开始,他便只是出于兴趣才接受了陛下的提议。
沈玧之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哪怕有朝一日陛下容不得他了,他总能护着自己该护住的东西,陛下能拿回去的,也都是些他原先赐下来的东西罢了。
在这个皇权即天命的年代,还能遇上个敢为她同皇帝相争的,白楚多少有些新鲜和动容。
想她前世遇上的那些所谓天之骄子,能硬气得跟自家长辈对抗就仿佛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事了。
这要的不光是自我牺牲的觉悟和爱意,还需要极大的底气。
尤其是沈玧之这样的聪明人,他既然敢做这样的决定,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相应的筹谋和计划能保证既让自己得偿所愿,也能让她全身而退。
将一切风云变幻都挡在外头,不让她沾染分毫……就像她一直都期盼的那样。
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沈玧之敏锐地察觉出几分异样,见白楚面上常带着的笑意缓缓淡了下去,精致白嫩的小脸一时看不出情绪,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唯有一双粲然的明眸还是那般熠熠动人,眼尾的朱砂痣比冬日雪地的红梅还要灼灼生辉,顾盼流转间,牵出几丝潋滟的情意,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怀疑是真是假。
他想来淡定从容的心绪也有些乱了起来,刚要开口,却听她忽而出声问:“二哥是喜欢我?”
沈玧之心里虽然是有点乱了,但明面上还是冷静的:“是。”
她不肯退,用清扬柔软的嗓音,轻声问道:“是什么样的喜欢?”
沈玧之眸色幽深,那层平静的表面已经遮掩不住底下的暗潮,黑色的漩涡迎面而来,仿佛是要生生将她吞噬进去,
“楚楚,在过去二十年中,你带给我的情绪波动和所谓情感,占了我所有能感知到的一半。”
“你所带来的、那些我过去最为厌恶和轻蔑的意外和慌乱在我的记忆中都占据了最为珍贵的一部分。”
沈玧之长叹一声:“楚楚,你说,我是多喜欢你啊。”
倒不是说遗憾,但如今回想过去的自己,沈玧之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变了这么多。
这一声叹息是感慨,还有些自嘲,这要是放在过去,要告诉他终有一日会为一个人疯魔,沈玧之自己都能怀疑自己是中蛊了。
明明过去的刀枪不入的冷血石心,这下真正化作也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更神奇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后悔。
沈玧之越想越觉得自己病得不轻,感觉空气仿佛是冷凝住了,又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他心底黯然之色转瞬即逝,刚要调侃着说起“大约楚楚便是我此生情劫”的话,突然,一道轻盈且泛着香甜的气息猛地靠近,等沈玧之下一秒反应过来,唇上已然覆上了一抹温软。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震惊过,白楚近距离看着沈玧之轻颤中微微放大的瞳仁,两人相触的唇瓣见溢出轻笑,不过只来得及笑一声,转瞬就被沈玧之气势汹汹地夺走了呼吸。
如暴风雨之下大浪袭来,他仿佛是故意要夺走她呼吸的空间,一点都不肯留,霸道地将自己觊觎已久的领地强势巡视了一便,依着雄性本能,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自己的气息标记,威风凛凛,半分不让甚至还有更加侵入的意思,不容许其他任何人惦记哪怕是一分一毫。
“等、等……”明明是她先开始的,最后却被他逼得步步退让,连身上的力气都像是被他给吸走了似的,她绵软无力,他倒是越战越勇,“停!”
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白楚觉得自己嘴唇一圈都是麻的,忍不住控诉地看过去:“二哥,你咬疼我了!”
她理直气壮地声讨,活泼亲昵的模样看着讨喜极了。
沈玧之心窝处霎时间软成一汪水,他从没相处自己心底还能生出这样柔软甜蜜的情绪。
他伸手将人揽进怀中,像是捧起了自己一生守护的至宝,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
“楚楚,我爱你。”
说实话,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满脑子除了“哇她怎么能这么可爱”、“为什么居然能更加喜欢她”,“怎么样才能将她像这样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这么一闹,白楚就忘了问他安王和四皇子远在江南的情况怎么样,等她再想起来,已经是他们两人回京的时候了。
没错,一个月后,安王和四皇子都安然无恙的回到京城了,虽然两人身上都带着伤,但好歹不严重,听说又是立下了大功。
早在两人到达京城前,就已经传起了安王为了对抗山匪不惜冒险孤身潜入,里应外合,仅凭一人之力就设计剿灭了大半的山贼。
总之是智勇双全,才谋过人。
几经润色,仿佛过去的那些不着调,都是天生英才独有的性格癖好,安王虽说为人嚣张,但确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大罪过,这会儿洗白起来也十分容易。
褒贬不一,有夸的有骂的,就跟炒作一条龙服务似的,转眼间安王的声名就上去了,那些放纵不羁已经变成了安王的人格魅力。
是不是能吸引有才之士跟随这会儿看不出来,但肉眼可见的是安王在女子中的受欢迎程度一下子又窜了上去。
证据就是在安王和四皇子回来的时候,街道上少女们的身影突然就多了起来,还有不少学着古人往车架上扔手帕香囊或者瓜果鲜花的,那热闹繁华的情景,俨然是一出古代追星记。
第164章 皇帝
“夫人, 来信了。”
昨日白楚想起王修则同她说起周柏轩正在找她的事,便让览川照着周柏轩原先同她说起的办法给他送了一封信过去。
这会儿览川拿过来的, 自然是他的回信。
周柏轩是知道白楚去向的, 这本来也不算秘密,只是他常年在宫中, 前段时间还忙着给柔嘉郡主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将一向任性的妹妹教训得听话了些,才有空想起白楚来。
他的信里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信息, 只说京中情势不稳, 她若是能远离麻烦,在外头安心待着也好。
白楚原也是这么想的,但又没过几天,突然传出圣上龙体有恙, 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中吐血昏厥的消息, 京城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
久久看不见沈玧之的身影, 白楚猜着他大约是故意避着自己, 索性也就不问他,她又写了信给周柏轩, 想问问真假,没想到他却直接毫不避讳地带着人来到了庄子上,说是皇帝要见她,故而让周柏轩来保护她入宫。
白楚感念皇帝当初对她的帮助和宽纵,更遑论他的安危某种程度上也跟她的处境息息相关。
“览川,双喜, 你们留下,我自己去就行。”
闻言,两人都是一惊,
“小姐,那怎么行呢?双喜早就立誓,无论您在哪儿,双喜都要陪着您的!”
“夫人,保护您是览川的使命。”
白楚柔声道:“我这会儿是要去的是皇宫,就算你们跟着,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她笑盈盈地看向周柏轩,“周指挥使会护我安全的,对么?”
周柏轩神情冰冷,垂眸让人看不清情绪,微微往旁边侧了一步:“请。”
在白楚的要求下,览川和双喜到底还是留下来了,双喜是担心给自家小姐添麻烦,览川是领会到了她的暗示,若是她真在宫里出了事,他在外头反而对她更为有利。
直到将白楚搀扶上马车,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才依稀听见周柏轩冷淡地开口:“你不该答应。”
白楚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往后看去,却见他已经往前走去,动作利落地坐上了马背,脊背挺得笔直,显然没有再回头的意思。
她唇边不自觉带出一抹笑来,也收回了目光,神色淡然地坐上了马车。
皇帝将周柏轩遣派出宫的消息转眼就传入了某些人耳中,等他们回程,路上已经多了不少藏在暗处的眼睛,周柏轩也不在意,只负责将白楚严严实实地保护出来。
有心人或许能查到周柏轩是大费周章从宫外带了个人入宫,却不能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
但别人不知道,隐约知道些内情的徐皇后直觉便猜到了是白楚,她暗暗咬碎了牙,圣上一向冷静自持,何曾做过这样不合规矩、堪称鲁莽的举动,可见是真被那小贱人迷惑了神智。
帝王重病,连她这个皇后前去探望都要被拦在太极殿外,那白氏又算什么东西?
“你确定,看到周柏轩带着人进去太极殿了?”
底下跪着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是、是的,皇后娘娘。”
徐皇后的语气忍不住暗沉了下去:“那你可看见那人的形容面貌,是男是女?”
“这……周指挥使行踪小心,奴才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那人身上裹着暗色的帷幕披风,实在看不清长相,只是、只是……”
见他吞吞吐吐,皇后更是没了耐心,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还不快说!”
那小太监被吓破了胆,也顾不得什么,连忙将自己看见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奴才隐约看见那人同周指挥使比肩同行,身形要矮小瘦弱许多,这、这应当是女子吧。”
话一说完,他重重磕倒在地,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招惹了皇后的怒火。
实际上,徐皇后这会儿确实已经怒不可遏了,强忍着将那小太监打发下去,端住仪态,不愿当着外人的面失态。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徐皇后冷声道,“他就那样在意白氏?在这关键的时候还非要将她接近宫里来,是怕她在外头出什么意外?”
她心底暗恨,也是她被陛下突如其来的病给惊住了,把白氏给忘到了脑后,若不然趁机将人除了,也算去了一桩祸患。
“不行,本宫去要见陛下。”
徐皇后越想越是不忿,想她身为后宫之主,陛下若真是打算将白氏接进宫来,她过问几句也是职责所在,陛下还能治她的罪不成?
刚动身就被身边的嬷嬷给拦住了:“娘娘三思啊,这消息按理来说咱们坤宁宫是不该知道的,您可不能同陛下说破了。”
虽说她们安放的眼线顶多就是太极殿外清扫路面的小太监,但若是较真起来,窥伺帝踪的罪名就是皇后也承担不起。
徐皇后下意识顿住了身形,转瞬间思绪便清明了些,沉下脸:“那本宫还怎么办?现在人人都关心陛下的病况,但却连本宫都无法见到陛下,万一真有什么要紧的,本宫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向来温婉端庄的眉眼乍然显出冷厉之色。
诚然徐皇后是在乎皇帝的,但即使她怎么不承认,陛下对她仅存的那么些看重,也不过是因着如今坐在后位上的是她。
他在意的是后宫之主,而不是她本人。
加上皇帝登基初期对先太后的桎梏,徐皇后心底满是不安,如若陛下出了什么意外,她就只能被后来的新帝当做一个高高在上的摆设放在宫里么?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娘娘,”嬷嬷轻声劝道,“您想,安王都能沉得住气在王府中养伤,情势也不一定就那么严重了。”
“安王?”徐皇后冷哼一声,“传出那样的谣言,他除了躲在王府避风头,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