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在书法上本就没有多少基础,如今写出来的字勉强能说端正入眼,那还是原主留下的底子,她再稍稍练顺了手, 至少不能说难看。
可这点本事放在皇帝眼中那就是不堪入目。
在她刚刚开始临摹的时候, 皇帝看着她写出来的一篇成品,双眸暗沉,面无表情地看了有半刻钟。
白楚从他眼底看出几分明明白白地嫌弃之意, 当场就不乐意了。
“陛下你比我大那么多岁,在书法上的造诣比我厉害那是理所当然,等我到您这个年纪,说不定写得比您这个还要好呢。”
她这就是故意耍赖了,皇帝冷淡地“呵”了一声,道:“那好,今天你多练十篇大字,等明日朕来验收成果,也好让朕好好见识见识你的天赋和潜力。”
刚刚放完狠话的白楚瞬间就焉儿了,明眸流传间盛满了滢滢泛波的光亮:“陛下,拔苗助长是不对的。”
就你那样还算是“苗”呢?
皇帝正要开口,却听李全轻轻叩响了门,进来禀报说:“陛下,大皇子忧心您的病情,在殿门外跪着,说是一定要见着您无恙才肯离去。”
皇帝面上轻松的笑意霎时间如潮水般退去,大皇子的来意他再清楚不过。
按理说,他给皇帝下的□□不该这么快发作的,当日朝堂之上,皇帝突然吐血昏厥,把大皇子都给吓蒙了,赶紧回去询问将这药交上来的幕僚,可人家也只是有这毒药而已,又不懂医术,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平日以好脾气闻名的大皇子气得直接将人拉下去砍了。
这些日子他在皇子府中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计策提前暴露,父皇怒极之下要了他的脑袋。
眼看着三皇子和四皇子被皇帝安排入内阁,开始接触朝事,大皇子心头的不安感便更重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向皇帝坦白以谋求宽大处理,而是想方设法怎么把自己身上的罪过嫁祸给别人。
这时候,三皇子正撞到他手上来,大皇子精神一振,赶忙就来向皇帝告状来了。
皇帝将手上的笔一扔:“让他进来。”
大皇子既然打了父子之情的名号,他就给他几分面子情,但愿等会儿别后悔就好。
大皇子进来了,白楚就不方便继续留着了,在和皇帝通过气后,她美滋滋地躲进了旁边占了一面墙的书架背后,悄悄伸长了耳朵,对着大皇子为自己脱罪准备的说辞充满了期待。
这年头,找个敢谋害君王的替罪羊实属不易,大皇子原先打着先前冒过头、郑王余孽的主意,没成想还有意外收获,他转眼就把死了八百年的郑王给抛到了脑后。
当着皇帝的面,大皇子使出十二分的演技,先是表达了对皇帝身体状况的担心,又是不动声色的提及这场病来得说是蹊跷,“父皇您一向身强体健,就算是旧伤复发,有宫中太医这么些年的调养,也不该这样严重啊。”
等皇帝开口问他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便顺理成章地将他看好的替罪羊,三皇子“不经意”说了出来。
三皇子最近日子也不好过,往日颇为受宠的淑妃一朝跌落,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待遇就掉了个头,过去四皇子因着贤妃不受宠而受过的冷遇,放在三皇子身上只能更厉害,毕竟他母妃这会儿已经不是四妃了,还摆明受了圣上的厌弃。
所幸三皇子已经离宫建府了,至少关起门来,不用听那些小人之言。
但心头的愤懑始终消不掉,尤其是与四皇子同在内阁,众人对他们的亲近程度也是有区别的,郁气越压越多,总要找办法纾解的。
他三天两头找母家的表兄弟出去喝酒听戏,行踪甚是隐蔽,动作小心,旁人不知晓,也就不会损害他的名声。
可三皇子那绝佳的控制力,放在酒醉后就情不自禁得给放松了,一不留神,就从口里流出了不少痛骂徐皇后的话。
要是这样也没什么,虽说是不敬嫡母,但当初淑妃突然受挫倒台,外界人看得一头雾水,要是听三皇子这么一说,把黑锅扣到明面上贤良宽和实际妒性极大的皇后身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关键三皇子喝痛快后,把皇帝也给带进去了,“父皇先是看重老二,这会儿又看重老四,哼,可不就是单单看不起我?……我、我会让他后悔的!”
这句看着很中二的话,从大皇子口中再说一遍,就突出了三皇子心头对皇帝强烈的恨意和敌对。
大皇子说得委婉,是以长兄的身份向父亲表露担心弟弟行差踏错的真心实意,但话里话外的隐指和离间,将他心底的意图暴露得清清楚楚。
皇帝只说自己身子疲累,将大皇子,连带着三皇子都叫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既然是嫡母,就让她好好教训这几个不孝子吧。
大皇子欲言又止,看着皇帝疲累揉捏着眉心的动作,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老老实实地跪地告退,从起身到走出殿门,举止体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白楚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就听皇帝淡淡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讽刺:“看看朕的儿子,只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愚不可及。”
只要是聪明人,这时候就不该由自己站出来揭发三皇子,哪怕是要栽赃嫁祸呢?让旁人去发现捅破然后自己干干净净得不是更好。
白楚缓缓站出来,笑道:“大皇子不随您,也是他的损失。”
“罢了,”皇帝摇了摇头,从起初的愤怒劲过后,他对这个儿子就没了父子之情,“你还不过来练字?”
白楚身形一僵,颇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慢腾腾地往书案前挪进,“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真要让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败俱伤不成?”
“这可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不值得。”
皇帝冷眼看过来:“他们迟早都是有这么一天的。”
他这人理智淡漠得可怕,从不做着“虽然你们同父异母又有皇位相争但你们到底是亲兄弟要和和乐乐不能伤了感情”的美梦,他自己就是从小争过来的,对他来说,不是付出努力得到的,便受不住。
所以就算没有安王的暗中离间,皇子们该争的迟早都是要争起来的,皇帝索性就放开手让他们自己去争,有安王在,也省得让他自己狠下心逼着几个儿子相互仇视。
白楚忍不住劝道:“您还是别太有信心了,安王这人邪门得恨,就是你有心要保全几位皇子的性命,百密终有一疏,万一哪回让安王得手了,您后悔都来不及。”
皇帝轻笑一声:“朕知道了。”
因为自觉安王一直掌控在他手心中,皇帝对他确实不甚在意。
但白楚的话他多少还是听进去了,安王身上确实有股子邪性,当初他与四皇子南下,安王打算趁机除去四皇子,皇帝也动了趁机除掉安王的心思。
最后都把人逼入绝境了,却也能让安王找出一条求生路来,甚至峰回路转,将整座山的山匪都降服了。
要说安王真有多少能耐皇帝是不相信的,纸上谈兵,再厉害的天才也没有说刚一上手就游刃有余的,召暗卫过来询问了细节,安王几乎是每一步都有运气的成分,或许真是命不该绝,老天都不肯收了他。
“不过朕还是觉得,”皇帝笑睨着看她,“这天下最邪门的就是你了,”他直直盯着她,颇为纳闷地叹了口气,“怎么朕就是放不下你呢?”
白楚涨红了脸,大半都是气的。
嘟囔着说:“能入您的眼,就说明我优秀。你就是要埋汰我,也别冤枉您自己的眼光啊。”
皇帝心底的沉郁一扫而光,哈哈笑道:“是这个道理,楚华,过来,为了不辜负朕的眼光,你快把这字给朕练好了!”
……怎么就又拐到这一茬了?
另一边,徐皇后因着白楚的事情气得床都下不来了,短短几天,头上就多了数十根白头发,使得她气性更大了,直到唇角生出了一个燎泡,让她生怕是损坏了容颜,才消停下来肯精心休养了。
这时候大皇子的事情就闹开了,徐皇后固然惊讶于有皇子敢谋刺君父,但更令她开心的是这样兹事体大的事情,陛下居然让她来主理,这是何等的信任和看重。
也是,白氏再受宠也不过是个玩物,唯有她,才是陛下唯一名正言顺的妻子。
第167章 圈禁
关于这桩案件, 大皇子来告状前就将人证物证搜集得差不多了, 三皇子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刚从父皇居然是中毒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大皇子指认成了凶手,甚至在底下这群指控他的人里还有他自己母家的人,毫无防备之下百口莫辩,只能连声喊冤。
徐皇后是打着我儿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活得轻松的打算,美名其曰为了保证案件的公平性,却是要最大程度地把事情闹大,三皇子的罪名要定, 大皇子咄咄逼人、不容弟弟的名声也逃不了。
最后闹着闹着, 谁也不愿意让四皇子单独坐壁旁观, 可惜向来傲气不羁的四皇子自从江南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格外耐得住性子,大皇子、三皇子、徐皇后,甚至还有安王连番出击, 都没能把他从闭门养病中拽出来。
等徐皇后看完热闹, 就接着大皇子提供的证据,“失望痛心”地给三皇子定了罪, 先将他禁足于皇子府内,接着就拿着那些证词证物去给皇帝交差了。
按理说是该告一段落了,但安王隐约从这桩事件中察觉出异样来了。
他确实是受了重伤, 而且心知肚明自己是中了别人的算计,这个“别人”,除了那庙堂之上的君王还能是谁?
安王心头虽恨,但也有心蛰伏一段时间,尤其是他不在时,京城中沸沸扬扬传起他“不行”、不能让女子孕育子嗣的谣言,任是哪个男子听见这样的话都要暴怒,更何况安王本就自视甚高,对着那些自以为隐晦、或探究或好奇或同情的视线,哪里受得了?
倒是有不少闺阁少女不曾听过或者听懂那些传言,偷摸摸给他暗送手帕情诗的,不过这些放在安王这等只有雄图伟略、不慕女色的人眼里,反而让他更烦躁了。
不得已便放弃了这个为自己壮大声势的好机会,被迫跟四皇子那样困在府内低调养伤。
安王自己也知道,破除这些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徐嫮等人也有身孕,但一来,这个他原定的计划不符,二来,自从他回来,徐嫮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连他成天去找白音华也不像原来那样嫉妒暴躁,反而透着些莫名的了然。
安王直觉她脑袋里想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心烦意乱之余,连她的人都不想见,白音华那边又天天抹泪哭着要见她的孩子,引得他愧疚不已。
最后便宜了胡曼柔,安王回来的第一个月,几乎都是歇在她那儿的。
直到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事情闹开来。
就算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安王的背后推动,但大皇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出头举报三皇子弑父,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也是蠢到他了。
他这样做,就算最后三皇子被定罪了,也会有一半人怀疑是大皇子给三皇子下得套,要不然他这么积极干什么?
虽然人人都是盼着对手能越弱越好,但安王心绪还是忍不住有些复杂,事情是不是也进行得太顺利了?
另外,皇帝发现自己中毒真的只是意外么?
他是真的中了毒还是故意将计就计,等着他上钩?
安王想来想去,只能让徐皇后去查探一番,皇帝的病究竟如何。
可接连几次徐皇后对着他送过去的信,不是不回,就是敷衍的几个字。
使得安王心头的怒火和焦虑愈演愈烈,总有一丝不安告诉他有地方不对劲,但却怎么也捕捉不到。
就在他心绪不宁的时候,突然接到徐皇后的密信,上头还是只有寥寥几字,但透露出来的内容却足够让朝野动荡。
皇帝大概率是真的病了。
她见着他的时候,皇帝不仅是面色苍白,仿佛手脚虚软,整个人仿佛是骤然间老了十岁一般,只有一双深眸还是湛湛有神,但也难以掩盖神色中的憔悴和疲乏。
另外,她提及了白楚。
之前他们都怀疑皇帝与白楚私下有来往,但要是平白无故,他为何突然起意将人接近宫来,就算不是病了,皇帝那边也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
安王看完,锋利的眉宇间神情凝重。
看来真是他小瞧白楚华了,她竟然正能从那深不可测帝王心头挣来一亩三分地。
早知道……
安王眸光暗下来,早知道,当初应该将人再看严实些的。
掌控一人,便能同时影响皇帝和沈家,这么好的事儿,如果白楚眼下还在宫外,就是赔上一半的人手,他也要将人给抓过来。
罢了,自然错过了他也不纠结,日后若是细心筹谋,总还有机会的。
安王静等着三皇子身上的罪名落定,一边打算偷偷派人去断了他的手脚,或者至少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明显的伤痕让他不能继位,一边又不着痕迹地将他手中掌握、是大皇子在暗中给皇帝下毒的证据透露出去。
他当然不会像大皇子一样蠢到陷害个人还能把自己也赔进去,他是利用徐家,再拐道弯,联系上施家,通过刑部,不动声色地引着旁人去查。
牵连到两位皇子的案件一般人不敢接。
安王原本是打着四皇子的主意,奈何对方太沉得住气,无论如何都不肯动,他无法,才打了刑部的主意。
刑部的施尚书为安王妃徐嫮的外祖父,二皇子毁了之后,便被安王既是引诱又是威胁地绑到了自己的船上。
可惜施尚书慑于君威,不敢明着来,就随手把自己手下的侍郎推了出来,说是这些证据都是由他发现了,自己身为上峰,虽然惶恐,但碍于皇家清名,还是下定决心来跟皇帝实话禀报了。
一番话不单将自己摘出来了,还表明了忠心。
不愧是朝堂上多年历练出来的老狐狸。
只不过三皇子那边一天没得手,安王就不敢放出一锤定音指证大皇子的证据。
万一三皇子被放出来,证明了清白,再想动手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所以两厢交错之下,倒是给了大皇子不少调整的时间。
突然,大皇子在一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了自己有动过给皇帝下毒的念头,但临近动手,他碍于父子之情,还是及时止损了。
正在众人哗然之际,大皇子泪流满面、悔恨不已地表示,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安王在背后唆使他,才加大了他心底的恶意,险些做下这等天地不容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