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看呆了眼,直到何晏冰冷声音响起,婆子才连忙回神,慌里慌张去给未央脱衣服,然而刚走到床榻旁,忽又想起屋里有着一个大男人。
婆子的动作顿了顿。
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屋里的人绕过屏风,走出房间关上门。
婆子这才去伺候未央梳洗。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哪里需要她一个婆子来伺候女子梳洗?
婆子心中腹诽着,动作却越发轻柔。
有小侍从的话在前,又有男子冰冷声音再后,她对这位昏睡中的女子,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未央睡得沉,婆子又受了何晏的眼刀,动作极其小心,将未央洗干净换好衣服后,未央仍睡得迷迷糊糊。
婆子去请立在寒风中吃风的何晏。
何晏走进屋,皂角的清香在房间萦绕,刺鼻的血腥味不再充斥未央身边,未央睡得越发香甜,微蹙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一分,随手解下钱袋,扔给婆子。
婆子在听了小侍从对何晏的描述后,又见何晏面若冰霜,心中只有敬畏害怕,哪敢想讨赏的事情?
如今见何晏打赏的钱袋沉甸甸的,不免喜出望外,对着何晏千恩万谢后,将来之前小侍从对她说的话埋怨了千百遍——甚么空有一张好皮囊?这位贵人的性子与他的脸一样美!
必是小侍从惹怒了贵人,贵人才发了脾气。
只是不知,一向做事勤勉的小侍从,怎地得罪了贵人?
婆子拿出钱袋里的银子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银子硌到了牙,婆子哎呦一声,面上却是眉开眼笑的。
必是小侍从愣头愣脑的,打扰了贵人的好事,才会被贵人嫌弃。
婆子会心一笑,下了楼,见了小侍从,将何晏打赏的银子分给小侍从一锭。
小侍从喜出望外,婆子又拉着小侍从,以过来人的口吻暧昧道:“明日的早饭别送那么早,待到日上三竿再去敲贵人的门。”
小内侍一头雾水,颇为不解。
婆子拍了一下小内侍的脑袋,笑眯眯地又补上一句:“还有,告诉工匠们,让他们再准备一张床榻来。”
“明日啊,八成要换床。”
那位贵人的身板,瞧着便是能在床上折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婆子:嗨,谁还没有年轻过
第74章
小侍从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贵人对自己冷言相向的原因——他贸然闯入房间,打搅了贵人的好事。
同为男人,他很理解身为男人,那种心思涌上心头的反应,更能理解,一身燥热无处释放时的烦闷不安。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那位贵人脾气颇好,若是他在做那种事情时被人打扰,莫说冷言相向了,只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想想昨夜自己突然叩门而入的事情,小侍从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叠声向婆子道谢。
婆子笑了笑,说道:“别忙着向我这个老婆子道谢,明日的床榻,你可要上点心。”
别看驿馆从外面瞧着甚为好看,但里面的东西,怎能与华京城贵人们用的东西相比较呢?
尤其是床榻,寻常人躺上几夜倒还可以,哪里经得起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折腾一晚?
颠龙倒凤一夜后,不甚结识的床榻必会四分五裂,近日风霜大,贵人又是金尊玉贵教养大的,多半不会冒雪前行,只会在驿馆多留几日,这种情况下,七零八碎的床榻便分外不合时宜了。
还是要尽快给贵人准备好心的床榻,免得扰了贵人的兴致。
小侍从忙不迭点头,会心一笑,说道:“我这便派人去办。”
“不,我亲自督促人去办。”
——贵人打赏这般阔绰,他怎舍得将这种差事交给旁人做?
还是自己来做,自己领赏为好。
小侍从这般打算着,辞别婆子,一路小跑去找工匠准备新的床榻,心中只盼着自己这次的殷勤做对了地方,明日午后换床时,能得贵人一大笔的赏钱。
小侍从的心思何晏无从得知,若是知晓了,必会骂侍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与未央纵然曾经结为夫妻,可也只是拜了天地,并未入洞房的那种。直至今日,他连未央的手都不曾拉过,曾经的夫妻做到这种地步,他与未央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例了。
如今他与未央虽有进一步的发展,但也仅仅只是未央不再敌视他,处处提防他,将他当成一个朋友来对待,前途漫漫,他与未央仍有许多路要走。
至于婆子与侍从心中所想的他与未央被翻红浪,以至于将床榻都弄坏的事情,这种旖旎心思,他午夜梦回都不敢想。
下雪的夜里格外静谧,何晏守在未央的床榻旁,时不时用手探一下未央的额头——未央衣裳单薄,在雪原中行了许久,亦吹了许久的风,极容易在夜里起热。
驿馆的人他用着不放心,便自己守在未央身边,虽说冬日夜长,颇为难熬,但看到未央睡得分外香甜的小脸时,他便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他与未央相识许久,这是他第一次看着未央入睡。
何晏一向紧蹙着的眉头完全舒展开来,浅浅笑意在他眸间蕴开。
他伸出手,给未央掖了掖被角。
手指划过被角时,又看到未央脖颈处的伤口,刚刚舒展的眉头不免又蹙了一下,带着轻轻浅浅笑意的眸色暗了一瞬。
楚王。
何晏手指轻叩着床榻,心中默念着楚王的名字。
……
这一夜,未央睡得极沉,也极香。
再醒来,窗外映着雪,白花花的一片,刺眼得很。
未央睡醒,有些不适应,揉了揉眼,懒懒伸上一个懒腰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种天气,最适合睡懒觉了。
未央这般想着,屋内突然响起男子清冽的声音:“醒了?”
她的房间,怎会有男人?
未央微微一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茜红色的纱幔自房梁一直垂落在地上,男子身着琉璃绀色的衣裳,外面罩着雪蓝灰色的衫,以云气纹为骨,飞鸟做辅,料子虽然也是锦缎,却是不甚精致的永昌锦,不用想,也知道是随从临时采买来的。
可就是这样粗放稚拙的永昌锦,却也难掩他般般入画的昳丽面容,反倒给他工笔画似的清隽无俦添了几分飒沓风流。
未央有一瞬的失神,窗外雪色闪着眼,未央又很快回神,道:“阿晏,你怎起得这般早?”
话音刚落,她忽而发觉自己换了衣服,身体也被梳洗得干干净净,未央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屋里的何晏,红晕慢慢爬上脸。
“你——”
简直无耻!
未央质疑的目光火辣辣,何晏清冷面容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
未央见此,心中越发生气。
亏她还觉得何晏是正人君子,那般信任他,可他却趁她昏睡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
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未央在心中将何晏骂了千百遍,近日里好不容易对他升起的几分好感荡然无存,只觉得自己再度看走了眼,竟将浪荡子当成了良人——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被喜欢的人趁人之危是另一回事,在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下,何晏是不能对她动手动脚乃至给她梳洗换衣的。
尽管她对何晏的确有着三分好感。
羞愤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未央面上几乎能滴出血来,随手拿起枕头,狠狠向何晏砸去。
何晏避也未避,直挺挺地被枕头砸得结结实实。
枕头砸过何晏之后,骨碌碌滚在地上,何晏眉头微动,声音平缓道:“是我请驿馆婆子来换的。”
未央一怔,准备再拿东西砸何晏的动作停止了,抬头看了又看何晏,心中半信半疑。
何晏继续道:“你若不信,我可请婆子前来作证。”
何晏面上一派坦然,毫无做了亏心事的内就不安,说话间,让守在门外的暗卫去请昨夜给未央梳洗换衣的婆子。
暗卫隔着屏风应下,正欲去找婆子,屋内又响起未央的声音:“罢了。”
“我信你就是了。”
暗卫退出屋外,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何晏俯身捡起未央砸过来的枕头,走过去将枕头还给未央。
刚对人发过脾气,未央面上有些不自然,接过枕头抱在怀里,别别扭扭道:“我误会你了。”
“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何晏不是轻浮人,更不是会趁人之危的小人,是她一时兴起,误解了何晏。
未央道:“你别放在心上。”
说来奇怪,在面对何晏时,她很难保持平静与镇定,像极了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上次何晏与丫鬟说话时也是这样,她看见那一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全部涌在脑袋处,根本容不得她去思考,便觉得何晏负心寡情。
今日又是如此,看房间里只有何晏,看自己的衣服被换,便断定是何晏占了她的便宜,气得恨不得将何晏杀之后快。
她这是怎么了?
她也算心胸宽广之人,怎对上何晏之后,便得这般小肚鸡肠、是非不分了?
未央揉了揉眉心,脑袋里乱哄哄的,低着头,又补上一句,道:“若是你觉得不解气,便用枕头砸回来便是。”
何晏莞尔,伸手拂了拂未央的发,道:“没甚么。”
“你饿不饿?我让人送饭菜上来。”
何晏岔开话题,温声问道。
未央点了点头,何晏便出了房间,吩咐侍从让准备饭菜。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未央重重躺回床榻,拉起被子,盖着脸。
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怎能那样想何晏呢?
幸好,何晏对旁人睚眦必报,对她却颇为大度,并未将她的小脾气放在心上。
但这样下去不行,她不能任由自己疑神疑鬼。
再怎么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作天作地。
未央抱着脑袋想着。
门外响起婆子的叩门声。
“进来。”
未央稍稍从被窝里露出脸,说道。
婆子推门而入,将饭菜放在屏风外的矮桌上,进内室来伺候未央穿衣梳发。
婆子轻手轻脚给未央穿着衣,目光穿过衣领,直往未央的脖颈处看。
奇怪,怎地一点痕迹也无?
婆子又去瞧床榻。
床上虽然有些乱,但却不是男女情事之后的杂乱无章,更像是睡相不好的人胡乱折腾的。
婆子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那位贵人中看不中用,是个银样镴枪头?
婆子心中疑惑着,手脚麻利给未央挽好鬓发。
未央来到屏风外吃饭,余光瞥到何晏立在屋外。
外面风霜极大,何晏负手而立,狂风卷起他的衣角,却难催动他清瘦挺拔身姿。
未央转着茶杯的动作停了一下,犹豫片刻,决定邀请何晏一同来进餐——她很不该对何晏发脾气。
未央有心想活跃气氛,可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何晏更是一个活哑巴,又因面对的是未央,比往日里的话更少了些,再加上顾念未央脸皮薄,怕未央觉得难堪,更不好主动开口。
二人相对而坐,默默吃饭。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未央放下了筷子,秀眉微蹙。
何晏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不至于吧?
何晏似乎并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可既然不生气,又为何一句话不说?
未央咬了咬唇,眉头紧锁。
未央放下筷子后,何晏也跟着放下筷子,余光瞥到未央心事重重的模样后,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思度片刻,何晏决定打破沉默,然而他的话尚未开口,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让一让,我给贵人换一张新的床榻。”
“换床?”
未央寻到机会开口,瞥了一眼屏风后的床,疑惑问道:“好不好的,换床做甚么?”
何晏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色分外难看。
他看了又看一头雾水的未央,生平第一次,发觉熟读百书的自己仍是词汇量极其匮乏——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未央解释,侍从要给未央换床的行为。
作者有话要说: 何晏:我家未儿太单纯了_(:з」∠)_
第75章
屋里再度陷入沉默。
何晏紧紧抿着唇,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未央眨了眨眼。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何晏的脸色,似乎有些怪怪的……
未央心中不解,看了又看何晏。
何晏手指握紧茶杯,复又松开,好看的眉头皱成沟壑,让人有种想要伸手将他眉间抚平的冲动。
“我去与他们解释。”
何晏道。
未央颔首。
好奇怪啊,为甚么要换床?
未央心中不解,小口饮着茶,目光随着何晏走。
何晏起身走至房门外,拦下吭哧吭哧搬着床的小侍从,冷声说道:“不需要。”
“啊?贵人不要换床榻?”
小侍从探头探脑往屋里看,刚冒出头,便见何晏眉眼间满是阴郁,如潜藏在黑夜中伺机而动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小侍从打了个哆嗦,当下再不敢多说甚么,心里直道晦气,招呼着来人,将抬上来的床榻再搬回去。
破坏气氛的人消失在走廊尽头,何晏又回到屋内。
未央一手托着腮,歪了歪头。
她心中虽满是疑惑,但也知何晏的性子,他不想说的事情,旁人再怎么问,也问不到甚么。
罢了,左右不是甚么要紧事,不说便不说了。
未央这般想着,问出另一件事:“你准备如何对付楚王?”
楚王之所以能挟持她离开华京城,其原因是何晏对天子做出了妥协,这个妥协里,肯定包括纵然今日放了楚王,日后何晏也会将楚王的人头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