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韵听闻此事时,不由暗暗纳罕——她的本意原是想令苏如玉撞见安王同张侧妃的事,令苏如玉难受,同安王闹起来。
毕竟,这二人曾自诩情深,把旁人都看得低了,随意磋磨,连她这个正妃的脸面都下了,如今既然时日无多,她有意令安王后院起火焦头烂额。
谁知安王竟这样无耻,竟连幸二妃。
陆之韵垂眸,低叹一声,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市井故事,想起曾经在家时一个仆人说什么只有门前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府里头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和道姑和尚不清不楚等语,又暗笑自己从前竟当安王爷是个良人,实在太傻。
竟不知,这世间大多数人满口的仁义道德,其本尊却如泥坑粪窟。看别人时,稍有行差踏错背后便要嚼舌根子,把人不够仁义道德之处反反复复地讲。若换了自己,一切不道德不名誉的言行都成了不得已、一时情不自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了,究竟也不以时常要求别人那一套来要求自己了。
璧如有富户开棚施粥时,旁的人喝了粥还要嫌粥太稀施粥人太吝啬。倘他们自己有了几个钱,竟连稀粥也不肯舍,只肯自己挥霍。
至于这王府后院之中,她曾做下的那些事,旁的官太太哪个不曾做过?旁人不说安王爷风流,把女人带回来又不肯照顾她们不肯为她们撑腰,反要说陆之韵这个安王妃照顾不周,说她太妒太毒,竟把她说得比安王爷这个罪恶之源还可恶些,安王爷反成了痴情人。
当然,在陆之韵的把控下,毒妇之名,也只能在王府内流传。在外面,她依旧是世家名门出身的贵女,是端庄大方尊贵无匹的王妃。
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心口如一坦坦荡荡呢?
陆之韵斜躺在月窗下的榻上,忽然有些想柳问梅了。
他们不过好了两日的功夫,竟像是好了几辈子似的。
仿佛时间过得越久,她便越能感受到樊笼的束缚,令她恨不能立时离了这里。可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难道要连累柳问梅么?
她从不连累人。
她自己的事自己担。
若担不住时,横竖是这一条命,也没什么好吝惜的。
翌日一早,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安王爷前去苏如玉处同她赔不是,最后苏如玉终久碍于安王爷是自己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里唯一的靠山,勉强忍住心头的恶心,同安王爷重归于好,也虚以委蛇起来。
陆之韵和安王爷一起,先去拜见了卧病在床的皇帝,才到后宫去向皇后请安,一路上不知同多少王妃命妇表面说笑寒暄暗地里过招,最后才去向安王的生母静贵妃问安,再谈及宫中的形势。
“见过你们父皇了?”静贵妃一边绣花一边问坐在下首的陆之韵和安王。
二人齐声应道:“见过了。”
随后,安王爷压低了声音,向坐在正位上的静贵妃问:“太医署那边有消息说父皇顶多还有十几日,母妃怎么看?”
“属实。你们该打算的,也要打算起来了。”静贵妃端起手边的一杯茶呷了口放下,淡淡道。
安王爷将太子即将在今上薨逝后于朱雀门截杀他一事讲来,并说了自己的应对之策,向静贵妃嘱咐当日她在宫中应如何自保、何人来营救她、他如何登基等事。
静贵妃是一个温柔矜贵的美人。
在二人告退前,她握住陆之韵的手微微笑着说:“我知道,从前都是潜儿慢待了你,我这个做母亲的替他赔个不是。但你既嫁了过来,同我们便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陆家、赵家、我、潜儿可都指着你一人。望你能同潜儿尽释前嫌。一旦成事,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一旦事败,恐怕你我皆是阶下囚,项上人头亦难保!”
她说这话,不仅是提点陆之韵,也是提点安王爷。
陆之韵低眉顺目道:“母妃放心。”
朝堂之上,众臣已为今年干旱以至于许多地方颗粒无收百姓皆沦为乞丐南下应如何赈灾等事闹得不可开交。
偏偏此时朝中还有几项工事不曾竣工,又有御史弹劾官员贪墨舞弊、即将举办秋闱科考、各处都要银子户部叫穷说没银子、辽国金国等蠢蠢欲动恐将进犯边关、太后生日到了要为太后庆生等大大小小的事,皆由太子监国暂理。
皇帝虽倒下了,但朝中官署各官员都各司其职,即便有些艰难,到底还运转着处理着大小事,倒也不至于立马发生祸乱。
然而,众人皆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比之各种悬而未决的朝事,眼下最剑拔弩张、也最讳莫如深的便是——
太子容不下自己战功显赫的弟弟安王,安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看着太子登基。
一场波云诡谲的较量早已在暗中开始。
各类大大小小的势力已站好了阵营,有些站在太子一边,有些支持安王,还有些中立。
众人谈话皆话里有话,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而百姓们倒浑然不觉,仍旧关心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关心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谈论着谁家妇人不检点同谁有一腿、谁家的汉子好吃懒做、谁家的男人女票女昌没了嫖资被赶出来了、谁作的诗词又轰动了京城等事。
倒是有些许能人异士夜观天象,抚膺长叹:“要变天了!”
天儿一日热似一日,王府中荷塘的水仿佛都浅了许多。
各种昆虫的鸣叫声也越来越聒噪。
王府上下还过着自己的日子。
早起洒扫、修剪花木、吃午饭、午歇、各种传话、做针线活儿、纳凉闲磕牙……一日很快就过去。
对陆之韵而言,倒有了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病。
翌日清晨,安王爷上朝前,特意去寻了陆之韵。
他就坐在陆之韵的床边,撩开纱帐,望着正在睡觉的陆之韵。
陆之韵似有所觉,睁开一双惺忪的睡眼,见是安王爷,心头骇了一跳,却睁开眼,如花的面容的上绽开一个慵懒的笑来:“你只管看着我做甚?”
今日事关重大,安王爷倒没心思心猿意马了,含笑道:“想着今儿你要去见姚率,特地来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月初日万的时候啦!
每到日万时就感觉行文粗糙许多,今天码不动了,待我明天再来润色~~~~
这一个月我挑战一下日万五天后不断更_(:з」∠)_
我还有读者吗?让我看到你的小爪爪(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armenJ、kurama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9章 王妃X名伶
今日事关重大, 安王爷倒没心思心猿意马了, 含笑道:“想着今儿你要去见姚率,特地来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安王爷郑重道:“往日都是我不好,慢待了你。如今真到了生死关头,才知道只有你是靠得住的。事情成与不成,只看你一个人了。”
陆之韵将一层暗红色的薄纱绫往上拉了拉, 垂眸道:“王爷若果真这么想, 也不枉了妾的一片真情。纵是为王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妾也是甘愿的。”
安王爷垂眸:“饶是这样,你还不信么?”
若她不信,为着她, 如今他和苏如玉生了那样大的嫌隙,叫苏如玉受了这许多委屈,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陆之韵勉强笑了笑, 道:“倒不是不信, 只是王爷从前做的事说的话令人难受。苏氏是王爷心尖尖儿上的人,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是绊脚石罢了。”
她从前从未以这样示弱的姿态说这样的话, 从来都是讥讽着说的, 如今不过换了副语气,倒令安王爷心软起来。
他皱了眉头道:“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你我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纵使赌了这么久的气, 也终有和好的一日。什么绊脚石,听得让人怪难受的。”
陆之韵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安王爷此时安了心, 正待去上朝时,陆之韵忽然起身,拽住了安王爷的衣角,仰起头,那双漂亮而灵动的双目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今日不论王爷说什么,便是为我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陆氏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我必定要做成此事。王爷不必忧心,只在临去前,我有有一句话问王爷,王爷对我,还有一丝真情么?”
她的双眼太亮,仿佛所有的谎言在她的目光下皆无所遁形。
这是她对他的拷问。
也是他对自己的拷问。
他当真就对陆之韵无情了、只爱苏如玉一个人了么?
此事陆之韵目光,又令他回想起当初:他不过在牡丹宴上匆匆见了她一眼,便牵肠挂肚,回去委婉地和静贵妃提了两句,静贵妃相看应允、为他向皇帝求了赐婚后,他欢喜得了不得,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及至成了婚,新婚燕尔时他是当真想过此生无二色,有她一人足矣。在他尚未和丫鬟厮混前,俩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在人后同人前不一样的娇羞又大胆的风情,望向他时那双深情而真挚的眼,仿佛都与此刻重合。
安王爷闭了闭眼,道:“自然是有的,我心里有你。”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离了流翠苑。
待安王爷踏出流翠苑的大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陆之韵突然伏在凉席和枕头上无声地笑起来。随着安王爷渐行渐远,陆之韵也渐渐地笑出了声,渐至于大笑。
几乎要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忽地,这时候梁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笑什么?”
陆之韵一时不防,顺口接话道:“笑他蠢。”
她轻蔑道:“真当旁人都是傻子呢。”
话音落下,她反应过来,一抬头,便见柳问梅从房梁上翩然落下。陆之韵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问梅折扇轻摇,含笑看着她道:“你说呢?自然是来找你。”
此时,天色尚未大明,公鸡正“咕咕咕”打鸣,室内只亮着一盏散出淡淡的暖黄色光晕的灯。
流翠苑上上下下的丫鬟已起床梳洗,准备今日要做的事。
虽关着门,却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声和刻意压低的谈话声,只听不清在说什么。
陆之韵嗔怪地看了柳问梅一眼,皱眉道:“你也不知道节制些。你只数数,这两日你……我被你作弄得浑身都没气力。你还只当防贼一样防着我,又来亲眼看着。”
柳问梅在床沿坐下,握着陆之韵的手,轻轻笑道:“不过是赶巧,我才来,正要叫你,他就来了。你又冤枉我,便是我多要了几回,也不过是遇到了你,情不自禁罢了。”
陆之韵被他看得粉面含羞,只将一张丝绢拿来盖在脸上。
柳问梅道:“我本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一个人生活了这二十几年,也没想过这些有的没的,偏同你在一处就把持不住。你可不能怨我,若要怨,只怨娘娘国色天香,漫说是我,天底下也没几个人做得成柳下惠。”
陆之韵翻了个身,背对着柳问梅道:“你这样儿的还说清心寡欲,倘或你不清心寡欲时,我岂不是要死了?”
柳问梅拉着陆之韵的手摩挲着,只不说话。
这时候,陆之韵又翻过身来,笑道:“你不说自己没定力,言行无忌,动不动地弄起来,反怨我生得好看。嗐!你要干什么!”
说着,她又笑起来,被从柳问梅身上传来的一股幽香熏得心头麻酥酥的,渐渐地他亲住她的唇,不多时,她便没气力了,仍旧不忘推拒。
亲了一会子,她的衣襟便乱了,他的头搁在她的脖颈间,声音亦因是贴着她脖颈间的肌肤说的而显得格外闷。
“同你在一处,我是永远没定力的。”
陆之韵只觉腰上硌得慌,脸上热得慌,一双眼看着头顶霞影一般的帐子,只不说话。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倒觉更热了些。
柳问梅低声道:“我服侍你。”
渐渐地,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窗外的星子越来越少,渐渐地有了天光,银盘一般的月在天际淡得几乎看不见。
廊檐下的鹦哥扬脖,怪声怪气地吟诗:“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陆之韵敞腿仰躺着,柳问梅的脑袋枕在她腰上,同她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丙字,仿佛他们长长久久地都要在一处。又像是最后的狂欢后的宁静,等待着命运,在这乱流之中,茫然而彷徨。
柳问梅曾在朝为官,但陆之韵从未就眼下的局势问过他一句。
她不愿同他谈过多的生活、尔虞我诈,只愿同他风花雪月,同他在一起时,仿佛世间烦忧都忘却。
假若事败,至少她这一生还有些许值得回忆、一想起来嘴角便情不自禁地上扬的时光。纵然是个死,她又有何憾?
在这平静之中,柳问梅忽想起一件事,起身翻至梁上,取下一幅用卷轴装裱好的画来,道:“昨儿你不是想要这幅画么?”
陆之韵展开看了看,又卷好,用一根绳子扎起来,随意放在一个专门放字画的藤编的精致花样的箩筐里。
柳问梅扬了扬眉,笑道:“我只当你要来日日看着,睹物思人呢,原来是放在这犄角旮旯等着落灰。”
陆之韵拍了下他的肩道:“你又不说正经话。”
他回身搂住她,低低地在她耳边道:“若我说了正经话,你又该嫌我好生无趣了。”
待日头从地平线缓缓上升、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华彩时,柳问梅方翻身出去。不多时,便到了陆之韵起床的时间,数位小丫头子捧着洗漱用的巾帕盆盂等鱼贯而入。
今日如同往日一样。
梳洗罢,府中的妃妾前来问安,大家说说笑笑几句,散了后陆之韵又开始张罗主持裁决府中大大小小的内务。
发放月钱、请裁缝来量尺寸、按规矩给府中大大小小的妃妾、丫鬟、管事婆子、小厮做夏天的衣裳,像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要过。
约莫到下午时分,陆之韵又同安王爷的幕僚们在一处议事,他们将事情最新的进展说给她听,又叮嘱她一些事,以防她说错了话导致今日事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