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梦境。
昏暗无边,却不觉冷,阿难沿着一处光点一直向前走。红梅白雪,日头甚好,素素就在其中捣鼓着药罐,阿难笑了,上前拍了拍素素肩膀。
只见素素转身老模样嬉笑道:“姑娘我每次弄药的时候你不是都不敢近前,怎么今日来了。”
“没,只是想你想的紧。”
“我从小伺候你,天天待一块儿,姑娘你还想我。说这话真是,我还要嫁人的,你可别拘着我。”
以往二人玩笑话的时候也说过,若是寻不到如意郎君,便这般相依为命到老。两个老太婆守着银子过得了。
既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养儿育女,逍遥快活有什么不好。
阿难捏了素素那张脸,“你意思就是你要郎君不要我了是也不是?”
“那你都跟着沈公子哪里还记得我。”
这话说完,素素的身形逐渐消失。梅花纷落,一股暗香萦绕鼻尖,是他的味道。阿难蹲下身,将身子蜷缩,心口痛楚逐渐蔓延到全身。
由蹲下的姿势又变成倒地,膝盖弯曲,缩成一团。小手紧扯着心口的衣衫。逐渐气息也变的不顺畅。
怎么能如此之痛。
又怎么能在自己认命的时候他又出现。
造化弄人…
雪花轻杨,落到眼睫处,阿难眨巴眨巴眼,感受雪花的重量。轻的过分…
红梅白雪又消失,黑暗逐渐将这一切侵蚀,也逐渐湮灭她瘦弱的身子。在被黑暗完全侵蚀之前,阿难想,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活着和沈恻,和素素快活过了这一辈子。
不甘心抵抗过了痛苦,阿难迅速爬起,一直跑,一直跑。盼着自己能跑过那在身后紧追不舍的黑暗…
素素,沈恻…
我不能死!
承蒙上天垂怜,沈恻又活了!自己怎么能掉链子!一定要活!一定要活!还得漂漂亮亮的活!
小小身子用力跑着,前头是未被侵蚀的红梅白雪和无尽温暖,后面是冰冷骇人的黑暗。
张着口大口大口呼吸,因心口痛楚,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
流出了血,阿难便抬手抹掉,一次一次,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虚空之外,听到呼唤。
“阿难,醒醒。”
“阿难,醒醒。”
这声音让梦境之中的人儿心口更加的痛。物极必反,一声尖叫!一切都消失了。黑暗也无,红梅白雪也无。
一片雪白,空旷,只人儿口中不断溢出的血为这白添了颜色。
又听虚空之外呼喊。
“阿难…阿难…阿难…”
雨声未停,滴滴答答,人儿猛的睁开了眼,还未看清什么,只大口大口呼气。试图摆脱刚才被窒息包围的感觉。
背后温热之力源源不断输送,缓了半晌,阿难终于清醒。
抬眼看着那面容,那张四个多月未见,时常出现在梦里又让她痛苦不堪的面容。仍旧是那双深邃的眼,也仍旧是那挺秀的鼻梁,阿难探手抚上那面容,摩挲他的面容纹理。
这皮子倒是护的好。眼尖的瞧见衣领之下的疤痕,阿难眼神闪了闪,不敢深想。
因着心中痛楚不断,小手也有些发抖,这抖动弄的沈恻心里有些发慌,捉住了那青葱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亲。看着人儿小脸儿苍白,又低头亲了亲那鬓发。
阿难顺势揽住沈恻的脖颈,闭着眼寻到了他的唇,触碰之际是久违的独属于他的温热。眼泪不自觉流出,唇齿相依之间,是眼泪的咸涩,更是情意的缠绵悱恻。
这一幕想了许久,沈恻心头也有些酸苦,只有彼此温热的触碰才能解了那酸苦。
手掌扶着人儿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臂则给了阿难支撑。
怎么会让她受了这么多些苦楚。
一刻也不该…
也说过不再让她流了眼泪…
竟是一样也没做到…
情念动,人儿的身子颤抖的弧度更快了些,身子也有些发凉。沈恻停住,将阿难的小脸儿捧在自己手心,鼻尖去磨蹭她的鼻尖,柔声道:“怎么了,身子怎这般凉。”
阿难扯了扯嘴角,笑的温柔。这种温柔的笑意以往在阿难身上甚是少见。她是热烈的,是眩目的,是惊艳的,却从来不是这样的温吞水。
学着沈恻的样子,阿难也用鼻尖回蹭,额头触碰,十指相扣,缱绻至极。
“无事,估计是被你这个短命鬼突然诈尸给吓到了。”说着又往沈恻怀里钻,“你不知道,你要死就死了吧…突然诈尸我真是被你吓死了。早知道你那么能耐,我还想着给你报什么仇啊,我就等着云生结海楼帮我把素素找到就是了。”
揉了揉她的软嫩的耳垂,“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都知道了。”
“他很是张狂,云生结海楼和我说了消息,我思前想后便也就能猜到了,说是他爹的意思,他那反应他必定也参与其中了。只可惜我没武功没银子,也不算很聪慧,只能找了最直接的法子报仇了。”
瞎猫碰上死耗子,阿难的直接反倒成了报复恒玉最好的利器。
成亲当日被沈恻抢婚,这夺妻之仇只怕恒玉今生今世也无法释怀。
阿难的身子颤抖不止,沈恻还以为她是冷,搂着她低声道:“怪我。我早些突破关卡,也不至于让你受了四个月的苦。”
沈恻如今好好在自己眼前就是了,他是怎么解了自己的毒,又是怎么从那么高的悬崖下落下去还没死的,她也不想知道。
知道的多了,心疼的就多。
这会儿人在她眼前,就已经是老天爷最好的赏赐了。也不知道早年间是不是挥霍了太多福气,导致十八岁之后的日子过的无比艰难。
而且还要在十九岁这年丧命,这还真是…心口不断的痛楚提醒她,自己活不久了,一边又在犹豫是否要告诉沈恻这事。
可何必呢?剩下的日子快活的过不好么?她一点都不想每日愁眉苦脸的。要是也不疼那就更好了…年少时候总想着,等自己老的那天,就一觉睡到阴曹地府也算福气。
没想到临了还得这么受了折磨。
“你再亲亲我吧。”阿难仰着一张小脸儿,突然想到自己面颊伤痕,笑了笑道:“我脸上那疤痕丑不丑,你要是敢说丑,那你就滚吧。快说我好看。”
“是了是了,没人比你好看。”低头碰了那嫣红小口,被回应的太过热烈,逐渐有些不受控制。
雨声滴答听不到了,雷鸣电闪也不觉了,白泽和阿若出现也感觉不出来了。
阿若有些脸红,但瞧着两人那架势,怕是再不出声就要看了活春宫,瞥了一眼背过身耳朵脸颊都红的白泽,阿若捂嘴笑了笑,“看你那点儿出息。”
白泽受不住,使劲咳了咳。
听到这声音,阿难才发觉旁边有人,待看清楚是谁,很有些不好意思,只埋首在沈恻怀中。沈恻将人儿按在怀里,皱眉道:“没地方非得往这躲?”
白泽被憋的不知道说什么,还是阿若上前笑道:“倒不是我二人非得在这处,实在是这雨下的急,这附近便也只有这处破庙了。”
阿若是过来人,不觉得有什么,拉着白泽在二人不远处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氛围些许尴尬,一时无话。
倒是阿难,脸色越发潮红,她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晕。这病便这般急?那老大夫说是活不过两个月,难道就只剩下几天可活?
痛楚太过,喉头发甜,阿难强力忍着,那小手用力揪着自己衣衫逐渐苍白,那身子抖动的弧度也太过。
沈恻察觉异样,扶了阿难肩膀,两人之间分开了些距离。阿难只听沈恻问道:“怎么了?我刚才探你额头也没发热症,怎抖的这般厉害?”
眼前人皱眉的样子也是那般好看,这般想着的同时,是心口逐渐加深的痛楚。再憋不住,呕了一口鲜血。
鲜血渗透那粉袍,还怪好看的,阿难想。
沈恻慌了,白泽阿若也愣住了。只阿难装作无所谓的抹开血迹,谁知那血抹了嘴角下巴好些。
“无事无事,我估计是我这两天吃的太补了,得放放血。”刚说完又是些淤血溢出。这下阿难也有些慌,别还没病死,先把血给流干了。
一慌张,那小手就颤抖的更厉害,不断抹着嘴边血迹。
“阿难…阿难?”
“阿难姑娘你这是…”阿若也有些被吓到。
以为自己脸上的抹干净了。不敢抬头看几人,又低着头去擦沈恻粉袍上的血,边擦边道:“怎么见天儿的就穿个粉出来招摇呢,你还真是一直…”
沈恻心中一凛,捉了人儿手腕仔细把了脉。可是仔细探查之下并无异样。扶了那小脸儿面对自己,那红触目惊心,一张口那话也听出了些颤意,“我带你去找褚鸳。”
“是要看看,吃点儿补药补过头了是不是,怎么就流这么多血。”阿难笑,也不说实话。
万一自己路上就去见佛祖了,也得乐呵呵的去见佛祖。自己这么个美人,那是怎么也不能去地府的吧……
恒府书房,弄影带伤跪在门口,身后则是恒松带着大夫站在一旁。
书房内一片狼藉。
恒玉蜷缩在软塌一角,似乎这动作能缓和情蛊带来的痛苦。
双拳紧握,脸色更是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
“阿难…”他喃喃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个小时,不好意思。
小剧场《追求上官秋水的男人》
月色正好,因着沈恻老是躲她,这次已是一年未见了。上官秋水学着沈恻也跑到高处饮酒,佛塔之上,景色倒是不错。
饮酒兴致正浓,只见一白衣身影飘然而至。
上官秋水妩媚一笑,“你怎么又追来了?”
宋珏欺身上前,也不说话,只取了上官秋水身后烈酒,坐到上官秋水身旁同她一样对月饮酒。
宋珏不说话,上官秋水也不说话,不过旁边多了个男子,总是不舒坦。便想起身用了轻功跃走。
谁知刚起身,那腰带流苏便被宋珏扯到了手中。
“不许走。”
上官秋水一向不喜这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也不说话,抽了长鞭就挥了过去。
宋珏皱眉,“小姑娘怎么这么大火气。”
当时上官秋水年纪不过十六,而宋珏已二十有五,武功更是高绝。顺势扯了那鞭子就将上官秋水扯到了身前。
她打不过宋珏,再加之酒醉,倒也乖顺,只狭长眼尾撇着宋珏。小小年纪,便有了此等妖娆。
“不许闹了。”言毕将长鞭直接绑到了上官秋水腰间,“下次该是用了腰封,不然就泄了春光了。”
“你如果不扯了我腰带,便不会有这种事。”
宋珏扯了嘴角并不说话。
这人不说话,上官秋水又有些无聊,斜了他一眼,“你不是欢喜我吗?每每追着我,怎么?到身边儿了倒不敢说话了?”
“你还小。”
“呵,你嫌我小你还追着我跑。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老男人,更何况是你这样的黑脸老男人,长的还行,就是太黑了些。”
宋珏皱眉不言。
也就是这夜之后,上官秋水再未见过他。
第56章 贪嗔痴恨(四)
屋外,弄影跪地许久,这次变故,都是他的失职。沈恻不但没死,还和重莲搭上了关系。
不论抢亲这事,单单沈恻没死就这一条就够他吃不消了。何况还将自家少主打了个重伤。
弄影不知道情蛊,这账就统统算到了沈恻头上。也懊悔自己怎么就没及时将白泽阿若现身沧州的事情及时禀告。
他自己脸上的伤,倒全然不在意。
最后是弄影脸上那血止不住,才听了恒松的话回去休息。
屋内恒玉不觉这些,只硬生生熬着那心口之痛。
夜里,痛苦渐消。恒玉盘坐调息,待一个时辰之后,逐渐恢复。起身拿了剑去了院中清点人数,便准备去追查沈恻白泽几人下落。
情蛊在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阿难和沈恻待在一处,否则阿难只怕真的就要如那老大夫所说活不过两月。
思及此,恒玉面色更是难看。
清点了两百名恒家山庄弟子,便准备出发。
倒是恒松,本在外一直追查北极神玉下落,也有了线索。打算待恒玉礼成之后就告诉他。没成想发生这等境况。
跟随恒玉身后清点了人数马匹,才道:“上官秋水很有可能在无双谷,而且白泽和他夫人是先沈恻进了沧州城。”
“我怎不知重莲人这般早就现身沧州?”恒玉皱眉,“弄影人呢?”
“下午他在书房门口跪了那许久,我让他回去养伤去了。那眼睛要是不好好看顾,只怕就瞎了。”
恒松将缰绳拉好,又道:“我们该是先去一趟无双谷察探。如今沈恻和那白泽成了一伙儿的,那北极神玉估计送回上官秋水处给她疗伤了。”
恒玉不言,只点点头。
“大哥,那你的伤?”
“无妨。弄影失职,待我回来再处置,府中一切事务后面暂由梅影看顾。”
将这意思传达出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发。
沧州到无双谷,快马加鞭三日可到。沈恻将阿难拢在怀里,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他一向讲究,这回那粉袍之上的血迹,肩胛骨处的伤口皆是不顾。
好在夜里并未下雨,身子都还算干爽。阿难尽量放松自己,这般马上颠簸的动静,迷迷糊糊也还真就睡了许久。
直到被沈恻唤醒,阿难才睁开了眼。
睁眼未看沈恻,先是环顾了下四周。见又是一处遮风挡雨的山洞,远处还有水声潺潺。
这才盯着他笑道:“你别说这处也有个温泉,也是你年少时期寻来的。”
“是了,确实有。不过这回不是给你用了,你身子虚弱,不能泡了那温泉。”沈恻捉了人儿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这会儿可有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