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邵千许离开后,银欢好生沐浴了番,便懒懒地躺到床上。
他这个人素来活得潇洒恣意,也从无忧愁,甚至晚上都极少做梦,但今晚的他,竟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一个令他揪心的梦。
梦里是一个颇为陌生的房间,里头干干净净,也挺敞亮,却给人莫名的阴凉孤寂,似乎毫无生气。
房里回荡着姑娘哀伤的抽泣声,为整个房间更添了份死沉。
他看到窗前躺椅上躺着一个人。
他走近一瞧,那人竟是被棉被包裹紧实的陆漪,她脸色寡白干瘦,嘴唇亦是毫无血色,明显就是个死人。
他忽然从梦中惊醒,睁眼看着床顶。
他深深地呼了一大口气,才算缓过那阵从未生起过的窒息感,后来干脆掀开被子坐起身。
他低头细想着梦里的一幕,企图看出那个房间究竟是哪里,那女子的哭声又是谁的,却是除了陆漪死的样子,其他都一片模糊。
后来他总算想起那女子哭时,好像唤过“夫人”。
夫人?
陆漪?
他抬手捶了下脑袋,真觉得这是见鬼了。
偏偏那个梦虽模糊,感受却过于真实,陆漪那副死了样子更加真实,真实到好像真的发生过。
他不由又思起陆漪所说的前世四年夫妻。
莫不是他们前世真是夫妻?而且陆漪有前世记忆?
他又捶了下脑袋,觉得自己似乎也跟着有病。
明明不过只是个梦罢了。
抛开那些莫须有的思绪,他再次躺到床上,却是如何也睡不着。索性现在已天亮,便干脆起了床。
虽说只是个梦,却令他起了探究欲,所以早早去了国师府。
因着他起得过早,到国师府时,杨寻瑾还在屋内被张陆伺候着洗漱,他便去到亭下候着。
见张陆出来,他道:“今日我在这用早膳。”
张陆应下。
随着张陆离开,杨寻瑾由屋内步了出来,他见到亭下坐着的银欢,眼里划过一道深沉的幽光。
银欢看着他从对面坐下:“你今日起得怪晚。”
杨寻瑾抬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淡声道:“昨晚睡得晚。”似是因为想起昨晚,话语间,他握着茶杯的手微紧了下。
银欢未意识到对方垂眸间的异样,转头朝院口看了看。
他问:“那两个武从总是很晚过来?”
“嗯。”杨寻瑾呡了口茶。
恰这时,陆漪与胡一栀步入院中,陆漪见到银欢,秀眉隐约皱了下,又快速敛下不悦之色,免得惹怒对方。
以往陆漪首先注意到的都会是杨寻瑾,但这次是银欢。
杨寻瑾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陆漪去到亭内,站在杨寻瑾身后,发现似乎自她过来起,对面银欢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那么大喇喇的目光,显得比以往要怪异些。
她心中不解,这厮是又在打什么注意?
婢女端来早膳,陆漪将早膳一样样接过布置在桌上,因有银欢这个客人在,今日的早膳要丰富些。
布置罢,她又瞧了银欢一眼,发现他仍看着自己。
杨寻瑾也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目光瞧了银欢一眼,发现对方在看她时,那目光真是毫不遮掩。
二人多次眼神交汇,倒有些眉来眼去的意思。
杨寻瑾手执调羹,慢悠悠地翻搅着面前热腾腾的白粥,眼帘底下是一片凉意,久久未有舀起粥入嘴的意思。
银欢夹起一块精致的小薄饼入口,唤了声:“阿寻。”
杨寻瑾仍垂着眼帘:“嗯?”
银欢瞧了瞧陆漪,道:“中秋时,我向你讨要陆漪,你不给,但今日我想借用一日,总没问题吧?”
陆漪闻言惊住,她断是不愿意跟银欢处在一起。
杨寻瑾稍默后,道:“理由。”
银欢道:“知道你重视这个手下,我自然不会有别的意思,因着今日千许事务繁多,想让她取代一日罢了。”
杨寻瑾应下:“可。”
陆漪不由有些焦心,偏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不甘不愿地看向对面银欢,用眼神询问对方究竟是何意。
银欢只朝她挑眉,似有些得意。
速度颇快的吃罢,他起身道:“跟我走。”
陆漪见杨寻瑾只低头小口喝着粥,心里清楚,对他来说,银欢是多年挚交,不过只是借个手下用一日,是在情理之中。
她不打算让他为难,便跟银欢离去作罢。
杨寻瑾舀粥的动作停下,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走出归惜苑,调羹忽然在他手中断裂。
因着他过于用力,调羹的裂口挤破他掌间皮肉。
一直站在亭外的张陆忽闻声音,转眸朝他看去,发现其调羹已断,立即过来:“公子,这……”
张陆未发现杨寻瑾掌间的血。
他吩咐胡一栀:“立即去拿个调羹来。”
“是!”胡一栀不知调羹为何忽然断裂,只以为是那调羹本就有问题,应下忙离去拿调羹。
邱忻进入归惜苑,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他是个对气氛尤其敏感的人,不由抬手摸了摸胳膊,下意识看向正站起身往屋里走的杨寻瑾。
他过去问张陆:“是发生了什么?”
张陆道:“银欢公子将陆漪借走,公子似有些不高兴。”
在邱忻看来,公子肯定是喜欢陆漪的,银欢借走陆漪,吃醋是必然,何况银欢明显对陆漪有心思。
他不懂的是,若吃醋,不借就好。
又何须暗暗生闷气?
另一头,陆漪闷闷不乐地跟在银欢身后,总担心这厮突然又来欺负她一下,哪怕他当下什么都没做,她也怪不安。
一路上,银欢并未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走出国师府,他才对她道:“和我一道入马车。”
陆漪道:“我在外面就好。”
与他一道入马车,给她一种进狼窝的感觉,不踏实得很。
银欢素来不喜她有排斥自己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危险起来,逼得她不得不干脆进马车里头作罢。
马车里,银欢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惹得她怪不自在。
许久后,她不由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银欢看着她这张活生生的脸,想的却是昨晚梦中那张死去的脸,着实有点难以将这两张脸重合在一起。
他想问些什么,可想到她似误会自己也记得“前世”事,他便作罢。
他从不信神怪,也不信所谓的前世今生。
可他虽觉得陆漪有病,却还是想从她身上发现更多的事情,所以才向杨寻瑾将她借过来,好生摸索摸索。
落入他手中,他想做什么,自然由不得她。
他抬起手,欲触碰她的脸。
她立即躲开,不悦道:“男女授受不亲。”
银欢勾起一抹邪笑:“夫妻多年,还顾及这些?”
陆漪尽量离他远些:“夫妻不夫妻的,那都是过去的事,既然已经重来,我们便毫无干系。”
顿了顿,她又道:“何况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是何种夫妻。”
他们成亲四年,却是在成亲当夜,她便被他关起幽禁,四年来,她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除了死前,她未再见过他。
银欢暗暗琢磨着她的话,也看着她认真的表情。
真不是她脑子有病?
他懒懒地倚着车壁,因着昨晚睡的时间短,现在还有些困,便朝外吩咐了声:“去太子府。”随即闭上眼。
陆漪见他打算睡觉,暗暗松了口气。
她感觉当下就像是伴着一只随时会凶猛咬她一口的老虎,现在老虎终于沉睡,她便暂且安全。
她不由打了个哈欠,也有些困,却不敢睡。
昨晚跟踪胡一栀,差点能跟出些头绪,却被这厮给坏了好事,思起眼线的事,她仍旧忧心。
马车平稳前行良久,直到从太子府前停下。
银欢睡得警觉,睁开了那双虽生得极为好看,却总是看不出有半分情感在里头的眼眸。
他瞧了陆漪一眼,起身踏出马车。
陆漪不大甘愿地跟着下去,与他一道进入太子府。
迎面来了位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是太子府的余管家,他道:“银欢公子是来找太子殿下?”
银欢问:“他在何处?”
余管家道:“殿下有些事,一早就出了门。”
“可知他何时回来?”
“不知。”
银欢又看了看陆漪,对余管家:“你且先去忙,我随便逛逛。”
余管家应下:“是!”
陆漪继续随在银欢身后往北去,似乎是要去后院。
但据她所知,后院只有一位太子妃在。
银欢明显时常来太子府,熟门熟路得很,直到进入一处独院,他们见到院内正在修剪院中绿植的萧寒云。
萧寒云听到脚步声,转眸看向他们。
陆漪虽是重生者,却未见过萧寒云,只听人说过对方是先皇后收养的孤女,自嫁给慕瑜,便未再出过门。
其缘由她不知,也未见慕瑜与好友谈过自己的妻子。
初次见到萧寒云,她才发现是一个瞧起来极为温婉柔顺的女子,只是看其脸色,身子该是不大好。
冰肌玉骨,风姿绰约,我见犹怜。
看到这样一位美人,陆漪自然觉得惊艳。
萧寒云不喜见外人,若只有银欢过来,她该是会在朝其福身后,转身入屋,可当下还有一个陆漪在。
似是觉得合眼缘,她朝陆漪柔柔颔首,以示招呼。
银欢将两人对视的目光收入眼底,嘴角微勾。
他靠近对萧寒云道:“太子妃素来都是孤身待在这府中,着实无聊得紧,我便找了个人来陪你解解闷。”
萧寒云稍默,道了声:“多谢。”
银欢道:“太子妃客气。”
他朝陆漪使了使眼色。
陆漪可不认为他会有这么好心,记得前世,她倒是听他对阿寻他们唠叨过太子为了陪妻子,不与他玩儿。
他该是想让她占住太子妃。
她过去朝萧寒云行礼:“属下见过太子妃。”
萧寒云瞧着眼前的小丫头,柔声道:“不必多礼。”
“你们在干什么?”
这时忽然响起慕瑜的声音。
陆漪第一次听到慕瑜的声音如此冰凉,便微愣地转头看去。
慕瑜正沉着脸大步过来。
银欢倒是不以为意,他已去到亭内坐下,笑着朝其招了下手:“你来得正好,过来下棋。”
慕瑜冷眼瞧过银欢与陆漪:“赶紧走。”
银欢便道:“你好些日子未陪我消遣,这次我带了陆漪来,让她陪太子妃聊聊,我看她们挺投缘。”
慕瑜不给商量的余地,脸上寒气渐浓。
他重重地吐出:“走!”
银欢拿棋子的手顿住,他瞧了瞧慕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只要关于萧寒云的事,对方显然是一根筋。
他无奈地放下棋子,起身离去作罢。
陆漪跟着走了。
慕瑜的脸色有所缓和,他去到萧寒云身旁,却见对方似在瞧着陆漪的背影,便问:“你喜欢那丫头?”
萧寒云未语,转身进了屋。
慕瑜心有吃味,不过只是个丫头,怎没见她多看他一眼?
他薄唇微抿,跟了上去。
陆漪随在银欢身后,本还担心对方会因为太子的不讲情面有所生气,可她瞧着对方的背影,似没什么异样。
如此甚好,免得他把火撒在她身上。
不过想到太子的反常,她觉得奇怪得很。
二人踏出太子府,恰见一顶软轿缓缓由门前停下,看到这顶还算熟悉的软轿,陆漪反感得很。
慕紫灵由轿中下来,目光首先落在陆漪身上。
她沉脸:“你来做什么?”
陆漪道:“属下随着银欢公子而来。”
慕紫灵便看了银欢一眼,目光仍刻薄地落在陆漪身上:“怎么?这是一个主子不够你高攀,还要勾搭一个?”
银欢环胸兴味地看着二人,他就喜欢看好戏。
知道多说无益,陆漪不再说话。
莜儿斥道:“公主问你话呢!”
若是忍耐能息事宁人,陆漪不在意受点气,但不管她如何忍耐都是多余,除非是让出杨寻瑾。
如此,她还能说什么?
她打算干脆离去,却被银欢握住胳膊。
他悠悠道:“我让你走了?公主让你走了?”
陆漪甩不开他的手,便问:“那你想怎么样?”就知道跟他待在一起,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被陆漪藐视,慕紫灵自然盛怒,正盯着二人。
银欢随意道:“从英公主与你说话,你怎不好生应着?如此不知尊卑,是一个下人该有的态度?”
他的话令慕紫灵的脸色微有缓和。
她还以为他也被这低贱的狐狸精给勾了魂,好在他是个有眼光的,似乎对这狐狸精毫无兴趣。
而且她听说他是个乖张不羁之人,却也知奉着她。
她颇为满意。
陆漪听到银欢的话,只觉得好笑,她可不认为他会将从英公主放在眼里,无非只是有意和她作对罢了。
她觉得非常烦,不由又试图去抽胳膊。
但银欢却将她拉到慕紫灵面前:“以下犯上,当该受到惩罚,当下她是我的护卫,公主请便。”
陆漪挣扎:“你放开我!”
慕紫灵见陆漪似憋屈得厉害,心中畅快不少。
她问银欢:“她怎么变成你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