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抱鲤
时间:2020-03-21 09:21:31

  容温是人,班第救她时,只是顺手,从没想过来日会如何如何。
  可命运兜兜转转,十年之后,容温还真落他手里了。且命数,许是还不如被放走的幼鹿崽子。
  但偏偏,她对即将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灭顶之灾毫不知情。
  一腔赤诚,满怀感激。自顾笑得暖意融融,眉目生辉。
  班第默然,心内‘嗔’了声——棘手。
  到嘴边的拒绝,出口时却成了捎带讥诮的质疑,“因为救命之恩如此殷切,是不打算怀疑我了?”
  怀疑——
  容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花房那个孩子受伤的事。
  思索片刻,认真道,“你救了我,于我来说,你是好人,仅此而已,与旁的无关!那孩子的事,不应混为一谈。”
  好人。
  班第蔑然轻哂,分不清是在嘲自己还是容温。
  容温觉得他这人情绪动荡特别奇怪,当做没看见,好脾气的再次回到最初的话题,“寿礼可需要我给你准备?”
  班第从她脸上读出了坚持,阖阖眼,鬼使神差道,“你随意。”
  -
  因有班第点头,容温全权接过替郡王府准备寿礼的差事,颇为用心。
  期间曾几次去往郡王府去找班第商议,顺便探望病情。
  两人来回多见过几次后,容温发现,班第虽总是冷面携霜,寡言淡漠,阴晴不定。
  但其实还算好说话。她的所有建议,班第从未反驳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并不在意,所以懒得开口。
  万寿节前一日,容温亲自把准备好的寿礼送去郡王府。
  刚出公主府的门,便瞧见青石长街拐角,一人一骑,逐日追风而来。
  转眼的功夫,人便到了近处。
  扯缰驭马,飞身而下,举止飒沓。
  行动间,那头高束的墨发随性飞扬,硬是把冷戾浓重的一张脸,衬出了几分意气风发,肆意不羁来。
  班第阔走两步,利落往容温面前一站,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打了个招呼,“殿下”。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但身高察觉带来的压迫感,已把容温牢牢笼在其中。容温在女子之中不算矮,此时还踩着花盆底,但也不过堪堪到班第肩膀位置。
  容温忍不住暗自咂舌。
  因班第皮囊生得好,纵使凌厉,难掩俊朗。所以,容温一直以为他站起来后的模样,顶多是比普通男子壮实一点。
  从未想过,他的身形,竟比黑脸壮汉乌恩其还要壮汉,几乎有两个自己大小。
  好在他身量足够高,周身锐气外露,轩昂睥睨,犹如弯刀出鞘。喋血彪炳,凶悍之气扑面而来,半丝不觉笨重拖沓。
  容温为他周身凛冽的气势所震,根本没注意到他那双灰瞳,比以往更为暗淡沉郁。
  笑意清浅的问他,“你腿好了?是出去跑马了吗?”
  她只几日没去郡王府,没想到班第康复得这般快,已能纵马驰骋了。
  班第提着马鞭的手略略一动,含糊“嗯”了一声,到底没告诉容温,自己是从宫中出来的。
  容温已习惯他的寡言,径直指了指身后几个仆从手里的红漆匣子,“这是替你准备的万寿节贺礼,我正欲送到郡王府去。既然碰到你,我便不去叨扰了。”
  班第也没看匣子里都装了什么,斜眸示意下人接过。
  对容温道了一句多谢,便要提着马鞭要往府里去。
  “等等。”容温及时唤住他,指了指最右侧的托盘,“那里面有一件新袍子,明日进宫贺寿你可以穿。”
  这段日子,容温每次见班第,他都是那两件暗色衣袍轮换。袍子都败色了,还在穿。
  时下的染织技术算不得好,许多衣料一漂过水,颜色便不对了。皇室贵戚之家,许多衣裳都是上过身,便不会穿第二次,少见这般节俭粗糙的。
  放在平时倒是无伤大雅,若明日去万寿节,难免有那嘴碎的会挑三拣四乱说话。
  容温自打知道班第是救命恩人后,一直是诚心诚意把他供着的,怎么容许他被那些嘴碎的挑毛病。所以,特地送了班第一件新袍子。
  -
  这边,班第接了容温送来的那堆东西,回到西院。
  随意把那些珍贵贺礼糊到一旁堆着,抓起那件鸦青衣袍。
  看得出来,她很用心。
  颜色厚重低调,料子结实耐造,连款式都与他身上这件袍子相差无几,但是针脚细密许多。
  乌恩其进来,一见班第边上那堆挤在一起的贺礼,满脸心疼的叫起来,“这些可都是明日要献给太后的宝贝,台吉你也太随意了,弄坏了怎么好。”
  班第面上明晃晃挂着讥嘲,冷嗤道,“坏便坏了。”
  反正,皇帝大张旗鼓办万寿节,图的又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班第捏着新衣袍的手攥紧,眸中有挣扎过后的决然,沉声吩咐乌恩其,“去给公主送样东西。”
  他不爱欠人,这东西就当是给她的还礼。
  命数如何,端看她的造化了。
 
 
第22章 
  容温从未想过, 班第会给自己送回礼。
  而且,这回礼,颇有些一言难尽。
  桃知瞅着满匣子的紫红翠绿, 小心翼翼的问,“额驸给公主送了整套的蒙古袍服与头饰作为回礼,莫不是暗示让公主明日穿这身去万寿宴吧?”
  容温掂了掂蒙古贵族妇人爱用牛角头饰,沉甸甸的, 压手得慌, 竟然比公主的薰貂金孔雀宝塔朝冠还要重。
  忙不迭的推到一边, 一本正经道,“万寿节乃正式场合, 我明日得穿朝服。”
  “公主分明是怕沉。”樱晓毫不留情的拆穿,直言道,“公主不觉得额驸送的蒙古袍子很奇怪吗?”
  “你说颜色?那是挺奇怪。”容温视线划过厚重紫红打底,翠绿绸缎腰带的蒙古锦袍, 忍不住莞尔笑开。
  平时看班第穿得乌漆嘛黑的, 没想到审美这般——别致鲜艳,不拘一格。
  “不是颜色。”樱晓皮相生得不错,平素也爱装扮, 对女子的首饰衣裳这些很有几分深入了解, 她拎着班第送来的袍子首饰反反复复的仔细看了几遍, 笃定道。
  “这牛角头饰与衣袍样式, 明显不是科尔沁部贵族妇人惯穿的衣裳打扮。奴才瞧着, 反倒是像蒙古喀尔喀部的。”
  蒙古整套袍服多为长袍、腰带、靴子等组成。但草原上部落众多, 每个部落之间的装扮又有所差异。
  譬如说科尔沁部——从前满人未入京时,与科尔沁部毗邻而居。
  科尔沁部受满族影响,头饰多为珊瑚珠串头围带插各式簪钗,袍服亦模仿借鉴满人的直条旗装,对绣花、贴花、盘花等十分讲究。
  可班第送来的这套袍服首饰,头饰为两只巨大的牛角样式,且上面并未垂挂蒙古贵族爱用的翡翠、珊瑚、玛瑙、绿松石等珠串。而是以大块的白银黄金作为装饰,镶嵌在牛角上,瞧着不仅十分古朴笨重,还格外显眼。
  再看袍服,也不似直溜条的旗装模样;而是宽下摆,系腰带的长袍。
  “确实与年班时,科尔沁部那些福晋穿的衣袍相差甚大。”容温在慈宁与寿康两宫之间长大,见过不少前来觐见两宫主子的蒙古福晋,大概记得她们的衣饰,“不过,我瞧着,也不太像喀尔喀部装扮。”
  容温手往牛角上正中素净的平顶帽上比划了一下,说道。
  “前次喀尔喀部被噶尔丹打得落花流水,无奈依附大清时,他们的汗王曾带着哈敦(王妃)一同入京觐见。我记得很清楚,哈敦头上虽也是两个牛角饰物,但正中是镶着皮毛的翻檐尖顶帽,不是这样的平顶帽子。而且上身仿佛是对襟坎肩,袍子下摆也没这么宽松。”
  漠北蒙古喀尔喀部,虽与大清交好,但独立于大清之外,首领称为汗王。与之对应,汗王的妻子便是哈敦。
  容温这样一说,樱晓也想起来了,不免疑惑。
  桃知见状,插话道,“依奴才看,额驸送来的这套衣袍饰物,没准儿是多年前,科尔沁还未受满人影响时,时兴的衣饰样式。”
  “记得奴才初入宫在慈宁宫当差时,曾有幸见过苏麻喇姑珍藏的蒙古衣饰,样式古朴粗简,牛角头饰远不如现在的精巧漂亮,与这相差无几。”
  苏麻喇姑是太皇太后从科尔沁部陪嫁来的侍女,生性聪慧,心灵手巧。
  大清开国之初,衣冠式样皆是她钻研过满、蒙、汉服饰后,主持制定的。她本就是科尔沁人,手里存有多年前的科尔沁衣饰倒是常事。
  容温觉得桃知的话有几分道理。
  因蒙古世代游牧草原,牛羊动物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所以,许多部落的衣饰中,都难免透着对动物的崇拜与敬重,蒙古贵族妇人们大同小异的牛角头饰便是最好的例子。
  班第送她一件多年前科尔沁部时兴的粗简袍服,而非受满人影响后的精细袍服。虽然奇怪,但好像也不难理解。
  毕竟,这才是草原与科尔沁部真正的传承。
  就好比,如今朝中极力主张满汉一家,满人宫妃们的箱笼里也大多存着几件袅袅娜娜的汉女衣饰,闲来无事穿一穿,贪个新鲜。
  可一旦要去正经场合,还是会规规矩矩换上旗装。
  理清楚这套衣饰的源起后,容温对其兴趣大增,主动让宫女帮她换上。
  可出来往分毫可现的西洋舶来镜一站,便后悔了。
  ——她这身紫红搭翠绿,远远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茄子成精了。
  班第这什么眼神!
  在满屋子宫女怯怯低笑中,饶是容温素来淡定,也忍不住捂脸。
  -
  第二日,万寿节。
  容温当然不可能想不通,穿那身紫茄子装。
  清早起来,换好朝服朝冠出门。
  舆车与班第都侯在门外,容温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昂然立于马上的班第,目中失望一闪而过。
  他没穿她送的新袍子,照旧是从前的装扮——没有任何纹饰的深色袍服,足蹬同色蒙古靴尖半卷毡靴,墨发高束,灰眸刻霜。
  两人略打过招呼后,容温便由宫女们簇拥着上了舆车,往宫里去。
  为着庆节,京城的匠人们用彩画,绸缎等将主要街道装饰得绚丽多姿,喜庆非常。路经的妙应寺与相国寺等寺观,俱是大设庆祝经坛,为信佛的太后祈福。
  迈进宫门后,紫禁城内的庆仪更是隆重欢腾——绣幙相连,华灯宝烛,笙歌互起,金石千声。
  容温他们来得算早,还未到正式祝寿献礼的时辰。
  班第被皇帝唤去了乾清宫,容温则独自前往寿康宫。
  远远望去,向来稳重端肃,隐于后宫之中的寿康宫,今日一扫沉寂,高高耸起的黄琉璃瓦歇山顶都明显亮堂不少。
  容温经由通传后,迈入正殿。
  本以为里面会是一片欢声笑语,言笑晏晏的场景。谁知,殿内静得出奇,压抑沉闷。
  大殿中明明坐了不少人,有宫妃、公主、福晋等。但是齐齐噤声,大气都不敢多喘的模样。
  容温心下讶异,谨慎的没有多问。祝过太后“日月长明,康乐宜年”后,便由宫女指引,坐到自己的位置。
  容温边上,坐的是荣妃所出的二公主。
  二公主虽行二,实则她才是正经的皇帝长女。
  她性子活泼娇俏,爽直利落,乃是诸皇女中最得圣心的。
  得宠的公主,胆子自然比旁人大一点。
  容温方一坐下,她便暗地里悄悄拽容温的衣袖,身子自然往容温这边歪,神秘兮兮凑过来咬耳朵,“姐姐,你来晚啦,好戏都演完了。”
  容温性情和顺,又不会过于古板,在宫中这一辈的皇子皇女中很有人缘,大半皇子皇女都与她这大皇姐关系不错。
  二公主幼时曾在寿康宫养过一段时间,她与容温年龄相仿,小姐妹经常玩在一处,什么悄悄话都讲过,情分又不同旁人。
  上次容温回门宴,她正好病着,不便前来让喜事沾染晦气,遂没与容温碰上面。事后,她还气呼呼的写了信到公主府表达自己的不高兴。
  “什么好戏?”容温面上八风不动,捧着青玉茶盏谦和浅笑,实则耳朵已朝二公主方向竖了起来。
  宫中呆久了,什么话该听不该听心里都应有个数。
  但对象是二公主,容温便没那么多顾忌。
  二公主调皮的拨了拨容温耳上的东珠耳珰,下巴朝右前方一扬,“姐姐,你可知右侧圈椅上,挨次顺下坐着那三位蒙古装扮的贵妇人,都是谁?”
  容温方才给太后问安时,便已发现太后近前坐了几位眼生的蒙古贵妇,“我曾与喀尔喀部的哈敦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她,其余两人便不知了。”
  二公主努努嘴,小声道,“喏,那最漂亮,红衣最鲜艳的女子名唤阿奴。曾是噶尔丹侄儿策妄阿拉布坦的未婚妻,后被噶尔丹抢走,做了噶尔丹的哈敦。
  阿奴边上那个年轻面嫩的女子,则是策妄阿拉布坦前不久新娶的哈敦。”
  容温面上异色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的把倾倒小半的茶盏放下。
  “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可是漠西蒙古,准噶尔部那对因争抢汗位而反目的叔侄?”
  二公主嗯了一声,道,“这世上难道还能找出第二对这样的叔侄。”
  容温蹙眉,策妄阿拉布坦在与噶尔丹的争斗中败北,汗位女人都被抢了,自己也被逼出部落,投奔大清,他的新哈敦前来朝贺太后寿辰实属常事。
  可这噶尔丹却是与大清为敌,率领大军一路东进,已打到距京几百里外的赤峰口了。如此反心昭昭,为何还让哈敦入关给太后贺寿?
  容温被赐婚给班第,便是皇帝想笼络科尔沁部的兵马,共击猖獗已久的漠西准葛尔部噶尔丹。
  说起来,打从明朝末年那会儿起,蒙古便因动荡战乱与风俗地理等,分裂为漠南、漠西、漠北三大部落。各大部落之下,小部落若干,暂且不提。
  漠南蒙古以科尔沁为首,与满洲毗邻而居,在大清还未建国前,双方便是通好之家。后大清建国,漠南蒙古便顺理成章依附大清。
  漠北蒙古以喀尔喀部为首,地处最北边,离俄罗斯老毛子最近。漠北蒙古实力不弱,向来独立于大清之外。但其与大清交好,曾数次结盟共抗俄罗斯。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