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心——求之不得
时间:2020-04-14 06:59:26

  白苏墨又唤了流知接杯水来。
  流知应好,正准备转身,外隔间内便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不似早前出入的丫鬟婢子匆忙,白苏墨抬眸,正好见得梅老太太的身影。
  “外祖母……”她放下餐盘,起身朝梅老太太身边走来。
  “别起来了,”梅老太太连忙伸手示意她坐下,一面道:“一大早便折腾起了,先把东西吃了再说。”
  梅老太太进屋时瞧得清清楚楚,应是饿了。
  可诸如白苏墨这样的世家千金,便是饿了,也有教养,吃得不急不慢,分毫不见狼吞虎咽之色。可白苏墨是梅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尤其是小时候,更是梅老太太一手教养大的,旁人看不出来倒也罢了,梅老太太哪能看不出来?
  外祖母最是知晓她的,白苏墨也不推辞。
  宝澶机灵,同胭脂两人一道搬了椅子到梅老太太近前,这梳妆镜前,也没有的旁的桌椅了,梅老太太年事已高,总不能一直站着。
  这些事情,宝澶惯来用心。
  白苏墨朝她笑笑。
  刘嬷嬷便扶了梅老太太落座。
  梅老太太昨日是见过白苏墨穿这身新娘喜服的,昨日已觉惊艳,只是到了今日,这新娘妆一画上,周遭的喜娘上前簇拥着,又是另一番景象。
  “好看。”梅老太太莞尔,“好看……”
  许是激动,连连两句都是重复的同一个词汇。
  “好看……”等到第三遍时,声音都有些许更咽,面上先前的笑意再崩不住,直直化为了有些抑制不住的伤心与不舍。
  梅老太太一抹泪,白苏墨赶紧将手中的坚果放下,起身上前,一面抚着外祖母的背,一面接过流知替上前来的手帕,轻轻替梅老太太擦拭眼泪。
  梅老太太一面摇头,一面自她手中手中接过手帕,更咽道:“囡囡,外祖母是替你高兴,替你爹你娘高兴……”
  白苏墨微怔。
  梅老太太眼中含着泪,一边用手帕擦拭,一边强挤着笑意道:“我们囡囡出嫁了,若是你爹你娘能见到该是多好的事,看着我们囡囡长大,出阁……”
  梅老太太其实分明不是想说这些,却似话从心底中来一般,压都压不住。
  刘嬷嬷轻声道:“老夫人,今日是小姐大喜日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梅老太太便颔首,是不当说。
  白苏墨却宽慰道:“外祖母,爹娘一定能看到。”
  梅老太太微顿,既而连连点头:“囡囡说的是,能看到,能看到!”
  白苏墨才轻轻笑了笑,遂又抬了双臂放在梅老太太膝盖上,头枕着双臂,似幼时撒娇般,依靠在梅老太太膝上,垂着眸。
  流知,宝澶,胭脂,平燕和尹玉几人不说,屋中的喜娘心中都有感触。
  平素见过多的新娘子都是父母送别,今日的新娘子父母过世了,陪在身边的是祖父和外祖母。当下,白苏墨平静倚在梅老太太膝上,双目垂眸,这模样却份外让人动容。
  许多不舍是道不出的。
  反而越是这样平静的依赖,却越是让人心底跟着跌宕起伏着。有喜娘跟着“喜极而泣”的,轻声道,“我亦想我外祖母了……”
  梅老太太略作迟疑,还是伸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抚了抚,“誉儿是值得托付的人,我同你爷爷都放心了。”
  “嗯。”
  许是压抑着心中的情绪,白苏墨低声应了。
  祖孙二人相依的画面太安宁而美好,屋中都似不忍打断,等过了许久,都未有人轻易上前,白苏墨便一直这么枕这梅老太太膝上,既未睁眼,也未出声。
  ……
  直到良久之后,白苏墨知晓已将先前眼中涌起的氤氲抑了回去,才微微睁眼。
  如幼时一般偎在外祖母膝上,总是让她有股莫宁的安宁。
  梅老太太便也由着她,不打断,也不出声。
  “爷爷可来了?”白苏墨虽未动弹,口中却轻声问起。
  梅老太太应道:“方才便来了,同靳老将军在厅中说话呢。”
  靳老将军?
  白苏墨倒是诧异了,虽然知晓年关前一直只有钱誉住在钱府老宅里,靳老将军是同靳夫人一道住在钱府新宅的,可今日迎亲是在新宅,照说靳老将军应当在老宅等着迎亲队伍折回才是……
  梅老太太便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解释道:“这桩婚事,本是靳老将军同你爷爷一起拍板定在今日的,靳老将军是想亲自留在这里,确认没有纰漏了,才同迎亲的队伍一起离开……”
  白苏墨意外。
  梅老太太正欲开口,外阁间处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还带着快跑之后的喘气声道:“新郎官还有两个街巷口就到了,夫人让来问一声,屋中可都准备好了?”
  到临近两个街市口了?!
  屋中这都才猜纷纷反映过来。
  对呀,新郎官的迎亲队伍都要到了府中了。
  “快快快!”为首的喜娘唤了声。
  近侧的两个喜娘赶紧上前,一人朝白苏道:“新娘子还请起,眼下,要先得补妆了,然后凤冠霞帔也需穿戴好了,稍后新郎官入了苑子,会一直用喜绳牵着新娘子去厅中辞别家人,等辞别过家人,新郎官要抱起新娘子上花轿,再往旧宅那边去……”
  等喜娘说完,也将白苏墨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这喜服的料子做工极好,布料更是万中挑一。
  先前她跪坐在梅老太太跟前,不久,喜娘抵了个蒲团在她膝下,眼下,喜娘只是上前轻轻处理了下喜袍上的灰尘,并无特别之处。
  刘嬷嬷也扶梅老太太起身:“老夫人,我们也当往厅中去了。”新郎官来府中接新娘子,新娘子要去厅中同家人拜别,梅老太太是白苏墨家人,自然要在厅中候着。
  梅老太太前脚刚走,苑外便有喧闹声和鞭炮声,并着鼓瑟吹笙传来。
  腊月里,屋中的帘栊大都是加厚的,也能隔断屋外的不少嘈杂声。
  便是方才,也是刘嬷嬷掀起帘栊时,才听见外面已是如此动静。
  她们这处苑落还算宁静的,都已经听到声音,那便是迎亲的队伍已到大门口了。
  “赶紧赶紧!”为首的喜娘脑中清醒,于是三个人围上前去,给白苏墨加紧补妆。两个喜娘在准备蹲下给她整理喜服,还有两个喜娘在准备稍后用的喜绸。
  总归,等白苏墨的妆划完。
  苑中已是唢呐声声,鞭炮声也不绝于耳,隔着厚厚的帘栊传到屋中来,好似就在眼前一般。
  不说白苏墨,流知和宝澶都开始莫名紧张。几人昨夜起就在筹备这个时候,眼下,这大婚当日的礼仪就快从迎亲开始了。
  若说白苏墨早前还算压得住的平静,如今,于这满苑子的喧闹声音中,白苏墨只觉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砰”声音,似是比这迎亲的乐师凑出来的乐声更清晰,也更让人紧张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喜娘们哪里会等她喘息时间。
  “新娘子,要盖红盖头了。稍后这红盖头要一直盖在头上,不能取下来,也不能才头上滑落,直到洞房之礼时,新郎官用喜秤挑起,方才可以从头上取了,可记住了?”喜娘见她似是紧张出声。
  白苏墨心有旁骛,听喜娘如此说,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一众喜娘的簇她到了外阁间的主位中落座。
  “那便行了,我们会一直陪着新娘子,若是有事,便随时可以唤我们。”喜娘给她盖上红盖头,再完交待这句,便将喜绸的一端递给她。
  白苏墨楞楞接过。
  “新娘子拿好了,稍后,新郎官就用这根喜绸牵新娘子去厅中辞别家人。”喜娘方才言罢,苑外的喧嚣声和乐器声戛然而止。
  屋中也跟着安静下来。
  万籁俱静中,外阁间的敲门声传来,先是屋外喜娘的声音:“我们是迎新娘子的。”
  白苏墨也在红盖头下竖起耳多听。
  喜娘甜美的声音传来:“新娘子可有准备好?”
  屋中这头喜娘才应道:“静待良人。”
  静待良人?
  呼,白苏墨心底紧张得吐了一口浊气。
  便听这外阁间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白苏墨在盖头下旁的都看不见,唯独能看见那双靴子,“噗通噗通……”白苏墨掌心攥紧。
  只见这双靴子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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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新婚燕好(四)
  他的脚步很轻, 仿佛三月里连绵不绝的柳絮。
  却又一步一步,掷地有声,沉稳有力般走到她跟前,也走进她心底。
  她见那双靴子停下。
  应是喜娘上前, 将她手中牵着的喜绸另一端递到了他手中:“请新郎官领新娘子拜别家中父母。”
  他接过,朝她拱手之礼。
  她从盖头下方见到他的衣袖的尾部,那入目里, 鲜艳的大红色,同她身上的这套喜服仿佛如出一辙。白苏墨微怔,心想忽然想,钱誉着红色的喜袍当是何模样?
  胡乱思绪中, 握在手中的喜绸漾了漾, 好似她凌乱的心绪一般。身侧的喜娘也搭手扶她起身,她也愣愣照做。分明昨日里就有喜娘交待过,但临到眼下, 却似脑中一片空白。
  喜娘扶了她, 她握住喜绸,跟在钱誉身后。
  她身后又簇拥了好几个喜娘。
  脚步踏出外阁间,苑中鞭炮声四起, 并着喜乐吹奏的声音。从先前的紧张,与祖母的不舍, 到眼下, 在红盖头下, 似是对所有的一切都好奇着。只是盖着后盖头, 看不到苑中景致,但鞭炮声伴着喜乐吹奏声,还是让人生了不少想象。
  也由得这一路都盖着红盖头,她看不太清脚下的路,一路都由喜娘搀扶着。
  这条路,昨日府中的丫鬟便带她走过好几次,她已然轻车熟路。靳夫人特意挑选这处苑落,便是从她的房间到厅中距离近,她今日不必盖着红盖头走上许久的路。
  白苏墨心思间,只见前面的靴子慢了下来。
  搀扶她的喜娘也跟着慢了下来,在她耳旁轻声道:“到厅外了,新娘子慢些。”
  “嗯。”白苏墨应声。
  话音刚落,喜娘便从身边退到了一侧。
  她眼前忽然被人影笼罩住,未及思忖,便被身前的人牵起一只手,跨步入了厅内。那掌心的暖意熟悉而温暖,倒似不需多的语言。
  “小心脚下。”仿佛是今日,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言简意赅。
  也许是应景,她便也言简意赅应了声“嗯”。
  又许是已然默契,他牵着她的手入了厅中,并无违和感。
  厅中有衣衫窸窣的声音,和踱步上前的声音。
  昨日喜娘便说过,今日爷爷和外祖母都会在。女子出嫁,要在出嫁当日拜别家人,她的家人就是爷爷同外祖母了。
  方才的声音,应当就是爷爷同外祖母上前来迎她。
  过往总说新娘子出嫁前要哭上许久,才能上花轿,这哭便是拜别家中父母长辈的时候。早先梅老太太来看她的时候,她便伏在梅老太太膝上不舍,但此情此景非当时在房中模样,而是她,真的就要出嫁了。
  出嫁后,她便要时常呆在燕韩。
  无论是爷爷也好,外祖母也好,在一处的时间自然而然就少了。
  白苏墨心中忽得更咽。
  她虽看不见梅老太太和国公爷,但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亲人。
  “媚媚,出嫁之后,需谨言慎行,孝敬公婆,与誉儿和睦相处。”这番话,自是由梅老太太来叮嘱,今日,梅老太太也终于循了国公爷的称呼,唤了一道媚媚。
  白苏墨便循礼福了福身,是应好的意思。
  再到国公爷处。
  白苏墨微楞,爷爷这里,似是良久都没有动静。
  身后的喜娘虽面有异色,却也不怎么敢抬眸多看两眼国公爷,只是相互望了望,就怕误了出门的吉时。
  钱誉看了看国公爷,并未吱声。
  许久,国公爷终是开口,却是朝钱誉道:“誉儿,我就媚媚这么一个孙女,照顾好媚媚。”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都愣住。
  临行前,都是应当嘱咐新娘子的,国公爷却嘱咐了钱誉。
  钱誉拱手:“爷爷宽心,誉儿必待苏墨如一日。”
  只是听见爷爷声音,盖头下,白苏墨已泪如雨下。
  她是国公爷一手带大的孙女,国公爷岂会看不出来?
  国公爷收回目光,再次瞥目看向钱誉:“走吧,别误了吉时。”
  国公爷心中是有数的,远处几个喜娘脸色才舒了舒。
  虽是先前国公爷沉默良久,耽误了些时间,可新娘子这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得哭着跪地不走,这些时间竟还是追回来了不少,再加上眼下,国公爷口中这句“别误了吉时”,应当是没有太多的问题。
  喜娘们这才纷纷上前。
  其中一人从新郎官手中重新搀扶起白苏墨,另一人朝白苏墨道:“请新娘子朝家中长辈行拜别礼。”
  喜娘昨日便说过,盖着红盖头行动不便,所谓的行拜别礼,便是朝家中长辈福身。
  白苏墨照做。
  喜娘又道:“请新郎官同新娘子家中长辈行迎亲礼。”
  喜娘昨日未有同白苏墨说起过迎亲礼。
  只是喜娘话音刚落,白苏墨便听钱誉掀了掀衣摆,盖头一侧,能看到一袭大红色的喜袍在身侧朝爷爷和外祖母下跪。
  既而叩首。
  拜堂成亲,是拜钱家长辈。
  而此时,是辞别新娘子家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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