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路上小憩的时候,还在用滚烫的开水给她冲碗;在潍城的时候同她说小姐,潍城城守晚些时候要来见她;同玉夫人照面的时候,她一个眼神,齐润便领会的她的意图,立即酌情安排;早前说要去羌亚,也是齐润在张罗路上的准备……
为什么,齐润突然就没了……
白苏墨掌心死死攥紧。
齐润苍月京中的万精油啊,遇到任何事情,齐润都能泰然处之,审时度势,再糟糕的事情也都能被他对付过去,他不信齐润会死。
白苏墨盯向肖唐的目光没有移开。
她想要听肖唐给她说,方才是玩笑话,亦或是骗她的。
她不信齐润会死。
白苏墨眼中稍许氤氲。
肖唐眼泪却都已涌了出来:“齐润哥是……齐润哥是为了扯开我才会……他死死抱着那两个巴尔人的腿脚……”肖唐已说不下去。
白苏墨忽得悲从中来。
齐润死了。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眼中的氤氲也汇聚成珍珠,在脸上颗颗滑落。
她想起初到京中的时候,齐润还是跟在元伯身后的小跟班,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小姐,转头就当起了爷爷在府中的眼线,她一日吃了几粒瓜子,齐润都面面俱到。
后来元伯年事已高,爷爷将越来越多的事情都交予齐润去做,齐润也慢慢从元伯手中接过了国公府大管家的位置,她才慢慢发现,齐润这人其实就是府中,乃至京中的万精油。爷爷的脾气,他摸得最透,就连她的脾气,他也摸得透,她与爷爷闹别扭的时候,齐润能两头都不得罪;她与爷爷亲近的时候,齐润还能两头讨好,国公府里,有这等本事的,只有齐润一人。
齐润是爷爷身边信任的人里,唯一的一个不是他从军中带出来的。
可见爷爷对齐润的中意。
再后来,她也让齐润打听爷爷那边的事情。
宝澶嘴甜,终日齐润哥哥前,齐润哥哥后,齐润也奈何,于是诸如譬如今日爷爷又偷偷喝了多少酒,昨夜看兵书看到什么时辰,隔两日又有谁约了爷爷沙盘推演要推个三两日的,最重要的是,爷爷最近又在看京中或军中哪个世家子弟的消息,齐润也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
逢年过节,她会给齐润包额外的红包,齐润还会给她捎母亲做的腊肉。
后来齐润成亲,孩子出生,她还去过齐润孩子的百日宴。
圆圆的脸蛋,不停朝着她眨眼,太小的孩子不太会笑,齐润的妻子还让她抱过小宝宝,她胆颤心惊得抱着,那孩子也一直未哭,只是盯着大眼睛看她……
其实齐润不算是聪明人,但比旁人都知恩图报,也更拼命。旁人都道他是京中的万精油,但其实最初,齐润也只是一个来京中投奔亲戚寻个活计的朴实人。
在国公府,齐润和元伯一样,也是家人……
白苏墨低眉噤声。
肖唐却已大声哭了起来。
过往他与齐润并不相熟,也一直道齐润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的管家,多少有些自恃清高在里面,他也不大敢主动寻话同齐润说。
后来从离京去往明城,在路上他正好和齐润一道轮值。
齐润话不多,却对他照顾,让他多睡,他想,若是早些同齐润相处便好了。
他从齐润口中得知他有一个温文贤良的妻子,家中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肖唐泪声不止,齐润真傻。
要不是因为他,齐润也不会死。
他一直自诩福星,可他怎么没有福至身边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少东家面前哭不出来,可在少夫人这里,肖唐眼睛都已哭肿。
内屋的帘栊撩起,钱誉已换了衣裳出来。
“少……少东家……”肖唐更咽。
白苏墨也正好抬眸看向钱誉。
钱誉微微瞥目,肖唐才想起不妥。
少夫人眼下还怀着身孕在,他先前只顾着同少夫人说去了。
肖唐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钱誉才上前:“陆城守请了潍城城中最好的大夫,可惜迟了一步,齐润很坚强,交待清楚了后事。他家中妻子性情偏软弱,他走之后,怕会被家中人欺负,他托你回苍月的时候,得空去照看一次,这样他便放心了……”
白苏墨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亦适时伸出臂膀。
先是尹玉,再是齐润,离京这一路遭逢了太多变故。
更尤其,死的是齐润。
是国公爷留给她的主心骨。
齐润行事周全,亦得他父母称赞。
若不是因为白苏墨的缘故,国公爷也不会留齐润在燕韩京中。
齐润的死,白苏墨会重重放在心里。
只是,他去的时候齐润已经死了,尚且来不及请大夫,齐润也未曾交待身后事。
人有所念,必有所求,只有齐润亲口留了念想,苏墨心中的愧疚才会轻上几分。
他心思通透,温和道:“苏墨,人死不能复生,你我能做得,便是照顾好齐润家人。”
白苏墨颔首。
他伸手替他拭去眼眶上挂着的泪水,轻声道:“苏墨,我还未好好看看孩子。”
他可以同她说哀思伤神,为了腹中孩子好云云,但亦会用更好的方式。
白苏墨果真愣住。
钱誉笑了笑,单膝跪下,伸手轻抚上她腹间:“他可会动了?”
她破涕为笑:“怎么会?”
钱誉佯装叹道:“我以为我的孩子会与众不同些……”
知晓他分明是打趣,她却依旧笑了出来。
他惯来知晓以合适的方式宽慰她,她从善如流。
“苏墨,我可能听一听?”他请求。
她笑,“此时贴耳,能听出什么来?”
他珍重道:“安稳。”
他凝眸看她,她亦笑笑。
他循着笑声,轻轻靠近她腹间。
痒痒的,却温暖。
“他(她)同我说话了。”钱誉冷不丁开口。
白苏墨看他:“他(她)说什么了?”
他轻咳两声,郑重其事道:“他(她)说,请娘亲亲他(她)爹爹一下……”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再忍不住,嘴角悠悠勾起:“他(她)倒真是聪慧,腹中两月,已懂让他(她)爹爹亲他(她)娘亲的道理……”
钱誉颜色故作沉稳:“父子之间,心有灵犀,这一句是我替他(她)提的……”
钱誉言罢,一侧没有应声的陆赐敏才掩袖笑了起来。
钱誉看她。
白苏墨想起还未同钱誉说起过陆赐敏:“钱誉,这是陆城守的女儿,赐敏。”
钱誉微怔。
想起那时候在驿馆中见过的陆城守和玉夫人,玉夫人口中是说巴尔人掳劫了她的女儿,她才迫不得已只能将那几个巴尔人带入驿馆当中。
当时陆城守寻遍了周遭,一直没有寻到陆赐敏踪迹,只能相信陆赐敏已经遇害。
却没想到,这途中,陆赐敏竟和白苏墨一处。
陆赐敏不过五六岁,个头矮小了些,钱誉没有起身,而是朝她微微行了个点头礼:“陆姑娘,你好,我是白苏墨的夫君,钱誉,很高兴认识你。”
陆赐敏笑道:“我知道你的,钱誉。苏墨这一路都在同我说,不怕不怕,她的夫君叫钱誉,你一定会来寻我们的。”
钱誉没想到陆赐敏说得竟是这句。
钱誉指尖微滞。
一直以来,白苏墨都同他说的是一路并未吃苦,亦并未遇到惊险之处,但若是真无心中波澜,又怎么会如此宽慰旁人,也宽慰自己。
钱誉忽得心如澄澈。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含笑朝陆赐敏,亦是朝白苏墨道:“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便来得有些晚,但总算还是赶上。”
第196章 人心
(第一更故人模样)
临近晌午, 芍之才匆匆跑回了苑中。
方才夫人和钱公子这里让她在偏苑外候着, 有消息就来这里回话,方才见偏厅中的众人出来,芍之便先回了苑中。
等到苑中, 外阁间里只见钱誉和陆赐敏在一处说话, 没见到夫人。
钱誉见了她, 随意说了声夫人睡了。
芍之想起今晨苑中有动静,夫人天不见亮便醒了, 眼下都快晌午,想也是乏了。
既然夫人歇下, 芍之便同钱誉说起了偏厅那边的情况,偏厅中的几位大人都出来了, 似是国公爷只留了沐大人在一处说话。早前的两个巴尔人暂时被褚将军收押, 其余都似是平常。
芍之话不多, 但句句都在点子上。
茶茶木和托木善劫了苏墨,眼下却只是被收押,说明同国公爷达成了协定。
国公爷留沐敬亭一处说话,说明心中还有旁的顾忌,要找最信任的沐敬亭商议。
钱誉不动声色间拿捏了几分。
他方才斩杀了茶茶木的雪鹰, 茶茶木除了惊愕,却没有更多的恼怒, 愤恨, 说明劫走白苏墨一事, 茶茶木心中有愧意。
至于褚逢程, 连他都能看得出褚逢程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茶茶木身上,茶茶木也不时偷瞄褚逢程,这两人不仅认识,还是熟识,更何况国公爷和沐敬亭这里?
他虽不知最后茶茶木所说的,要同国公爷做的交易是什么,但国公爷的心思极深,茶茶木的话能入国公爷的耳,说明是正正好好切中了国公爷的心思。
那茶茶木和托木善就能安全脱身。
而褚逢程,势必也会露出马脚。
这便是方才芍之说的,国公爷让褚逢程将茶茶木和托木善二人收押,除非褚逢程是个心思极其周全的,多的一分不问,茶茶木也是下了决心要将褚逢程抛开的,一个字都不多应,那兴许还能打消旁人的疑虑。只是两军阵前,茶茶木再如何都是哈纳诗韵的弟弟,身份特殊且敏.感,褚逢程若是聪明,就不会拉整个褚家垫背。
回过神来,钱誉朝芍之道:“可否让厨房给苏墨备些吃的?”
苏墨今日起得太早,眼下还在内屋小寐。
这一觉怕是要睡得再晚些,她腹中还有孩子,起来的时候应当要饿。
芍之连忙俯身:“奴婢现在就去。”
钱誉颔首。
芍之小跑出了外阁间,听这脚步声,应是也一路小跑出去的。
又是个腿脚利索的丫头。
不由,让钱誉想到了苏墨身边的尹玉。
似是,也同她一样。
话很少,但做事却利索。
钱誉回想自三月离京起,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老宅失火,尹玉意外,而后被苏墨被或霍宁的人追杀,既而被茶茶木劫走,再是齐润身死,他一路循着蛛丝马迹寻苏墨,一路走,一路都晚了一步,但所幸,都确认白苏墨还活着。
接到褚逢程给国公爷送信,说白苏墨在渭城的时候,他整个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他是一连几日都未合过眼,他当日若是警醒些,苏墨就不会在潍城驿馆中被劫走。
想起褚逢程书信上说,白苏墨母子安好,他整个人都愣住。
离开潍城的时候,他是听同流知同宝澶说起,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有孕了,原本还是让肖唐去唤了大夫来驿馆的,不知当下该怎么办才好。
他也不敢去想,苏墨带着身孕,被人劫走,这一路当如何凶险。
他一连几日都未合眼,后来实在困极,也是小寐稍许便惊醒。
他要早些时候寻到她……
这一段时日,他生不如死。
方才苏墨歇了,他正好同陆赐敏说话。
陆赐敏也同他说起了这一路上,茶茶木和托木善的事情。
他早前便见过茶茶木。
就是平宁时候,那日客栈走水,他和于蓝破门而入之时,屋中的苏墨,流知和宝澶都昏昏入睡,他正好见到窗户处穿着黑衣的茶茶木。
紧衣夜行,那张脸,他唯独看清的是那双眼睛。
而今日在偏厅中,他多看了两眼,便认出茶茶木那双眼睛来。
在平宁的时候,茶茶木便想掳劫苏墨,最后却是在潍城驿馆中趁乱得逞。
陆赐敏只有五六岁,很多事情若是直接问,她都应得文不对路,或含糊其辞。
他转而问,茶茶木和托木善对你们可照顾?
陆赐敏便笑着来了话题。
从茶茶木将她从破庙地下室里救出,苏墨给她喂了粥,然后是茶茶木和托木善其实都和善,中途也遇到了坏人,茶茶木和托木善一起将坏人打跑,他们坐了马车,也坐了船。这么小的孩子记不清地名,但记得清楚的是茶茶木时常同苏墨一处说话,也时常被苏墨气,托木善也会同她玩骑马游戏,在苏墨养病的时候,她同托木善日日去抓鱼给苏墨炖鱼汤喝……
钱誉都安静听着。
陆赐敏口中的茶茶木和托木善都不是坏人。
只是茶茶木有些脾气暴躁,托木善又有些笨与木讷,但他二人能在鲁村时候,能听大夫的话,让白苏墨在鲁村将养,钱誉心中还是吃惊。
从陆赐敏口中的话听来,照说鲁村的时候,茶茶木应当是让托木善去给潍城送过信的,那应是茶茶木起了放白苏墨的心思。鲁村离潍城又不远,那若是顺利,陆城守应当已经接到陆赐敏和白苏墨了。这其中,应当还起了旁的变故,所以等他赶到鲁村的时候,茶茶木和托木善已同霍宁的人殊死恶战后离开了。
在陆赐敏眼中,兴许还是在白苏墨眼中,茶茶木和托木善是好人。
钱誉心底已经拿捏了几分。
便没有再多问。
陆赐敏也伸手打着呵欠,脸上都是困意。
她也是今晨被褚逢程的副将叫醒,送离出渭城的,起得也早,还中途见过白苏墨一面。眼下,也确实当困了。
钱誉将她安置在外阁间的小榻上哄睡。
小时候钱文和钱铭多是钱誉带过,哄这个年纪的孩子入睡,他游刃有余。
钱誉唤屋外候着的丫鬟拿了被子来,给陆赐敏盖上。
又叮嘱丫鬟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