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娘见她们双目发亮,便道:“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襕袍,你们若想看,一会儿倒是可以等男眷那边散了,偷偷溜去看看。”
这个提议不错,贵女们如今都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俊美少年郎对她们而言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反正远远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赶紧欢笑着答应了。
旁边有人问:“公主可要跟咱们一块儿去?”
这些贵女都是福昭这个圈子里的,大家关系甚好,说话便不像外人那般讲究。
福昭瞥了眼身后的燕潮见,“这种热闹我自然想凑凑,不过十七娘若是不愿叫我瞧见你那俊美无双的夫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是?”
十七娘忙道:“怎会,公主可一定要赏脸和我们同去。”
这话又惹得众人一阵轻笑,“十七娘你放心,你和容家三郎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咱们就是去看看!”
福昭也笑,一边笑一边拽了下燕潮见的衣角,“哎呀,你们看,连我的婢女都想去看看容家三郎,还扯我衣角呢。”
这话说罢,周围瞬时有数道视线投在了燕潮见身上。
她一直低垂着头,站在水榭阴影里,叫人看不清面容,不过贵女们对一个小小婢女的打量也只有这么一瞬,转而又开始笑,“十七娘,你瞧瞧,公主这是给自己找由头呢!”
阴家的花园中央有一大浅湖,将女眷和男眷的院子分了开来,湖心上有一水榭,众人在里边围了一圈,福昭坐在最中央,一如既往的众星拱月,燕潮见便立在她身后,腰后就是阑干。
她听着这些贵女们的谈笑声只觉得吵闹,反正也没人注意她,她便微微偏过头,往水榭外望了一眼,这本来只是个无心的动作,可她的目光却在看见对岸人群中央那个白色身影时停了下来。
是他。
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
容洵和傅二的确从未碰过面。傅二早就成家立业,在中书省门下领了个正五品的官职当差,晨兢夕厉。
而容洵是阁老府的贵公子,又是老幺,自小被溺爱得厉害。他的兄长到了他这个年纪大多都进了仕途,唯独容三至今身无半职,整日只晓得吃喝玩乐,和那些贵游子弟厮混。
都是名门子孙,二人却差距甚大,如何能有机会结识。
傅二琢磨不透容洵为何登门,但因着他背后的容家,不见却是不行的。他将容洵请到自己院子里,吩咐下人煮茶,略微收拾一番便去会他。
傅二对容洵的印象只停留在无意中听说他为了和人争一花楼头牌带人将人家揍了个爹娘不识的程度。着实荒唐。
谁知步进正厅,入眼的却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贵气少年郎。他正低头小口小口抿着茶,听闻门口动静,抬头朝他望过来,白净端正的脸上瞬时绽出个笑。
傅二满腹狐疑,“傅某有失远迎,容三郎君勿怪。不知今日登门是……”
容洵风流满皇都,他不由担忧起是不是容洵在哪儿瞧上了自家小妹,今日上门来是为了求娶。
容家权势滔天,容三又无法无天,若回绝只怕面上会不好看。再坏一些,容三会不依不饶。早知如此,他先前就不该让小妹过会儿来自己的院子。
容洵不知傅二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要赶紧把自己忽悠走,还笑得满面春风地跟他客套,末了,将茶蛊往紫藤案几上一搁,收敛了笑意。
“我今日登门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容洵道,“你只要如实回我话,我立马就走。”
傅二愣住,因为眼前的容洵忽然整个人氛围变了。
方才还含着笑意的眉眼此时只剩下一片寒霜。他笑起来时分明干净澄澈,让人不禁凭空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不笑时,便如乌云遮日,整个人都被阴影所覆,再没了半分暖意,取代而之的是一汪死寂潭水,冷戾而深不可测。
傅二不禁咽下两口唾沫,声音有些紧张:“你问吧。”
“五年前为什么匆匆定了亲?”
“这……”
容洵盯着他,没有放过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慌张,语调不带半点波澜:“是不愿尚主,还是有什么你不能尚主的缘由。”
傅二仍一声不吭,他便扯起嘴角,缓缓道:“让我猜猜。”
“是公主借着这个由头,让太子告知了你什么事吧?”容洵眸光流转,眼底冰冷的杀气令傅二额角不禁溢出冷汗,“所以你匆匆订亲,公主和太子便顺理成章地演了出早就谋划好的姊弟决裂的戏码。”
他将燕潮见的玉佩系在了死猫的脖子上,燕景笙分明看见了却没借题发挥,反而将玉佩的事瞒了下来。容洵不由冷笑,差点就被这对姊弟骗了。
这番话显然刺激到了傅二,他一锤桌案,声响震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匆匆订亲是因为不愿尚主。当年长公主的夫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如今谁还敢尚主!”
长公主是当今圣人的同胞阿姊,在圣人夺嫡成功,荣登大宝之时却勾结夫家意图架空圣人权势,垂帘听政。可惜后来却没能斗得过虞、容两家联手,满门抄斩。
长公主的头颅,是圣人亲自砍下的。
今后若谁娶了公主,就会勾起圣人乃至太子对那段往事的回忆,这等说不准又讨不到好处的事,谁愿去做!
可容洵显然没被这话说服。
他听罢,扯起嘴角嗤笑了声,上半身前屈,右手肘撑在身前案几上,凑得离傅二近了些。眼底卷着轻蔑,眉目间糅杂着煞气,傅二叫他看得不禁瞳孔张大,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他以为容洵还有话要质问自己,故攥紧拳头,正襟危坐。眼前这位生得面如冠玉,神情却冰若寒霜的少年郎见状,忽然嘴角一挑,毫无预兆地噗嗤大笑出声。
他的声音太明朗,笑容更如春风和煦,与方才杀机重重的模样判若两人。
傅二愣愣地看他捧腹大笑,面上愈发肃然,颤抖着牙根说:“你,你,你笑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逗你玩呢!瞧你被吓得,鬼扯的话你也信啊?”
许是笑得口干舌燥,容洵干脆提起搁在一旁的茶盏往嘴里倒了口茶水。
“我本来还有些担忧。现在倒不了。”他悠悠道。
傅二不解其意,面露疑色。他便毫不吝啬自己的嘲讽,指着傅二夸张地哈哈笑两声,“我公主姐姐怎么也不会瞧得上你这样的二愣子啊!”
边笑边摇头,直直立起身就往外走,“不用送了,亏我今儿还特地跑来看看你几个鼻子几只眼,真真白费我一番功夫。”
傅二就这么怔愣地望着他悠悠拐出了房门,室内寂静了片刻,他缓缓低头望向了自己手中的茶蛊。
“阿兄?”
门外响起一声轻唤,傅四娘迈过门槛进内,回眸看一眼:“方才那郎君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
“四儿,你来。”傅二招手将她叫到身旁,眼角余光沉沉地瞥一眼门外,“你即刻书信一封去宫里,告诉公主,那容家三郎有问题。他是为了图纸而来的。”
“容三一定是二皇子的人。”
傅四娘一愣,秀眉缓缓颦了起来。
—
容洵出了傅府,却没回宫,脚下一转径自上了花楼。
门口的妈妈瞧见了他赶忙迎上前,笑逐颜开,娇滴滴地唤了声“容三郎”,而后让小丫头将他带上楼。
容洵任由小丫头柔若无骨地挽着自己的手臂,嘴角一翘俯下头冲她低喃道:“珠儿几日不见,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珠儿不由耳根渐红,娇羞地嗔怪:“三郎这话也不知对几个姐姐说过。”
容洵低笑了声,“自然只对珠儿一人说过。”他道:“傅二郎不知晓图纸的事。”
声音极轻,从远处看,只会觉得他是在与人调笑。
珠儿暗暗捏捏他的手掌心,嘴上嘟囔道:“三郎今儿分明不是来寻我的,却要说这些话来讨我欢心,可不是讨厌么!”
容洵随着她上楼进了雅间,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方才醉醺醺地从花楼出来。
他脸色微红,脚下晃晃悠悠,仿佛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栽下去,可只有细瞧才会发现,他半掩着的眸清醒无比。
还未等他再走几步,就被一队玄甲卫挡住了去路。
“容三郎。”领头的禁军冲他一抱拳,“我等奉晋陵公主之命,捉你回宫。得罪了。”
容洵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五六个禁军包围,颇有一种要押他回宫的架势。
“……公主捉我?为什么?”容洵懒懒地眨开一只眼,含含糊糊地问。
这队禁军是圣人专程点去负责贴身守卫燕潮见的,只是燕潮见是个懒人,鲜少出宫,是以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在替公主干些粗活。
领头的禁军名唤周运,向来把燕潮见的话奉为圣旨,今日一接到令,马不停蹄就领着人上街来抓容洵了。他听说容洵是个油嘴滑舌不好相与的,是以决定不和他废话,带回去再说。
“怎么,你不愿意?”
容洵若不愿意,他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回去给公主。
谁知容洵却一笑,“谁说我不愿意了?公主姐姐难得主动要见我,我怎么会不愿意?走走走,赶紧走!”
他扒拉开几个禁军,径自往前迈了几步,又回头催促:“走啊,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耽误了我和公主姐说话,你们当得起责任么?”
周运不由和旁边禁军对视两眼,皆有些怔愣。
公主显然是发了怒要抓他回去兴师问罪的,这容三郎是个傻的不成?
容洵被禁军簇拥着回宫,径直把他带到丹阳殿。
燕潮见正在修剪花草,一听外头闹哄哄的便知是禁军把人给她抓来了。
“公主姐大安。”容洵大刺刺迈进来,东倒西歪地行了礼,脸上还有未散去的酒气,“公主姐您找我?”
“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三上刀山下火山,在所不惜!”
燕潮见没理他,听完禁军回禀,方才皱眉道:“你去傅家做什么?”
容洵和傅家可并无关联。
容洵无辜眨眨眼:“公主姐,您让人跟踪我啊?”
“怎么,我跟不得?”
“那自然不是。”他赶忙换上副笑脸,“我的意思是,这等小事用不着,您直接问我便是。容家如今几口人,我年芳几岁,身量身长,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凡事公主姐姐想知道的,小三知无不言呀。”
末了,他微眯起眼,缓缓添了一句:“我对公主绝无半分隐瞒。”
燕潮见拧起眉尖,容洵的鬼话,她半句也不信。从听说他今日莫名去了趟傅家起,她心底就隐隐生出了怀疑。可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凭证。
“那好,你便说说那日溜进别院从我屋里顺走的玉佩,你拿去做什么了?”
“公主姐姐的玉佩丢了?”容洵一张白净的脸上大大疑惑,“这可不干我的事,小三虽荒唐了些,但也不至于行偷窃之事,是吧?公主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耶耶又不差钱。”
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
太子的猫落水而亡之事还是惊动了圣人。
原因是今日早朝时元御史提起此事,义正言辞称晋陵公主此举就是没将太子放在眼里,是对储君明晃晃的挑衅!
意思就是要请圣人给燕潮见一个处罚。
御史管上公主的闲事,听着荒唐,实则不然。
当年长公主谋反,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多少世族受其株连,炼狱似的光景历历在目。直至今日,大家世族仍心有余悸。
偏偏燕潮见和当年的长公主还十分相似,都是同样的肆意妄为。且,与太子不和。以至于猫儿的事一出,御史便马不停蹄地上奏告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