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口,十安差点没骂他不要脸。只是后面他松了手,仰头看着月亮,问道:“他当真与我像?”
十安照顾他,便道:“你们都是一个爹生的,都像英国公。”
他摸了摸十安的头,想了想笑道:“那不是一样的吗。”
“他生来是嫡子。为人不显山露水的,洁身自好,伺候他的清一色都是小厮。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说罢宋景和自嘲一笑,手搭在十安的肩膀上头,趁着她走神把咬过的耳垂碰了碰:“你要是想投奔过去,大可一试。”
字里行间没有半点温情,像是藏着锋芒的刀刃。
宋景和一路避开那些人,最后到了后门给看门的几个钱,两个人出了这国公府。跟西县又是不同的风格。
十安出门未曾把装钱的荷包带上,宋景和带着她随意逛了逛,也不提买什么。她这一路走的招摇,那一张脸虽也寡淡,但生的好,不施粉黛也有颜色。
半路上十安瞧上了烤鸡,一摸空空的袖囊肚子就开始叫了。她重重敛着眉,抬眼宋景和正在前面等着她,手里是个锥帽。
“过来。”他说。
将那顶帽子扣在她头上,隔着一层纱,宋景和看了她好一会儿,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晚风穿过长街,十安更饿了,旁的小贩正好在吃晚饭。就端着碗蹲在路牙子边上,那饭里瞧着颜色寡淡,纵然如此,也勾的她起食欲。
长安午间便没出现过,傍晚跟宋三少爷打过一架,如今才懂什么叫饿。
“你日后出门戴上锥帽。”他说罢竟失笑,替她整理过后满意道,“可你今日打了我咬了我,你也没机会出去了。”
瞧不清她的脸,宋景和轻轻一叹,末了翘着嘴角负手走在她跟前,慢悠悠道:“自己跟上来。”
十安苦着脸,浑身上下都摸不到一个铜板。走在路上人仿佛都是飘的,遮了脸后确实没几个人看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恍然间想起来上回想要买的东西。于是跟在宋三少爷身后踌躇良久,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了?”宋景和问。
“少爷能借我一点钱吗?”她不大好意思,娘在世的时候就告诉她,如果可以千万不要同旁人借钱。
宋景和笑道:“你今儿惹了我,这事情其实可以商量。”
他并没有一口答应,十安咬着嘴,忽后悔起来。隔着那层素纱,宋景和居高临下看着十安,双手笼在袖子里。若是掀了帽子,她必然已经涨红了脸,那张嘴要么咬出痕来,要么就是用眼睛瞪着他,里面水灵灵的。
他伸出手,停在空中又收回去。
“你叫我一声爹爹即可。”宋景和抓着她一直手,低头捏在手心,比了比,说道,“我日后要是有个姑娘,我也叫她十安。”
“你是我捡回去的,叫一声有何妨呢?”他把纤细的手指蜷着,牵着人往前。两个人走路,他都习惯如此,不过已经不是陈家冲那个村子了。
“想好了,不然我要回去了。”他故意说,鸦青的眼睫半垂,手扶到了锥帽。
十安深吸了口气,把他拽住。
“你弯个腰。”她声音跟哼似的,宋景和嗯了身,欣长的身子往下倾。腰间坠的玉碰到了十安的手,他一点也不顾忌这是大街,眯着眼睛如同一只要等人顺毛的狐狸。
她抵在他胸膛:“别这么近,腰弯下来就成。”
那声音颤巍巍的,想必很紧张,宋景和唔了声,也不见往后退。亲眼看她把锥帽前的素纱挑起。莹白的面上五官是工笔用心勾勒描绘上去的,朱砂点唇,晚间的灯光被素纱滤过,如此到她这里便是添色。
她十五岁了,可没什么人教她,喊出那两个字时宋景和微微一诧,而后摇摇头。
“这个不算,我没听见。”
十安怔住,怕是没见过他这般无赖的时候。
那眼里含着一半的恼怒,其余皆如秋水荡漾,剔透的眼珠子像一对儿黑珍珠,一错不错看着宋景和。
“再喊一声就这么难吗?”他微笑道,“你那个死鬼老爹如何对你的你还不知道,我如何对你你也不知道?这人在世间最重要的就是要识时务。”
“爹。”
十安垂着眼睛,咬着牙齿半晌也不见他的回应。
猛地抬头时叫他的手碰到唇,她大惊,顿时警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喊你你还不乐意?你是存心将我当猴耍。”
说罢气呼呼地将素纱放下,宋景和莫名笑出声来,俊秀的眉眼染了一丝柔光。头顶上明月黯淡,彩灯之下他嗯了一声,想要抱抱这个人,填满心口那个缺。
他可就从未叫过英国公爹爹,那日在宋承和的书房里见过一次,陌生的不像话。
“别碰我。”十安跟刺猬一样。
宋景和不信邪,她若是这般他还偏要那么做,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结结实实抱住,在旁的诧异视线里大声道:“爹爹听见了。”
那声音不如往日的低沉,秋水眸里笑意堆砌着,修长好看的手把她的大辫子摸了摸,继续道:“我即应了你这一声爹爹,那便借钱给你罢,晚间回去教你写欠条。”
亏得头顶扣着锥帽,要不然她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你要买什么呢?”宋景和笑够了把人松开,虚咳了几声。
他那身玄色衣袍合身的紧,上面的暗纹是十安绣不出来的,抱过之后十安嗅出他身上的那股子熏香,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她依旧是先摸摸肚子,只这一个动作宋三少爷就懂了。
“去吃饭罢。”
他走在前面,似是心满意足,可若是十安看到他的神情,大抵会心疼一把。这街头巷陌十安有那么一丝印象,两个人年节时坐着车上南都,彼时活的自在。
晚上吃的还是路边摊。
宋景和这身穿着一看就是大家门户出来的,他跟十安吃的是面,汤底乃是熬了一下午的羊肉汤。
热气腾腾熏着脸。十安埋头吃了一半宋景和已经开始付钱了。
他换了个荷包,米白的蜀锦,绣的是一竿瘦竹,绣工精致,十安余光看了一眼,略有慕羡。
两个人吃罢原路返回,只不过后门关的严实。他望着天,想起了时辰已过,于是带着十安往巷子里走,找了好翻的地方先将十安推到墙头。
宋三少爷今日只带着小银冠,十安蹭着他的头,发丝都乱的不成样子。兴许是担心他骂自己,十安跨坐在墙头又喊了他一声爹。
宋景和站定在那一堵白墙前先理着自己的发髻,抬眼时面上浮了一抹笑:“你就这么喜欢喊我爹?”
十安立刻扭开头,几瞬功夫他就翻了过去,衣袂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干净利落。
他站在那假山边上,周边寂寂无人,宋景和伸出手,如同他从前在太平村说的那样。
“你下来罢,我接着你。”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十安说什么也不肯。
“你要我请你下来?”宋景和笑够了便敛笑,“可得仔细想好。”
第28章
十安磨蹭了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这回是想做什么?”
宋景和看她的动作, 似乎打算骑在墙头不下来了, 便也笑笑,说道:“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你若是不要我帮你,那便自己跳下来。”他袖手旁观。
十安估摸着高度, 探了探脚,踩的全是空气。月色微凉, 巡夜的这会子没过来, 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暴露在宋三少爷的视线里。
他嘲笑十安:“没那个胆子跳, 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十安闻声,想了又想, 这样下去脚指不定要崴,跳他那儿若是没接中也不过是这般结果。她沉吟良久, 看的宋景和都累了。
“你接着。”
宋景和不言语, 黑漆的眼眸盯着她谨慎的动作, 真等十安扑下来时才伸手去接, 言辞不善:“你好大架子呀。旁人不知还以为你是主子。”
十安吃不准他想作甚,不过这几年的经验, 她便顺着宋景和。
“我这架子都是虚的,请高抬贵手,你若喜欢我多喊你几声好不好?”她给他顺顺气,这回给抱的稳稳当当,十安也松口气, 由衷道,“我一直是相信少爷的。”
“假话。”他催着十安走前面。到了岔路口时她便一动不动如桩似的。
小园子里树木高大,草木葳蕤,夜间遮光。她走的又轻,晚间风声如涛,影子似乎都在晃。衣摆被她抓着,十安略微感到尴尬,刚想回头说些什么,宋景和已然将她拖走。
他那身玄色的衣衫在夜里不易叫人发现,躲在树后,宋景和说:“当你多大能耐,原来只这么一点。”
他贴着十安的后背,说话声音低低沉沉,随着呼吸胸膛起伏,腰上的革带硌着她的腰。十安往旁一挪,视野刹那就清晰多了。
那一片灌木丛动静渐渐大了起来。
十安捂着嘴,余光却瞥见了松三少爷扶着树的手,宽大的袖子垂到了她的肩头。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苦涩味道飘来,十安忍不住凑过去仔细嗅了嗅。
他一巴掌拍到十安的大辫子上面,嗤笑道:“你怎么跟旺财一样?”
十安抓住它的袖子,看见了腕部的淤青,不由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他小臂结实,摸上去硬邦邦的,十安借着一点从枝叶间漏下的月光看清楚了那上面的伤痕。
宋景和漠然不语,只见她低着头摸了摸。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一共有三道口子,其余的淤青颜色渐淡。十安想不到这些男人打架竟这么狠,宋三少爷平日虽说是个读书人,可跟旁人打也未曾见他这么惨过,可谓是伤痕累累。
宋景和笑了笑,敛袖站在她身后,道:“这有什么好看的,那边才好看呢。”
说着摆正她的头,十安再看下去人怕是就要钻到他的袖子里了。这夜深人静,风声呼啸,灌木草丛里响动忽上忽下,十安咬着嘴,妄想着缩回去。
偶尔发出的声音像是蚊虫蛰了她一样,看见那腿儿时十安咽了口口水,雪白的,又直又长。
分明是两个没有找到好地方的野鸳鸯,团成一团挡了十安的路。
宋景和故意说:“好看吗?”
他弯着腰,似笑非笑的将十安往前一推:“看不清楚罢。”
她浑身抖了抖,脚生了根似的只身子晃了下张手就抱树。十安使个劲儿摇头:“这不大好,旁人情迷意乱的时候这般贸然,太失礼了。”
“那你去问问,可否容我们旁观。”宋景和嗤笑,指着那儿道,“敢光天化日的苟.合还顾什么礼。”
“都是贱人。”
说罢他轻挑着眉,倚着树道:“十安你去看看,那人是谁。”
“我不去。”十安人缩成一团。
“你不去也罢,他们坐起来了。”宋景和轻轻说道,“我也看清楚他们的脸了。”
那人衣衫褪额一大半,也遮不住什么,一张脸上五官叫人格外熟悉。此刻咬着手指,正对着宋景和跟十安,若非闭着眼,定然能发现这偷窥的两人。
十安倒吸了口凉气,定睛一看,却见是满秋!
“你说她是舒服的哭了还是被顶撞的疼哭了?”宋景和眯着眼睛,拽着十安的领子把人拖到树后面。
十安抱着他的腿,这个时候想的却是——满秋惨了。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们两个这般偷窥,不大好。”她再次说道。
“不偷窥,我怎么知道满秋存的是什么心思?”宋景和道,“我身子上的伤口,用簪子划出来的,可与他有极大干系。原来这对奸夫淫妇早就滚在了一起。”
他低垂的眉眼,就见十安抱的那么紧,于是他也半跪着,拍了拍十安的肩膀,温和道:“你又不是满秋这贱人,你这么怕,做什么?”
“大晚上偷窥旁人这个,有你这般大大方方还评头论足的吗?”十安解释,“咱们有一说一,这要是给发现了,多么的叫人不好意思。”
“你要脸?”宋景和淡声道。
那双眼睛里黑漆漆的,淡漠至极。
十安:“我一个下人要什么脸,只是觉得……我们还是回去罢。”
“这么急着回去太无趣了。”他掐着十安的脸,转向那边,“你好好看着,你若敢这般,我不仅要打断你的腿,还要折断你的手。”
十安一动不动,听他继续道:“你日后就是个废人。你不但没有卖身契,我还要关着你。”
“跟旺财一样。”
她:“QAQ。”
云如絮,月光浅,半夜三更的十安撑不住,她脑子里全是宋景和的那些话,一闭眼,迷迷糊糊就做了个短暂的梦。
一条蛇把她缠的结结实实,从小腿再到她的脖子,愈发收紧。她怎么挣扎也无动于衷,最后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十安一口咬住蛇脖子。
夜色里,树下面两个人滚成一团,宋景和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发病了,对着他的手就啃。他喘了几口气,将皱了的衣摆往下拉。
树影婆娑。到了半夜风声渐止,云破月开。
宋景和无半分的睡意,伤口被咬开,渗出丝丝的血迹,他使了一些力气将十安压的动弹不得。两个人这般闹出的声响竟没有惊扰满秋,他沉着眼偷看过去,枝叶晃动的厉害,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才从满秋身上起来。
穿上衣服,一头青丝扎紧,露出的面庞与宋景和亦有几分相像。那饕足的神情叫他恶心,就这么静静观察着,宋景和不觉又将十安往下压了压,心里想,这宋允和和当真是个禽兽,随时随地发情。
不知道府里的女人被他糟蹋了多少,不过想必是跟他大哥勾结在一块的。这些日他这伤,宋允和这个混账定然也出过手。
他念及此便垂眼看着被十安咬的地方,十安那颗脑袋还在往他怀里拱,虽不发声,一口牙倒是锋利。
“醒醒。”宋景和拍了拍十安的脸,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