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晋庭有些恍惚。这个花厅很小,只有崔府的迎客厅的一个角落大小。有几盏宫灯分别放在几处,映得这厅里温柔得过分,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甜味道。崔晋庭仿佛被什么牵住了鼻子一般,脚步像踩在了云端,慢慢地走到了餐桌边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是揍儿子揍成习惯了么,笔下的小哥哥一个比一个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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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朋友
不像宫内的宴饮那么华而不实,也不像崔府的饮食那么讲究用料和养生。这餐桌上的几道菜,就像他们在荒村的那半个月一样,鲜美入味,分量十足。用鸡汤煮的馄饨,白胖的糖糕,冒着热气的酱肉,白果清炒山珍,炸得焦香的酥黄独……都是热腾腾的,看起来都很有食欲。
“崔公子,没什么好招待,还请不要嫌弃。”瑶华见他还未吃菜,手就先去摸酒杯,不由得微微皱眉,“恩哥儿,吹了半天的冷风,要不要喝点汤暖暖胃。”
恩哥儿连连点头,“我还要吃馄饨。”他转头对崔晋庭道,“你从今天下午就一直待在桥上吗吗?冻坏了吧,赶紧喝点热汤。”
崔晋庭一笑,没有去解释中间回府又发生的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然后又不自觉地跑回这里的曲折,他用调羹舀起一个白胖的馄饨,咬了一大口,细细品了品,“嗯,确实好吃。”
恩哥儿到底已经吃过一顿了,下午晚上玩得有点过了,陪着崔晋庭一起吃了一小碗馄饨,便实在坐不住了,摇摇晃晃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头。
瑶华顺手便将他搂了过来,躺在了她的怀里,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崔晋庭轻声询问,“我抱他去睡吧。”
把恩哥儿抱去睡,难不成我跟你两个人对坐着吃饭,这叫怎么回事?瑶华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用,今夜守岁,他一直惦记着新年的烟花呢,说不定一会儿就又醒了。”
崔晋庭站了起来,取来挂在一旁的鹤氅,过来给恩哥儿披好。
难得崔晋庭没有怼人,没有急躁,那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关切温和,跟平日里的他简直辨若两人。瑶华心中惊讶,不由得脸上便流露出几分来,目光终于有了些深究的意味。
崔晋庭微微侧头,不闪不避地迎上了她的目光,“怎么了?”
瑶华斟酌着开口,“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崔晋庭一笑,那温和从容的态度,让瑶华有些不寒而栗。他问,“怎么有意思了?”
瑶华将怀里的恩哥儿搂得更紧了些,“有些……不像你。”
崔晋庭定定地看着她,“那你,又何时像过你?”
瑶华哑口无言。
崔晋庭自斟自饮了一杯,“和昭,字容真,奉宁人士,幼时体弱,久病成医。勤敏好学,博览群书,于天宝二年,进士及第,授官惠州司理参军,掌管刑狱。经任御史中丞肖蘩易举荐,入京编书。隔年升为馆阁校勘。天宝十三年辞官,后周游各地,天宝二十三年,因病过世。”
瑶华柔和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语退去,难得的露出了微怒的表情,俏面上能刮下一层寒霜,“你查我。”
崔晋庭依旧面色平和,“长女瑶华,五岁随父母离京,周游历地,后在奉宁为父守孝,因族人不良,迁入京城。幼子尧恩,由长姐抚养,今就读于京城明湖学馆,颇受馆长看重。”
瑶华冷笑了一声,“崔公子,想查出这么多过往,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只不过,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费心思的。你为什么要查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君子之接如水者,言君子相接,不用虚言。我觉得你很好,想交个朋友。”崔晋庭直视她,“你医术高,城府深,手段了得,目光长远。性格坚毅果勇,胜于男儿,不拘小节,若不是女儿身,必能有一番作为。”
“不不不……”瑶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崔公子,你对女人到底有什么误解。医术本来就不是世家贵女们需要学的。城府深,手段了得,听起来也不像是夸人的话。不拘小节,听起来更像是在说我不守规矩,水性杨花。至于性格什么的,我只想说一句,你把女人逼急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们都能干出来。您这番夸赞,更像是浪荡公子来骗无知少女的。”瑶华把脸往他面前凑了凑,“你瞧着,我可有一丝相信的意思。”
崔晋庭手执酒壶,给瑶华杯中添满,“和瑶华,便是不说那些。你救过我两次,我帮过你一些。难道,我就不配成为你的朋友吗?”
“朋友?”瑶华双眼微眯,头微微一偏,带着玩味,“男人与女人之间真的能成为纯粹的朋友?”
崔晋庭没回答她的话,“你跟着你父亲走过那么多地方,难道就没有遇到过纯粹的欣赏和仰慕?”
自然是有的。可这话从你嘴里吐出来,我怎么就不信呢。
瑶华盯着他看,眉头微皱。可崔晋庭的态度让她心里有些跃跃欲试。这一来一往,针锋相对,倒是她少年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她许久不见的好胜心有些蠢蠢欲动。
“崔晋庭,崔家二郎。京都人都说你骄奢跋扈,自高自大,暴虐成性,是个整日惹是生非,不识时务,轻狂冒失的愣头青。可我从第一眼见你的印象,就跟后面听到的传言中的形象很违和。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却肯在乡野之店落脚,不挑剔饮食、环境。当然,那句‘怎么连糖都不放’,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崔晋庭眼皮一跳,后面这句,他也选择没听见。
瑶华嘴角更弯了些,“说你自高自大,惹是生非,你却能为了使你父亲沉冤得雪,把性命都豁出去。说你暴虐成性,动辄拳脚相加……”
她的眼睛盯着他英俊而平静的面容,“我说了这么多,也没见你发火啊?难不成,我装出了一个人人喜欢的和娘子,你也装出了一个人人厌恶的崔二郎?”
一下子正中命门。崔晋庭没有恼怒,反而浑身上下轻飘飘的,每一个毛孔都舒服畅快,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让他压制地很费力。
“可是?”瑶华眨了眨眼睛,“你为什么今天晚上来找我说这些呢?”
崔晋庭没有看瑶华,而是眺望着窗外的黑暗,遥远的地方有炮竹声不绝于耳。崔晋庭听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因为我要去做一些事情。”
有些话若是今夜不说,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再说了。可便是永远都说不出口,他到了那一刻必定心中很遗憾吧。所以他踟蹰犹豫了很久,还是独自来到了鹿鸣湖,遥遥地看着她院中的灯火,奢望着能跟她再靠近一些。不打扰她,也给自己一些安慰。但没想到,她会愿意请自己一同守夜。
瑶华的心一沉,“阮太师?”
崔晋庭举杯浅尝了一口屠苏酒,回避了她的问话,“和瑶华,对你自己好一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如今你弟弟还小,遇到的麻烦和困难不算多,你用些手段和心机尚可以化解。可是等他一日一日的大了,他遇到的问题和麻烦,总会有你解决不了的。那么那时,你准备怎么办呢?”
瑶华的目光落在了恩哥儿熟睡的小脸上,久久才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或许他就平平顺顺,无灾无难呢。”
崔晋庭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今夜是守岁,图个好兆头,不说那些烦心事。他看到恩哥儿睡得一头都是细汗,“我帮你把他抱进去吧,别吹着风,着凉了。”
恩哥儿这半年吃得很好,长了不少肉,瑶华抱着实在吃力。见她没拒绝,崔晋庭弯腰抱起恩哥儿,瑶华紧跟着站了起来,用那鹤氅把恩哥儿仔细裹好。带着崔晋庭去了恩哥儿住的东厢房。
恩哥儿的被褥里被闵婶放了热水铜壶,触手一片温热。崔晋庭小心地将恩哥儿放下,给他盖好被子。瑶华抱着他那件鹤氅,站在一旁侧头看他,“没想到你还挺会照顾人。”
崔晋庭站直了身,“走吧,愿不愿意陪我喝两杯。”
瑶华点点头,“也好。”既然这人看穿了她,也不在意她的说一套做一套,她也就懒得装了。
两人又回到花厅坐下。
瑶华先开口,“崔公子,你若是只是想猎奇,我真心真意劝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过是因为幼时喜欢读那些杂书,父亲也教得随便,所以比一般女子懂得繁杂一些。你若只是好奇这个,花楼里多得是奇女子。我真的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
崔晋庭沉静地开口,“不用妄自菲薄,不是因为这个。”
瑶华奇怪,“那是为何?难不成你喜欢我,想要娶我?”她可不是懵懂无知、天天幻想如意郎君的小娘子们,没什么不敢说的。
崔晋庭发现就不能顺着瑶华的话往下走,否则场面就会被她牵着鼻子走或者是无路可走。
“我,无处可去。而你这里很安静,很惬意,跟你说话不用费心也无需掩饰,也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崔晋庭举杯敬了她一下。
瑶华嗤笑,“别别别,你还是顾忌一些吧。我到底是个女子,不能像你们一样肆无忌惮。”
崔晋庭扬了扬酒杯。
瑶华只好陪他喝一杯,心想罢了,大不了就当自己多了个弟弟的。这么一想,心态立刻稳当了。“你想说什么?你又要去做什么?”
崔晋庭却沉默了。
看来是不准备跟她说那些事了,瑶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来你只是来安安心神,没准备说话是吧?”
不,不是的。但是今晚的收获已经让他大大的满足了,若是可能,来日方长。若是不可以,多说无益。
“你不会交我这个朋友,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吧?”瑶华觉得这头大猫实在是让人费解。
“放心,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来蹭吃蹭喝。”崔晋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和瑶华,乾坤朗朗,岁月堂堂,新春始至,愿你平安康健,事事如意。”
瑶华举起杯,“愿你否极泰来,马到功成。”
崔晋庭深深地看着她,“承你贵言。”
说完,他站起了身,披上了那件鹤氅,孤身离去。
瑶华目送他孤身离去,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听到门口动静的闵婶闻声走了过来,“崔公子走了。”
“嗯。”
“他来是做什么的?”
“蹭饭。”
“那明日还来吗?”
“应该不会了。”
“唉,他也怪可怜的。没爹没娘,不,是有娘还不如没娘。我们还有个地方容身,他竟然有家归不得。”
闵婶絮絮叨叨地说着,瑶华却想着他那句话,他要去做一些事,一些危险的事,不做可以富贵荣华,但是终究意难平。未想到,他竟然有如此果决孤勇。
瑶华突然有些欣赏佩服他。
崔晋庭!她默默在心里道,衷心祝你否极泰来,马到功成。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谢谢!
第24章 诸事不宜,只宜偷听
元旦这日,瑶华领着恩哥儿去了和煜的府上拜年。
和煜现任户部侍郎一职,户部尚书年事已高,如今不过就是占个位置,户部具体的事情多由和煜打理。所以上门来拜年或者来投刺的人络绎不绝。
瑶华带着恩哥儿磕了头,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准备离开。
蒋氏有些过意不去,“华姐儿,今日招待不周。等初十那日,我家设宴,请了不少夫人小娘子前来听戏,你也早些过来,一同玩耍。”
瑶华笑着应了。等到初十那日,仔细地打扮了一番,领着闵婶和小丫鬟去了和府上。
给徐太夫人和蒋氏请安之后,瑶华便去了和瑶芝那里。
和瑶芝今日打扮得十分华贵,头顶带了一个明亮耀眼的金丝头冠,上面有亭台楼阁,宛若实物,甚至还有博如蝉翼,颤颤巍巍的美人。玲珑精巧,让人看着啧啧称奇。她身上穿了一件杏黄色的小袄和湖绿长裙,腰间则穿戴了一件绣工极为繁复的腰上黄。勒得细腰盈盈一握,望之可怜。
瑶华心中诧异。今日和家设宴,瑶芝未来的婆母,崔夫人王氏应该是必请的。在王氏面前,瑶芝当以低调温顺才是,怎么穿得如此招摇。她心中泛着嘀咕,走近了瑶芝。
瑶芝得了瑶华的螺子黛,再加上瑶华向来不占府中便宜,便是上门来,也从不空手,所以对瑶华也算得上是和颜悦色。见了瑶华,虽然没有站起来相迎,倒也笑着喊了一声,“华姐姐。”
瑶华啧啧了两声,“这是哪里来的仙子下凡,怎得看起来有几分面善呢?”
瑶芝这下坐不住了,跳了起来,作势要打她,“华姐姐就知道消遣人。”
“那也是美人我才乐意消遣呢。”瑶华在瑶芝面前从来不端着,悄声提点她,“好看是极好看的,可是王夫人要是看见了,会不会……”
瑶芝眼中闪过轻蔑,嘴角轻轻一撇,“姐姐说什么呢?”
咦,这是对王氏不屑一顾的意思了?她不过半个月没来和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上次和瑶芝在王氏面前,可不是这个态度。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各家夫人们去了蒋氏那里,小娘子们有些跟和瑶芝相熟的,就来了和瑶芝这里玩耍。瑶华也不往前面凑,眼见这屋里快要挤不下了,让闵婶带着小丫鬟自去找认识的婆子说话。而瑶芝忙着跟那些小娘子说话,早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趁着没人理会她,瑶华便避到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喝着茶,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没过一会儿,便有两个小娘子嘀嘀咕咕地从外面走过,可能是更衣归来,两人说着说着便停下脚步,在外面的一棵梅花下站着说话。
“你瞧和瑶芝今日那轻狂的样子,就差没头顶顶个三丈高的冠来,只用下巴看人了。”
“算了,今日是来听戏的,何必跟她计较,就她那性子,指不定哪日就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