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瑶华轻轻拍着恩哥儿的背,轻笑了起来。是的,不管多难,她一定会把恩哥儿好好地带大,把他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不辜负了爹爹和娘亲的期待。
闵江牵着马儿饮水回来,也没有着急套回马缰,只由着马儿自在地在一旁啃着嫩草。他摸着马儿的脊背,有些唏嘘,“亏是老爷留下的这些东西都还能用,我们才能走脱得这么顺利。”当然,也亏是他家小姐当机立断,要是换成了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只怕除了哭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是有了你们相助,我们才能这么顺利走脱。闵叔闵婶,这几年,多谢你们二位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姐弟,处处为我们姐弟着想,我们才……”和瑶华的感激还没说完,闵婶就打断了她的话。
“小姐,说这些做什么呢?”闵婶抬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两口子的命都是老爷救的。要不是老爷,我们如今坟头在哪儿恐怕都找不到了。我们两口子,只要还能做事,就会守在您和小公子身边,您只管放心。”
闵江嗯嗯,连连点头,“小姐,我在老爷灵前发过誓的,不管是谁,想要害你们二位,除非他从我的尸首上踩过去。”
和瑶华鼻子一酸,差点儿就哭出来。父亲去世前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弟弟还小,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肩上,这几年要不是这对忠仆守护,她只怕很难走到今日。本来毫无干系的家仆能对她姐弟二人如此用心,反倒是同宗同源的和家人却对她姐弟处处相逼。
和瑶华深吸一口气,被和家人冷透了的心,又因为闵江夫妇而不那么难受了。
闵江安慰她,“小姐,这日子长着呢,不用跟他们争一时之气。要不是守孝的日子没完,我其实早想劝您离开本家,即便不是去投靠京城的煜大爷,哪怕是离和家人远远的,买个院子,闭门度日,日子也会比在本家轻松很多。”
说到这个,闵婶再也按耐不住了,咒骂了起来,“那里就没一个好人。老爷在的时候,也给族里捐了不少田地里的出息,便是那个虚情假意的族长也没像老爷那样慷慨,那个人整日假情假意就知道嘴上说得好听,可是我们老爷当年掏出来的都是实打实的米粮。结果,老爷过世,居然连下葬都推三阻四,逼着将老爷的棺椁送进庙里。要不是小姐拿了几亩地的田契塞给他,他连老爷的丧事都要作梗。这种烂心烂肺的贼厮,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闵江看了一眼和瑶华,“小姐,如今可不是跟本家硬碰硬的时候,和煦是族长,你是后辈,老爷不在了,他是能名正言顺地做得了你的主的。如今之计,要么隐姓埋名,离他们都远远的,等小少爷长大成人,将来出人头地,再回去跟他们算账;要不然就是去京城找煜大爷,请煜大爷出面。看在煜大爷的面子上,量他们也不敢欺人太甚。只是这样投奔了煜大爷,只怕您跟小公子这几年的日子就无法轻松自在了。”
和瑶华不是个无知少女,那些年跟着父母走南闯北,遇到过不少事情,便是年少有些毛躁的脾气也渐渐地学会不能意气用事,再加上后来家中剧变,她不得不摁着脾气,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周旋。
闵江这几句话,她都想过,甚至更是想到了很多将来会面对的问题。恩哥儿要想有出人头地的一日,她们兄妹就不可能隐姓埋名,好的先生跟普通的学堂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有云泥之别。没有好的先生,恩哥儿就算再聪明,学业上也不会有大长进,那么,就算她保得自身的平安,那又有什么意义。而那些有些名气的书院、学堂,又怎么肯能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学生呢?
只有去京城,投奔和煜,恩哥儿才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先生,光明正大地求学进考。否则,没有保人,弟弟连考场都进不去,还谈什么出人头地。至于寄人篱下,她这个“老”姑娘会面临着什么困境,这些需要顾虑的东西,都得替恩哥儿让位。
“为了恩哥儿,我没事的。”和瑶华摸了摸恩哥儿的头顶,微笑着说。
闵江心中叹了一声,他多少能猜出和瑶华的想法,惋惜地叹了一声,“其实族学里的那位肖先生确实是位好先生。可惜了……”
和瑶华想起来这位老先生几次出言提点她,让她脱离困境,心中也很遗憾,这次要不是和旬把她逼得没有办法了,就冲着肖老先生这位难得的好先生,她也未必会离开本家。
可是这次和旬逼嫁,来势汹汹,而肖老先生又有事请假回家不在族学,她连想请教都没有机会。罢了,事到如今,也不去想那些了。
闵婶已经熬好了野菜粥,先盛了一碗递给和瑶华,和瑶华吹了吹,转手递给了恩哥儿,恩哥儿却不接,“姐姐先吃。”
和瑶华一愣,欣慰地一笑,“好的,我们一起吃。”
闵江和闵婶也笑了,随后四人安静地吃了起来,吃得饱饱地,才继续赶路。
第3章 旅途异遇-2
闵江驾着马车,跟和瑶华商量,“小姐,本家的那些人甚少出远门,便是追来,也觉想不到我们的方向。今晚是不是找个地方借宿一晚,让马养养精神,您和小公子洗漱休息一番。”
和瑶华点头,“这是这条道偏僻,只怕未必会有旅店。要不然,你看着合适的农家,我们去借宿一宿也行。”
闵江点头,留意起沿途的农家来了。可是意外的是,快到傍晚的时候,他居然看到路边上有个院子,挂着旅店的招牌。瞧着那院落,居然还似模似样的。“小姐,您瞧瞧,这家怎么样?”
和瑶华仔细打量了一番,以前跟着爹爹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碰到过黑店。不过瞧着这家店,门头倒还齐整,倒像是个正经的营生。“过去看看。”
闵江将马车停在院落外面,跳下马车,前去询问,一间那院门大开,里面还停着几匹马车,上面插着镖旗。闵江心头一松,这条路他已经有几年未走了,但是能让镖局的人放心歇脚,想必问题不大。
闵江冲着和瑶华点点头,和瑶华探出头来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瞧见什么不妥,便没有反对。
闵江驾着马车驶进了院中,停在了离镖局的马车远远的地方。守在镖车旁边的几个镖师立刻回头冲着他们张望,但是见闵婶从马车里抱下来恩哥儿,还交头接耳地说笑,觉得和瑶华姐弟俩看起来像个姑娘。
和瑶华只当没听见,跟在闵婶地后面。他们衣着只能说是干净,甚至有些寒酸,看起来像是乡下人,夫妇俩领着两个儿子出门的架势。
堂屋里有店家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哎吆,贵客临门,呃,”店主的双眼在他们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脸上的笑意立刻收了不少,但是到也算不上怠慢,“客人可是要住店?”
闵江点头,笑着道,“住一晚,给我们两间干净的房间就行。”
店家心道还知道要干净的房间,而不是找柴房对付一晚,看来也不是太穷酸,忙笑道,“有的,有的,我们这里天天收拾打扫,干净着呢。”
闵江下意识回头看了和瑶华一眼,和瑶华点了点头,闵江便道,“行,还请带路。”
店主的呵呵一笑,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去。过了堂屋,里面还有一进,店主说的客房就在拐角。
闵江他们进去一看,虽然简单,倒也干净,而且这两间客房挨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能听见。闵江很满意,“行,那就这两间。”
店家笑眯眯地,“只是那个,本站小本营生,还需客人交些定钱。”
闵江笑了笑,“行,我跟你去柜台上结。”
店家笑呵呵地领着闵江出去了。闵婶这才松开恩哥儿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恩哥儿饿不饿,我去给你叫些吃的。”
和瑶华却站直了身子朝外打量,“闵婶,我去喊些热水,让恩哥儿洗洗。你在这里陪着恩哥儿。”
闵婶哎了一声。
和瑶华抬脚就朝后厨走了过去。
而前面,闵江结完了住店的钱,离开了堂屋。店里的伙计凑到了店主的旁边,嘀咕着,“瞧着不像有钱的,您这么客气干嘛?”
店主呵呵一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人不可貌相。要是没有钱,一家子在柴房也能凑合一晚上。可是他们可是要了两间房。一家子,还挺讲究呢!”
伙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店主踢了他一脚,眼含警告,“该干嘛就干嘛去,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伙计连忙打着哈哈,屁颠屁颠地朝后面跑了过去。
后面客房,和瑶华顺利地在后厨要来了热水。和瑶华让闵婶照顾恩哥儿,自己则简单地清洗了一番。便是这样,她也觉得浑身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待她出来的时候,恩哥儿也洗完了,正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由着闵婶帮他擦头发。和瑶华一见,便要接手。
闵婶忙阻止她,“小姐,你赶紧自己擦干头发,要不然吹了风,少不了要头疼。”
和瑶华只用粗布擦了几把,“我没事的,闵婶你也去洗洗吧,一会儿要是厨房忙起来,只怕得等到晚上才能有热水了。”
连着赶了好几日的路,自然不可能仔细清洗。闵婶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后背发痒,便点头,去了隔壁的房间。只留了这姐弟二人在这边的客房里。姐弟二人披头散发地挨在一起,虽然没说话,可是一下一下的擦拭动作,让氛围特别亲密。
不一会儿天色便暗了,闵江送来了晚饭,用鸡汤下的汤面,每晚里还有一个鸡蛋。恩哥儿看得两眼放光。和瑶华不敢掉以轻心,“这是后厨做的?”
闵江低声道,“放心,是阿娣(闵婶)亲自去后厨做的。”
和瑶华不由得一笑,“闵叔闵婶到底是经验老道,反而是我班门弄斧了。”
闵江道,“不然今晚让阿娣过来陪着你们。”
瑶华没有推辞,“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吃过了晚饭,天色已经全黑了,前面的堂屋里,那些镖师们在大声说笑,声音一直传到了后面的客房。恩哥儿坐在桌前背书,眉头不由得微皱,他这几年因为守孝,都不怎么与人来往,习惯了安静冷清,乍乍听见这些热闹喧哗,还有点不适应。
和瑶华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恩哥儿嘀咕,“他们吵得我头疼。”
瑶华摸了摸他的前额和颈侧,担心他不是被吵得头疼,而是这几日受惊着凉一直生挺着,今日心气一松,又洗了澡,恐怕要生病。“闵婶,你看着他,我去后厨给他煮一碗姜汤。”
闵婶,“我去吧。”
瑶华笑笑,“没事的。”她说罢,便轻手轻脚地去了后厨,她下午来讨过热水,后厨的伙计认识她,听她只是要些姜片,便掰了一块姜头给她。瑶华谢过了伙计,也不给他添麻烦,只自己舀了水,借了个小锅和小炉子,又掏了两块火炭,守在了厨房的外面,炖起了姜汤。
望着那橘红色的炭火,瑶华想着心事,有些走神,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近至身前,瑶华猛然一惊抬头,望向来人。橘红的炉火透过她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珠落在了来人的眼中。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侧目,光华流转,耀眼夺目,使得来人不由地步伐一缓。
这电光火石般的一个照面,瑶华也看清了来人。
来者是位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健修长,腰间别着一柄长剑,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剑眉朗目,英俊非凡,但是神色间极不耐烦,眉头微皱,仿佛憋了无数的怒气,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瑶华不愿意去做别人的出气筒,她立刻低下了头,仿佛没看到那青年一般,蹲下身体,只管着那锅姜汤。
那青年倒也没有节外生枝,经过瑶华身侧,继续走到厨房门口,喊了一声,“伙计。”
后厨里的伙计忙迎了出来,“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那青年问,“今日有什么新鲜的菜品?”
伙计满脸堆笑,报了一串食材的名字。
那青年吩咐,“那鲤鱼,只挑鱼腹的地方,刺多的背脊不要,炖汤;再杀两只鸡,去皮,只挑胸脯和大腿的肉,跟山菇清蒸……”他说了一长串,听得后厨的伙计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最后,那青年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递给伙计,“做好了一会送到东边的客房,菜品的钱自然有人会去结算,这是赏你的,做得干净小心些。另外,你给我煮上一碗汤面,我便在这里吃。”
伙计眉开眼笑,接过了赏钱,“客官放心,剩下来的都是好料,足够我给您做上两个好菜了。”
青年脸色难看,“不用了,那些挑剩下来的我一概不要,你若是食材不够,煮碗阳春面便是了。”伙计这才明白方才那讲究到奢侈浪费的东西竟然都不是青年要吃的,但也想不通他为何有现成的便宜不占,心中腹诽了两句,“瞧您说的,有的是其他的吃食。小的这就给您准备。”伙计立刻忙碌了起来。
青年也没离开,转身坐在了厨房外的栏杆上,长腿一伸,两手一撑,沉默地仰头看天。
瑶华原本想等他走了再回去,但没想到他竟然就在自己两步之外的栏杆那里,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雕塑一般发呆。她蹲着久了,脚有些发麻,见他也不离开,只能站起身来。进了厨房,取来一个托盘几个碗,准备将那姜汤端走。
那青年却在这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可是姜汤?”
瑶华腹诽,这么大的姜味你难道闻不见?但她不欲生事,故不开口,只点点头。
那青年扶额,“给我来上一碗。”
瑶华侧目,看了看那锅姜汤,只好给他盛了一碗。
那青年闻了闻,似乎嫌弃姜汤刺鼻,但是还是吹了吹,浅浅地尝了一口,然后顿时眉头紧皱,“怎么连糖都不放。”
这是没完没了了,瑶华也不理他,将瓦罐放进托盘里,端起来就走。
那青年咦了一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脑袋来的伙计赔笑道,“客官,这位也是本店的客人,不是……”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栏杆上,慢慢地将那碗姜汤喝完。
第4章 螳螂捕蝉
瑶华回到了屋里,将姜汤分给大家。恩哥儿尝了一口,却什么也没说,待不慌不忙地吹凉了姜汤,他捏着鼻子一口饮尽。让瑶华又欣慰又心酸,顺带将方才那位“糖都不放”的青年鄙弃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