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喝完姜汤,闵江便不让瑶华出去了,“小姐,入夜了,我方才听着前面的动静,好像又有客人前来投宿,你们就别出来了,早些歇息吧。我来将这些归还到后厨便是。”
瑶华点头,“也好。方才我在后厨遇到一个佩着长剑的人,瞧着不像是行镖之人,你不要跟他们发生冲突。”
闵江点头,“小姐放心,我只出去看看就是。”
闵江来到后厨的时候,那位佩剑的青年已经离开了,后厨的两个伙计正在咋舌这拨客人的铺张浪费。
“……那丫鬟居然将我们店里的茶杯茶壶都丢给了我,全用的是她们自己带来的杯子。我从门缝里偷瞄了一眼,地上还铺上了地毯。”
“我的乖乖,这么大的排场,莫不是位公主?”
“就算不是公主,也是金贵人家的小娘子,不过脾气不怎么好,正在里面发作呢,说什么‘给我把他找来’,也不知道是谁得罪她了。”
闵江听了一会,并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他心中思忖,这里也是一条上京的道路,想必是那家官宦或巨贾人家的小姐,恰巧投宿到此处罢了。闵江还完了东西,便回转客房,跟瑶华禀告了一声,便回屋歇下。这些日子连着赶路,他着实辛苦,不一会儿,便鼾声大起。
谁知院中有人听到他屋里这番动静,这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回去禀报。“掌柜的,那两房客人都歇下了。”
掌柜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你去问问那些行镖的人,可还需要什么东西。不然我们厨房也要歇下了。”
伙计连忙过去询问,那些镖师终日走镖,自然知道店家也是要歇息的,“无妨,你再给我们添些酒水卤肉馒头。”
旁边有人阻止,“老三,镖头说过,不让喝酒的。”
那个叫老三的嗨了一声,“无妨,大哥已经歇下了。你们不说,他怎会知道。再说了,这趟货物不过就是笨重些,又不值钱,怕什么?”
同行的镖师都拦不住他,只好由他去了。
伙计走到柜台边,跟掌柜低声学话。掌柜的笑道,“客人吩咐,你赶紧的。”手指却在柜台面上画了画。
伙计明了,转去了后厨,不一会儿便端了酒菜冷盘上来。
那几个镖师禁不住老三劝酒,多少都喝了几杯。不一会儿,前厅里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再无声息了。
伙计上前喊了几声客官,可那几个镖师似乎都睡死过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伙计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立刻动手在他们的身上搜索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皱眉回头对掌柜的道,“没有,东西不在他们身上。”
掌柜眉头一皱,“没道理,上头传来的消息,那几路都扑了空,只剩这最后一路了。前几天,那几辆镖车上也查过了,也没有……”
伙计眼神朝后面的客房飘了一下,“莫不是那镖头一直贴身带着?”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要不是上面不让打草惊蛇,我们倒不必左右为难了。”
伙计低声道,“用上迷魂烟便是。任凭他有天王老子的本事,只需几口,保管敲锣打鼓,他都不会醒。”
掌柜的皱皱眉,“也罢,前面离京城越来越近,再下手难有机会了。只是后来的那拨客人里,有几个护院般的人物,看起来十分棘手……”
伙计眉毛一挑,“您放心,特地给他们安排的东边的院子。我又不是真的敲锣打鼓,惊动不了她们。”
掌柜的点点头,伙计二话不说,快步向后面走去。从柴房里摸出了一个烟管,然后翻身去了院子外面,悄无声息地往那镖头的房间后面摸去。他担心那镖头耳聪目明,听见响动,故而在离那镖头的房间还有隔着好几间客房的地方,也就是和瑶华的客房窗外掏出了火折子,点燃迷魂烟的引信。
轻轻的噗嗤一声,躺在客房里的瑶华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捂住了恩哥儿的嘴巴。
窗外的异动只停留了一小会,便走开了。瑶华惊出一身冷汗,万万没想到,他们四人慎之又慎,居然还是挑了个黑店一头扎了进来。
瑶华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从床上探出手来,悄无声息地取来放在床头的茶杯,淋湿了自己的汗巾,捂住了恩哥儿和自己的口鼻。她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立刻悄声起床,推醒了闵婶……
那伙计只当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哪里想到只是用火折子点迷魂烟的那么点极细微的动静,就惊动了和瑶华。他摸到了那镖头所在的客房之外,从早已预留的一个暗道,吹进了迷魂烟。不一会儿,房内便传来了镖头的鼾声。
伙计得意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细长的匕首,挑开窗子,像只狸猫一样翻了进去。屋内响起了兮兮索索的翻找声音。不多时,那伙计得意的啧了一声。那窗子又被打开,他又灵巧地翻了出来,顺手将窗子关了起来。可就在这时,他的颈项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他低头一看,一截如秋水寒冰般的利剑已经架在了他的咽喉。
伙计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持剑的人微微用力,伙计只能顺着他的劲道往后退去。两人渐渐退到了偏僻的无人之处,持剑人道,“把东西交出来。”
伙计眼珠一转,低声求饶,“贵客高抬贵手,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过是想进房内偷点银钱,贴补家用。小的家中尚有老母,重病……”
持剑人不吃他那一套,剑锋微颤,便在伙计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伙计心中一凛,“尊驾想要做什么?”
持剑人在他背后连点几处穴道,伙计顿时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怀中的东西也被持剑人搜出拿走了。
那伙计鼻尖急得冒汗,却什么都做不了。
持剑人也不伤他,回身就走。可刚一回头便听到风声不对,有一不明物朝他当头袭来。他反应极快,手中的剑如一道流光,准准地劈中了那不明物体。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蓬粉末当头炸了开来,呛得他直欲咳嗽。持剑人顿时手脚无力,口不能言,双眼一黑,瘫倒在地上。晕倒前,心中只来得及大喊一声,糟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说持剑人和伙计是螳螂与蝉,那么和瑶华则是那只黄雀了。她用汗巾蒙脸,走到了持剑人和伙计身边,俯下身去搜出了持剑人胸口里的物什。可是让她意外的是,那并非是银票或地契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叠陈年的信件。
和瑶华一皱眉。她遥遥地跟在这伙计后面,大概将这一出看得明白。她原以为是一出谋财害命,以为持剑人要出手伤人,才丢了一包迷药出来,可谁知他们折腾成这样竟然是为了一叠书信。
这……
她拿着那叠旧信,如同握着一团火炭,很是悔不当初。
闵叔也悄悄跟了来,“如何?”
和瑶华低声道,“此事恐怕并非一间黑店谋财这么简单。我们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才好。”
闵叔点头,“那个掌柜也被我迷晕了,我们现在就走。”
和瑶华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我们还是将此人带走,否则,一会儿掌柜的那伙人要是找了来,他说不定性命不保。”
闵叔二话不说,将那持剑人抗上了肩膀,又捡起了他的宝剑,跟着和瑶华轻手轻脚离开了客栈。客栈前厅那些镖师还没醒,而掌柜的已经被闵叔迷晕了。所以闵婶毫无阻拦地带着恩哥儿溜了出来,驾着马车等候在外面。闵叔将那持剑人随意丢进车里,跳上车辕,驾车飞快地离去。
“小姐,我们现在往哪里走?”闵叔担忧地问。
和瑶华思忖了一下,“继续往京城走。往京城走人会越来越多,他们就算想动手也得顾忌官兵。”
“可是这个人怎么办?”闵婶搂着恩哥儿坐在车里,担心地看着那个昏迷不醒地持剑人。
和瑶华想了想,“他本来也是要从伙计手里抢走那些信件的。反正伙计也没看见我们。我们便将这些信件统统留给他,不要横插一脚了。一会儿找个地方把他丢下车便是了。”
和瑶华在他身上搜了搜,居然没有任何身份的证明,只有那包旧信,还有几张百两面额银票。瑶华想了想,取走了那叠银票,只给他留了一张。那些旧信倒是碰都没碰,重新塞进了他的怀里。
恩哥儿惊讶地看着瑶华,“姐姐,你为什么要拿他的银票?”
瑶华道,“我们要是什么都不拿,他反而要疑心。这些旧信必然不简单,又是托镖师故作玄虚地押镖,还有店家和这个人都这么感兴趣。还不如让他以为我们只是求财的江湖人士,不知道这些信的价值。”
闵江担忧,“只是我们和这人一起失踪,少不得那掌柜的要疑心我们跟他是一伙儿的。”
和瑶华沉思了一会儿,“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5章 还有黄雀
崔晋庭是被生生冻醒的,他一向清明的头脑仿佛成了一潭冰冻的泥水,昏昏沉沉,颠颠倒倒,一时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他呻-吟了一声,渐渐分辨出充斥着鼻腔的浓烈异味乃是血腥之气,他被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
他这是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崔晋庭捧着比平日重了十倍的脑袋,强忍不适,伸手推开了窗格,夜风吹了进来,终于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些。对了,昨晚他去拦截那个伙计,然后就被迷晕了。糟了,信呢?
崔晋庭伸手一摸,怀中揣着的正是那叠从伙计手里截来的信件,他连忙打开包裹的油纸,里面的信件整整齐齐,似乎并没被人动过。
崔晋庭大大地松了一口,同时更加莫名其妙,既然不是冲着信件来的,那么迷晕他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他推开了车厢的门,跳了下去,结果发现,他躺了一夜的地方就是一辆被抛弃在道边的马车车厢,驾车的马匹已经不见了,而车厢里外全是血迹,触目惊心。
这?!
崔晋庭一时呆若木鸡,站在车厢外,任由夜风肆意吹了好一会儿,脑子终于清楚了一些。他将前后的细节连到一起,稍稍一琢磨,顿时便哭笑不得。要不是他才是那个被迷晕了的当事人,他多半会猜测这是一个杀人灭口的现场。对于掌柜的那路人马来说,凶手自然是被撞破“好事”的他,而被害者,自然是马车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迷晕了他的人。
崔晋庭向来只有让别人吃亏的份儿,头一回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咬牙切齿了半天,也只能捏着鼻子,将车厢里外仔仔细细地又翻了一遍。可是这车厢里除了一些破旧的衣物、锅碗,实在是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
崔晋庭气得一剑把车厢劈成了两半。可是劈完就更后悔了,这么明显的痕迹,这岂不是更坐实了是自己干的?
他索性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马车,烧了个彻底。望着烈火中的车厢,崔晋庭收好了那叠旧信,抬头瞧了瞧星斗的方向,赶紧离开了。
这大半夜的,一架马车烧得热炎升腾,不多会儿,便有人过来查看动静。来人正是客栈中的另一位伙计。他下马察看了一番,便策马离去了。
不多时,他来到一个农户的家里,农舍里等着的正是掌柜等人。掌柜和那偷信的伙计都捧着头哼哼着,一见他来,着急问道,“怎么样,你追的这一路可有消息?”
伙计点头,“我找到了一辆马车,就是那一家四口昨日架势的马车。马匹已经不见了,车也被烧了,现场一股血腥味,我查看了一番,马车上有动手的痕迹,里面还有些锅碗之类的东西。这一家四口,只怕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被那个抢了信的剑客给灭口。这剑客顺道给我们施施障眼法,找了这一家四口当替死鬼,迷惑我们的视线。”
掌柜的头重脚轻,还没完全清醒,但是听伙计这么一说,他努力地思考了半天,也不觉得昨天那一家子乡下打扮的客人能有这个能力抢走那些信件。
“罢了,终归是我们行动不力,还是赶紧报到上头,请他们加派人手,到处寻找那个剑客。看看能不能把那些信件再抢回来。”
农舍里的人面面相觑,心想,那剑客都跑了大半夜了,如今上哪里去找去?
那个偷信的伙计郁闷地问,“那……那个客栈我们还回去吗?”
掌柜忍不住骂道,“回去个屁,那个顺鑫镖局失了镖,还不得疯了,我们回去,岂不是往刀口上撞。那个据点就弃了吧。”只是想想,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却给那剑客做了替罪羊,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掌柜的一行人咬牙切齿地坐在了一起,七嘴八舌按照仅有的记忆,画出了那个剑客的素描,用飞鸽传信出去。
好巧不巧,其中一个信鸽飞抵的目的地,就是崔晋庭刚刚抵达的一座小县城。
崔晋庭赶了一夜的路,便是他一身华服,也是灰头土脸,进了县城,他先找了一家客栈。入住时才发现身上的一卷银票居然只剩下一张了。崔晋庭捏着那张银票,实在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笑。
他要了热水,梳洗一番,吃了早膳,便买了一匹骏马立即动身。到了晚上,他已经来到了入京的必经之路,浒城。
崔晋庭也是个常在外行走的人,心中担心掌柜那拨人再追上来,故而途中改换行头,只做江湖人人打扮,到了浒城之后,也只投宿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中,进了客房之后,倒头便睡。
只是他刻意隐藏仍然没能躲开那些人的视线。
差不多二更的时候,便有几个人影摸到了他的房外,听到房内轻微的鼾声,便立刻动手朝里面吹入了迷魂烟。片刻之后,这几人便摸进了房内。
可是床上寒光一闪,先进屋的两个人便被他挑翻在地。后面几个黑影知道不好,索性也不隐藏了,暗器齐齐朝崔晋庭招呼。
崔晋庭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那几个黑影哪里肯就此放过,立刻紧追了上去。而且那几个黑影还发出了夜鸟的啼叫声,顿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几个身影,渐渐对崔晋庭形成了合围之势。
崔晋庭心知难以摆脱这些人的追踪,索性不跑,一捏剑诀,又挑翻了两个。双方一言不发,就在这黑夜中拼杀了起来……
双方皆是沉默不语,完全一副拼命的架势,除了兵器相交的叮叮咚咚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闷哼,倒也没有多大的动静,也没有引起百姓们的注意……
次日清晨,和瑶华一身男装,退了客栈的房间。然后单独驾着一辆马车离开了客栈。而这时,街尾一家客栈里,闵叔和闵婶带着恩哥儿也退房出来。只不过他们牵了一头毛驴,看起来就是一家三口走亲戚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