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裹了一层被单,撞门冲了进去。
“阿娘!裴筱!”房间里边的火烧的很大,浓烟熏烟,裴叙根本看不清方向,举步维艰。
等他走到里屋,这才借着火光,看见倒地的那几道身影。
是昌平和苏绣,还有那个陈林氏。
陈林氏离门口最近,裴叙进门后,先探了探她的呼吸,却发现她已身亡。
看了看桌案茶水,裴叙心生不详。
恐怕,这心思歹毒的陈林氏为了害昌平性命,放火不够,还在茶水里下了毒。
这个认知令裴叙背后发凉。
他忙去扶起昌平。
在发现昌平气息虽弱但还无虞时,裴叙松了口气。
也就在同时,倒在昌平旁边的苏绣睁了眼。
映着火光,她的眼眸分外明亮,就像是星星。
裴叙抬头看她,发现了她手里紧攥的药瓶。
想来,应是苏绣发现昌平中毒,及时喂了她解药。
火势越来越大了,突然间,头顶的横梁掉了下来。
裴叙反应敏捷,及时地抱着昌平躲开。
于是那根带火的横梁就挡在了他与苏绣之间。
要想过去救苏绣,根本是难上加难。
况且,昌平还昏迷不醒,需他照料。
隔着跳跃的火光,苏绣看到裴叙抱起昌平。
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身影陷在火红的一片光里,被勾勒得修长挺拔。
就像是一株挺拔青松,支撑起一片天地。
而他款步离开她世界,她的天空,瞬间崩塌。
苏绣看着他远去,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的选择没有错。
昌平是他的母亲,他理应先救她。
房顶继续有火花掉落,就像是陨落的流星一般,点缀在苏绣的眼底。
她身上的余毒未清,根本就没有气力躲开,只能绝望地趴在原地,等这场大火将她的身体、她的性命、她的存在,悉数融化。
被大火炙烤得迷迷糊糊时,苏绣突然想起了济世堂。
济世堂也是被火烧没的。
离开时,她没有死在火海里。
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她终究要被火海吞没。
然后,她想起了师父和穆丞。
也许,从那天客栈分离时,他们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苏绣闭了闭眼,一滴泪水自眼角缓缓滑落,流入发间。
她向来不是认命的人,但这个时候,她觉得,她该认了。
在烈火的炙烤下,苏绣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的听觉好像是有了问题。
因为,她似乎听到了裴叙的声音。
越过火海,单薄得听不清晰。
却坚定得令人无法忽视。
“裴筱!裴筱——”
苏绣愣了愣,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模模糊糊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道挺拔人影。
巍巍玉山般的坚毅。
真的是裴叙。
是他回来了。
他弯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她。
真切感受到他怀里温暖时,苏绣的泪水瞬间决堤。
他为什么又回来呢?
她明明……只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人啊?
他冒险回来,是为了什么?
可是……可是她又真的好开心。
她没有被抛弃。
苏绣紧攥了裴叙衣襟,泪水无声浸湿他胸膛。
她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救人还需要理由吗?”裴叙抱她往外走。
苏绣扯了扯嘴角,泪水愈发汹涌:“谢谢你。”
她这句话被淹没在一声巨响中。
“砰——”
头顶的房梁再次掉落,将他们唯一的生路阻挡。
苏绣微微瑟缩,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还有。
“我叫苏绣。”
在被大火逼退时,裴叙听到了她的这句话。
映着火光,他的面庞更如白玉剔透,清秀俊美。
虽然被碳灰弄脏了脸,虽然处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依旧勾起了唇角,从容不迫地笑:“做衣服的那个苏绣吗?”
苏绣轻轻点头:“嗯。”
他们处在禅房的里间,燃烧的横梁挡住了他们唯一的去路。
若往回退,就只有窗外的一面悬崖了。
看这火势,他们应该是等不到外面的人进来。
前行无路,那就只有逆向而行。
在裴叙踹开窗户,迎来山崖的猎猎凉风时,苏绣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来生,你就做我的一件衣裳,好好报答我。”裴叙看着她笑,在下一刻,就抱着她跳下悬崖。
风将他的话灌入耳中。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苏绣竟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真有来生的话。
她会的。
会尽一切,来报答他。
裴叙带着她急速下坠,往悬崖的最底下摔去。
就在苏绣以为,他们会这样一道死去时,这下降的趋势却突然停住。
她在愣怔中抬眼,正看到裴叙左臂所牵的长绳。
那根长绳,被绑在了禅房旁边的一棵菩提上。
应该是裴叙在跳窗时绑上去的。
裴叙垂眸看她,眼底泛起浅浅笑意:“抱紧了。”
苏绣乖巧地搂住他脖颈。
与此同时,裴叙一脚蹬在崖壁,借长绳的力飞身跃了上去。
待裴叙稳稳落在地面时,苏绣还有些缓不过神来,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裴叙嘴角噙笑:“怎么,你现在就要兑现承诺,当我的一件衣裳了?”
苏绣一愣,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呵,臭男人。
她面无表情地在怀里挣扎。
裴叙一个不防,就随意撒了手。
于是……
“砰——”
伴随一声巨响,苏绣重重摔地。
落地的同时,她仿佛还听到“咯吱”一声。
好像是脚骨断了。
苏绣被钻心的疼痛折磨得面目狰狞。
裴叙半蹲在她跟前,欣赏她表情,“啧”了一声:“算了,你这么丑,我还是不要你这件衣服了。”
“我就算是当一块抹布,也不做你的衣服。”苏绣咬牙切齿道。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接下来的日子,苏绣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人生活。
而昌平因为解毒及时,并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大碍,简单休养了几日,就恢复了精气神,跑到苏绣的房里嘘寒问暖,表达她的深切关爱。
苏绣乖巧衔过她喂来的糕点,甜甜笑道:“谢谢阿婆。”
昌平叹:“我的筱筱真是可怜,受了这么多苦,连佛祖都保佑不了。”
说着,又将洗好的樱桃递到她嘴边。
苏绣差点没撑死。
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们一行人也没办法在慈恩寺多耽搁。
于是提前几日离开,带苏绣回城医治。
被蛇咬再加断骨,苏绣的右腿起码有一个月无法动弹。
看着大夫用纱布将木板绑在她腿上,苏绣一阵长吁短叹。
她怎么就这么可怜?
不过,无法行动,也给苏绣带来了一定的好处。
见她整日闷在房里太过无聊,昌平给她送了不少连环画。
后来,昌平发现她识字,又用轮椅将她带到了定安侯府的书房。
到底是富贵人家,定安侯府的藏书不少。
苏绣在藏书阁翻翻找找好几日,还真找出了几本典藏的医书。
其中的一本医书上,有描述归真的三言两语。
只是,那两三句的描述真的太少,苏绣费尽心思,也只找出了归真的其中几味药材。
根本就不能依此找出解药。
苏绣有些难受,又让人把她给推了回去。
颓丧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若去世。
所以她之前,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回原样的呢?
苏绣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她将手里的风寒方子和得知的那几味药材反复对比,愣是没发现什么共同之处。
苏绣觉得这样不行。
于是她跑到昌平的面前装可怜,又要了几本医书。
昌平疼她,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就随便给了她两本。
所以苏绣自然找不到她想要的。
无奈之下,她准备放下成见去找裴叙。
毕竟在整个侯府里边,就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只有他最看不惯她,巴不得她赶紧恢复原样离开。
下定决心以后,苏绣就找到了裴叙房间。
她到时,裴叙正吊儿郎当靠在坐榻,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
听到她的轮椅滑近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眉梢一挑,对她笑:“抹布来了。”
苏绣:?
臭男人说谁呢?
对这个称呼,苏绣非常不满。
但再不满意她也得忍着,毕竟她现在,是要求他。
于是身残志不坚的苏绣摆出谄媚笑脸:“爹爹,不是抹布,是筱筱来了。”
“哦,小抹布啊。”裴叙笑盈盈。
苏绣:……
好气哦,微笑摆不下去了该怎么办?
第21章
瞥见她面目狰狞的笑容,裴叙轻嗤一声,又将目光落到书卷。
他翻过一篇书页,漫不经心地开口:“又什么事?”
他的手很好看,握住书卷的那只手五指修长,掌骨纤细,暗藏力量。
因他肤色白皙,所以他手背的那道疤痕就分外醒目。
想起那日在悬崖的情形,苏绣心头一梗,突然说不出话来。
哦,眼前这人对她有救命之恩。
她不能对他无礼。
于是苏绣将怼他的话给吞了下去,又扯出谄媚的笑容:“爹爹不要这样说筱筱好不好?筱筱只是想求爹爹,帮筱筱找几本医书。”
她牵住裴叙衣角,眨了眨眼,摆出一副可怜哀求的模样。
听见她矫揉造作的声音,裴叙忍不住斜眼睨她,给了她一个大白眼:“你能正常点吗?”
苏绣:……
裴叙虽鄙夷她作态,但还是应允了她请求。
苏绣高高兴兴地为他列了一大串书单,笑眯眯地抬头看他:“就只有这么几本!爹爹神通广大信守承诺,一定会给筱筱找到的,对吧?”
裴叙低头看书单,数了数那上边的十几本书,差点没将纸张给捏碎。
不对。
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叙既然放了话,就不得不遵从承诺。
接下来的几日,苏绣安逸待在侯府,裴叙则为她的几本书奔波。
本来,还有调查刺客的裴令安在与他一道奔波,但裴令安却比他早些收工了。
裴令安带回来的结果很简单。
之前的那一场刺杀,是陈林氏所策划。
而毒蛇……
裴令安浅酌了一口清茶,笑:“想必那日,是筱筱看错了,那人是左相家的小公子,人虽荒唐了些,但怎会无缘无故地对你们两个小姑娘下手?我猜啊,恐怕那一天,陆公子也在酒楼,筱筱一不小心,就看岔了眼。”
听过他的这番话,苏绣登时愣在原地。
毒蛇……是左相家的公子?
如果这样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既是左相,那对方一定权势滔天。
裴家虽也不差,但面对左相,终究是矮了一截。
若那毒蛇对她穷追猛打,连庇护她的裴家都不会放过。
那裴家岂不是……
苏绣越想越心慌。
眼前的裴令安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她不肯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开口安慰她:“筱筱,陆公子绝对不会害你的,之前要杀你们的人也都被阿翁抓起来了,筱筱不怕,啊?”说着,大手搭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为他的动作,苏绣回了几分神。
她抬头看他,牵强一笑,点点头:“嗯。”
裴家上下,都拿她当亲人看待。
她若是连累了裴家,她就算赔上命,也难抵她罪责。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尽早离开这里才是。
苏绣下定了决心,就更为卖力地找寻归真解药。
刚好,没过几日,裴叙就为她找齐了药书。
“是这些罢?”裴叙的风寒还未好全,话刚说完,就没忍住掩唇清咳。
苏绣清点了一下书籍,笑吟吟颔首:“对的!筱筱就知道,爹爹最厉害了!”
裴叙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缓了缓,从袖里拿出碧绿小瓶,倒出药丸喂到嘴里,就水喝下。
苏绣的余光瞥到他动作,忍不住抬头看他,问:“爹爹是吃的什么药啊?”
裴叙将药瓶摊在手心,道:“风寒药。”
许修哲还是有点良心,知他风寒未愈,差人把这药给送来了。
他拿起药瓶子在苏绣眼前晃了晃,笑:“女大夫,这可比你那风寒药好多了,你之前就是吃了这个,才好转过来的。”
苏绣一愣:“你是不是给我吃过?”
裴叙点头。
苏绣:……
难怪她没在其他风寒药上找出什么端倪来。
原来他偷偷给自己灌了药。
一想到前些日子,她喝过的那些药,苏绣就难受得心绞痛。
她抬头看裴叙手里的药瓶,猛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