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一个不防,手里药瓶就被她夺了去。
他挑眉轻笑:“抢我药作甚?你有病?”
苏绣才不管他,自顾自地打开药瓶,倒出了一粒药丸在手心。
然后再物归原主。
“筱筱只是想看看嘛!”苏绣娇声道。
矫揉造作,引得裴叙一阵嫌弃,没忍住给她一个白眼。
有了药的苏绣才不在乎,乐呵呵地将药放进袖口,捧着一堆书跑了。
兴冲冲地回到房间后,她将书摆在案前,然后再找出一个盒子,将从裴叙那里偷来的药丸小心翼翼地供在里边。
“风寒药在上,请保佑小女子解除归真!”苏绣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祈祷。
结束这庄严仪式,苏绣就开始工作。
她先是翻阅那几本医书。
在零零碎碎的信息中,她先后找出了归真的好几味药材。
接着,她又将那粒风寒药融化,根据气味和颜色,得知了这药的配方。
虽然归真的配方并不完全,但对比风寒药的配方,苏绣还是制出了解药。
苏绣还不确定这药是否有效,能助她恢复原样,但想到恢复以后,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昌平夫妇和裴蔓了,她就有些伤心,忍不住到他们的面前找了波存在感。
她趴在昌平的膝上,声音软软:“阿婆,要是筱筱长大了,阿婆还会喜欢筱筱吗?”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暖洋洋地落在人身上,使得人直犯困。
昌平捋过她碎发,笑:“只要是筱筱,阿婆都喜欢。”
虽不知昌平的话是真是假,但苏绣还是很高兴。
在师父收留前,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身份,没有姓名……没有任何记忆。
她记忆里的第一份温暖,是师父和穆丞给的。
现在,是裴家。
“阿婆为什么要对筱筱这么好啊?”苏绣将手搭在昌平手背,轻轻拨弄她手指,问。
昌平笑:“怎么跟你爹一样,老爱问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家筱筱……”说着,她摸了摸苏绣脸颊,“聪明伶俐,还会给阿婆养颜美容啊。”
苏绣没再说话,就懒懒靠在她双膝,闭了双眼。
虽然昌平的理由格外牵强,但情之一字,是可以用心感受到的。
昌平待她,真心实意。
突然间,苏绣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眨了眨眼,才没让泪水落下。
陪昌平絮叨了一下午,苏绣去后院捞了件丫鬟的衣裳,用在恢复以后。
待夜深人静时,她忐忑地服下了解药。
她的医术向来不错,这次制的解药也没有失误,很快就在她身上见了效。
她又变回了苏绣。
捞起丫鬟的衣裳换上,她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打算从侯府的后门偷偷溜出去。
但想象和计划总是美好的。
苏绣才踏出她房门几步,就被人抓了包:“站住!这大半夜的,你在这里瞎晃什么?”
听出是贴身丫鬟的声音,苏绣浑身一僵。
她愣了愣,然后镇定转身,对身后的人福礼:“我是奉四小姐的令,来给小小姐送点心的。”
“是吗?”丫鬟拧了眉,在她身前站定,不停打量她,道,“既然你是四小姐身边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苏绣波澜不惊。
“这样啊。”丫鬟笑,“既然四小姐给小小姐送了礼,那小小姐也没有不回之礼。四小姐最喜奴婢做的点心,那我就与你一道去四小姐的院里,将点心送给四小姐罢。”
她一边说着,就一边将托盆里的点心分成两份。
看着她动作,苏绣可算明白了。
因为身子变小,她很容易饿,所以服侍她的婢女总会在入夜时给她送来一盆点心。
也难怪会在门口与她撞上。
苏绣静静看着眼前人,笑:“就不劳姐姐操心了,这点心,让我为四小姐带回便是了。”
“这怎么行呢?”分好点心后,那丫鬟就打算将苏绣的那份拿回屋里。
临进屋前,她嘱咐苏绣:“妹妹先在这里等我,我先将这点心给小小姐送进去。”
苏绣乖巧点头。
却在她进屋之后,择路而逃。
没想到那小丫鬟还是个机灵鬼。
演这一出,根本就是在试探她。
一看苏绣逃跑,她大声叫道:“来人啊!有小偷!”
苏绣听后,跑得更快了。
她以前还以为这丫鬟是个会做好吃点心的姐姐,但她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恐怖,她根本就骗不过去。
苏绣来不及哀声叹气,就在侯府里逃亡了起来。
不多时,府内就被闹得鸡飞狗跳,亮起了点点灯火。
如果被侯府的人抓到,她恐怕就不好脱身了。
情急之下,苏绣躲到了裴叙的院子。
偌大的侯府,就只有裴叙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裴叙应该会帮她的……吧。
她来找裴叙的次数不少,所以很轻易地避开了院内仆人,溜进了裴叙的房间。
“裴叙,裴叙……”苏绣没在他卧房见到人,就一边喊他名字,一边找到了净房。
还好,这大半夜的,他并没有出去瞎晃。
裴叙就在净房。
人虽见到了,但苏绣见到的画面却不算美好。
因为,裴叙没穿衣服,坐在浴桶里。
朦胧水汽缓缓升起,将他笼罩其中。
他长眉漆瞳,本就生的俊朗,被这雾气晕染,又多了几分出尘气质。
如果他穿了白衣华服,那简直是误入凡尘的仙人。
但是他没有穿,什么都没有穿。
他双臂展开,懒懒地搭在木桶边沿。
锁骨精致,肤色白皙,掩在水雾里,就像是无暇美玉。
但纹理紧实,线条流利,丝毫不显文弱。
裴叙就维持这个姿态,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看得苏绣怀疑人生,总觉得自己会被他盯出个洞来。
“我看见她进到三公子的院里了!”突然间,屋外炸开一声惊叫。
那些人已循着她踪迹追到了这里。
苏绣知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其他,径直往裴叙走去。
伴随她的脚步渐近,裴叙的脸色黑成了碳灰。
终于,苏绣后知后觉,停下了脚步。
裴叙挑眉,冷嗤出声:“想看?”
身为大夫的苏绣不甘示弱地哼一声:“又不是没见过。”
闻言,裴叙的脸色更黑了,黑成了墨汁。
第22章
“哗——”
措不及防地下一刻,苏绣被泼了一脸水。
她抬手挡脸,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一方柔软衣角扫过她脸颊,带过酥酥麻麻的触感。
等她再睁眼时,裴叙已从浴桶起身,披了一件雪白中衣,把身体遮了个严严实实。
苏绣擦去脸上水迹,愤愤地抬头看他。
看到他那幅良家妇女被非礼的气恼模样,她又忍不住笑了。
“怎么,小娘子要小爷负责吗?”苏绣将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向他凑近,问。
裴叙睨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往外边带去。
苏绣极力稳住身形,及时认错:“爹爹,我错了,爹爹不要带筱筱出去好不好?!”
一听这话,裴叙眉头一跳,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
这一次,苏绣稳不住了,像个布袋一样,被他往外拖。
她更改策略,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三公子,小女子知错了,三公子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小女子计较了,好不好?”
裴叙这才松开了她。
趁他撒手,苏绣忙小跑到浴桶后,躲了起来。
她不放心地扒住浴桶,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小声叮嘱:“三公子一表人才胸怀广大学富五车聪明机敏,一定可以帮小女子瞒过外边的坏人,对吗?”
裴叙按住眉心,冷嗤:“不对。”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走出了房门,与追来的仆人交涉。
苏绣躲在屋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没过多久,外边的仆人们就陆陆续续离开,迈着零碎脚步远去。
而裴叙也再次回房。
她蹲在浴桶后,他长身直立于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以仰视的角度,苏绣清晰地看到了他鼻孔。
不过,好看的人,鼻孔也是好看的。
苏绣下意识地想站起,但她蹲的时间太长,一双。腿已然僵麻,刚一动,就不受控制地倒了地。
大理石铺就的地板虽硬,但她这一摔,倒也不疼。
不过,早春时节的地面冰凉刺骨,苏绣触到那凉意,还是没忍住一个寒颤。
就在她以手撑地,准备强撑着站起手,一只好看的手探到了她眼前。
那手宽实,五指细长,骨节分明,就像是匠人精雕细琢而成。
苏绣愣了愣,将手搭在了他掌心,就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
她抬头看他,向对他道声谢。
却不经意跌入那幽邃漆瞳。
深潭般难测,星芒般璀璨。
“你要离开了?”他紧盯她眼眸,沉声问。
苏绣一愣之后,笑着点头:“对啊,也能实现你心愿,成人之美。怎么,三公子不舍得我走?”
裴叙勾了勾嘴角,随即松手,握拳置于身侧。
他别过眼,沉声问道:“你可曾与我母亲说过?”
闻言,苏绣唇畔的笑意逐渐淡去:“没有……我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
裴叙似料到了这个答案,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抿了抿唇线,道:“我会想办法对她解释。”
“多谢。”苏绣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
静默片刻,裴叙扭头看她,漆瞳紧盯她眼眸,问:“离开之后,你去哪里?”
“天下之大,自有我去处。”苏绣对他行了个礼,如是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你们在照顾我。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回报侯爷与夫人的恩情,还有……三公子。”
陡然听到自己的称谓,裴叙似有些愣怔。
须臾,他弯唇轻笑,眼瞳中流转出璀璨星辉,格外醒目的好看。
他应:“好。”
苏绣愣愣地看着他,差点为此失神。
裴叙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为她摆脱府上仆人后,又亲自派人,送她离开。
苏绣挎着小包袱,依依不舍地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裴叙,欲语还休。
裴叙对上她视线,总觉得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苏绣没有令他失望:“筱筱走了以后,爹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爹爹身子这么差,弱不禁风的,没有筱筱在身边,一定会经常生病的。所以爹爹一定要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在身边哦!筱筱还想下次回来时,能看到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爹爹呢!”
风寒未愈的裴叙:……
他紧咬了后槽牙,一个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滚。”
苏绣对他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跑远了。
长安城内虽有宵禁,但在坊间,仍能自由行走。
于是苏绣用裴家的银子,在附近找了家客栈,安安心心地睡了一晚。
毕竟,她现在已经恢复原样,要进医馆打打下手,以此养活自己,根本是轻而易举。
接下来要操心的,就只有师父和穆丞那边的情况了。
毒蛇虽然不好对付,但睡一觉起来再想,也不是不可以的。
所以这一觉,苏绣睡到了日上三竿。
看到窗外的天光正盛,她才慢悠悠地起身,到长安城里晃悠了一圈,随便走进了一家大医馆,回春堂。
留在穆青身边这六年,苏绣将他的毕生绝学学了个大半,医术自不会差。
回春堂的掌柜简单地试探了她一番,就爽快地一拍桌子,把她给留了下来。
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苏绣也算不上有多高兴。
但她还是装了装样子,吹了掌柜一通后,就跟着医馆里的老大夫做事。
长安城内住的,大都是贵人。
而贵人的府上,都养有大夫。
所以苏绣在回春堂待了好几日,都没有出去看过一次诊。
她也乐得清闲,开始打听左相家的事情。
天子脚下藏不住秘密,却处处是秘密。
苏绣打听了好几日,也只晓得了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比如,左相虽然位极人臣,有滔天的权势,但他却连后院的事情的管不住,最宠爱的小妾竟然红杏出墙,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再比如,左相的儿女们个个不成器,唯一一个出色点儿的陆三,居然是个断袖,有龙阳之好。
苏绣忍不住啧啧两声。
回想起她第一次在醉春楼见到毒蛇的情景,以及在客栈撞到的一幕,苏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像,毒蛇每一次都和不同的人在一起。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她年幼不知事的可怜师弟下手。
想到穆丞可能在被毒蛇摧残,苏绣就一阵心疼。
接下来的好几天,苏绣都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这令她有些沮丧。
都已经拖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师父和穆丞怎样了?
毒蛇有没有虐待他们?
苏绣伏在前台,手托下颌,轻叹了一口气。
正此时,回春堂的老大夫叫她:“绣绣,随我出诊。”
“好。”听到这话,苏绣立即直起身,开口应道。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郭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