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骂了,陆邕竟然没有丁点恼怒之意。
他依旧浅浅笑着:“成大事者,需得不择手段。”
裴叙紧阖了后槽牙,唇线绷直。
有其父必有其子,陆相为了他的目的,做事不择手段。
没想到这个陆邕,竟然还要比陆相更胜一筹。
苏绣既然有归真,那她就应该知道如何制出归真。
陆邕想要让苏绣乖乖听话,所以,就以他的性命威胁。
为了一粒归真,陆家不惜得罪他们裴家。
看来,左相真是下定决心要谋反了。
而且,就在近日。
如果陆家没有准备,是不会轻易拖他下水的。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裴叙眉间的褶子愈深。
“这些日子,就委屈裴三公子留在这里了。”说着,陆邕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
嘴角是得意且自信的笑容。
裴叙看着他转身离开,下意识地紧阖了后槽牙。
这个陆邕,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得想个办法,阻止他才是。
但他现在身陷囹圄,根本就没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将这个消息告知裴家。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等了。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但毒蛇抢在了他之前行动。
在苏绣还没有苏醒前,就有人进来,将他们二人强制带走。
裴叙被人蒙了眼,根本就看不清他们被带去了哪儿。
等扯开他眼前的布条时,身旁已不见了苏绣身影。
裴叙恶狠狠地瞪向那为他松绑的黑衣人,沉声问道:“你们把她带去哪儿了?”
黑衣人没有答话,静默地撤下了背后帘幕。
黑色的帘幕落下,是一道铁门。
透过铁门的缝隙,刚好能看到苏绣倒地的身影。
裴叙见状,不由得心头一紧,向铁门扑去。
他紧抓栅栏,试图唤醒苏绣:“苏绣,苏绣!你别睡了,你再睡就要被宰了!”
苏绣向来惜命,在被黑衣人颠簸时没有苏醒,却在现在被裴叙叫醒了。
醒来时换了个地方,她有些迷茫,四处张望着。
在看到栅栏对面的裴叙后,她微蹙了眉头,问:“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裴叙:……
她难道没发现,她自己也被关起来了吗?
苏绣的身子还有些软,她挣扎了好一阵,才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前,扶在铁栅栏上,静静地打量他。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觉得,最先被宰的,应该是你。”
裴叙:……
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能说出点儿好话?
将他们两人安顿好以后,那几名黑衣人就悉数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裴叙才认真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
这地方像是一个地牢,阴暗且潮湿,除却点燃的灯光,看到任何的光亮。
紧接着,裴叙又轻轻敲了敲那横亘两人之间的栅栏。
实心的,牢实地钉在地面,根本撼动不得。
看来,他们之间的这道阻隔,并不好去除。
裴叙轻叹一声,缓缓地转过身去,背靠栅栏,缓缓坐下。
“我要被宰,你就成小。寡。妇了。”他轻嗤。
苏绣也背靠他坐下,闷声道:“你不要脸,我可没嫁给你。”
裴叙微微侧首,用余光看她,笑:“你总要嫁给我的。”
苏绣默了默,良久,才终于出声:“那你喜欢我吗?”
第34章
曾经,林三娘对她说过——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微妙。
见不到他的时候,会想他,有好多话想与他说;可见到他时,心跳加速,大脑里一片空白,就像是初学说话的婴童一般,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在他无赖地说出上一句话时,苏绣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脑海里像是有烟花炸开,绚烂过后,一片沉寂。
鬼使神差般,她问出了这样一番话。
她想,她可能……对裴叙,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了。
可裴叙……对她又是什么感觉呢?
放在膝上的双手逐渐抓紧了裙摆,揉出一团褶子。
像极了她此刻的杂乱情绪。
好在地牢里光线昏暗,她并不担忧情绪外露,被裴叙发现。
但在这样的一阵静寂中,所有的感知却又那么清晰。
苏绣仿佛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调动起她所有的紧张、所有的忐忑,令她几乎溺死在这场等待之中。
她等了好久,又好像只是片刻,那人终是轻笑出声:“你……该给自己好好瞧瞧了,我看你才是患了妄想症。”
他这一番话,无疑是冬日里的一盆冷水,将苏绣那期待的火苗浇灭,只给她留了满心的失落。
有风自头顶吹来,苏绣突然觉得很冷,紧紧地抱住了膝盖,将下颔放在胳膊上。
良久,她闷声闷气道:“我康健得很,明明是你患了妄想症,竟然幻想我会嫁给你。”
闻言,裴叙扭头看她,微蹙了眉。
但苏绣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表情,也就猜不透她的情绪。
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他勾起唇笑:“我们两人的婚约还在,难不成……你还能取消不成?”
“有何不可。”苏绣答得干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一团棉花,堵在了裴叙的心头,使得他喘不过气来,闷得慌。
他紧抿了唇线,转过身去,启唇道:“我不同意。”
“谁管你?”苏绣转了转眼珠,用余光看着他衣角,说。
尾音却不自主地微微上扬,染了几分暗喜。
他说这话,还是说明……他对她有些在意的罢?
苏绣的心间像是晕开了一点蜜,随心波泛起一丝丝甘甜的欣喜。
她突然有些害羞,将脸埋在了膝间,暗自笑着。
裴叙没发现她的这些动作,单手搭在弯起的那条腿上,莫名有些郁闷。
她不愿意嫁给他,是讨厌他吗?
他好像也没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罢?
况且,他为了保护他,不顾危险地跟了过来,也算对她有半点恩情。
一般的小娘子遇到他这样的俊俏郎君,就算他对自己没有恩情,也想要以身相许。
怎么到了苏绣这里,他就成了讨厌鬼了?
裴叙猜不透女人的心思,紧蹙了眉头,长叹一声。
要是许修哲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那个浪荡公子哥儿,一定会看出什么端倪来。
裴叙又没忍住一阵长吁短叹。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明明快近初夏,这地方却冷得像是冰天雪地。
感受到寒意时,裴叙打了个寒颤,抱臂胸。前,摸了摸胳膊。
“苏绣,你怎么样?”他稍稍偏首,低声询问身后人。
女孩子的身体本就不如男儿健壮,他身为血气方刚的男儿,都觉得背后发凉,更别说是娇娇弱弱的苏绣了。
“有……有点冷……”良久,苏绣才哆嗦着嘴唇,颤音道。
不是有点罢。
裴叙扭头看她,正看见那蜷缩在地的一团身影。
她紧紧抱住了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裴叙静静看她,紧抿了唇线。
下一刻,他脱下了外衫,简单折叠后,从铁门的缝隙间递了过去:“穿上。”
苏绣听到他声音,终是眼睫微颤,掀眸向他看来。
现在的天气并不算冷,所以他穿的也不算多,褪。去外衫后,就只剩了单薄中衣,虚虚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凌厉的肩线。
苏绣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你别在我面前做好人了,明明你也冷成了狗。”
裴叙轻扬下颔睨她,脸颊有些发热:“你现在……不能着凉罢?听说姑娘家这种时候着凉了,以后会生不出孩子的。我们裴家不允许纳妾,你要让我们家断后了,那就不好了。”
闻言,苏绣心情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何种情绪,去接过了他手里的外衫。
那外衫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苏绣将其披在肩后,瞬间被他的清冽气息环绕。
就像是……陷在他的怀抱里一般。
苏绣低垂了脑袋,眼睫轻颤,耳根有些发热。
接下来的后半夜,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披上他的外衫后,身子逐渐恢复了温暖。
于是她也很快陷入沉睡。
等她再次醒来时,铁门另一边的裴叙歪倒在地,睡得正香。
若不是他呼吸时,胸膛微微起伏,苏绣总疑心他被冻死了。
他闭上眼睛睡觉时,敛去了所有的张扬,显得尤为无害。
苏绣一手抓着栏杆,一手从空隙间探过去,试图触碰他眼睫。
就在她指尖停在他脸颊时,他眼睫轻颤,醒了。
漆瞳里就像是点缀了星子,流转出璀璨星辉。
苏绣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裴叙将她的手指抓在手心,长眉轻挑,问:“你这是作甚?想要非礼我?”
她的手被他紧握,透过薄薄的皮肤,苏绣清晰感知到了他掌心的温热。
似乎被他掌心的温度灼到,苏绣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收手胸。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看你脸上有个虫子。”
裴叙:?
虫子?
“哪里?在哪里!”突然间,裴叙像是发了疯,窜了起来,在脸上摸来摸去。
他怕那虫子会爬到身上,确认过脸上无虫后,又用袖子不停掸过肩头和胸膛,甚至还特别滑稽地将手绕到背后去挠。
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苏绣有些愣怔。
一个敢入深林打猎的男人,竟然……会害怕虫子?
恍然间,苏绣又想起他怕苦的特质,突然很怀疑自己的眼光。
这样胆小又怕苦的男人,她是怎么看上的?
苏绣无奈地将手搭在眼睑,有一种想把眼睛挖出来的冲动。
还好,裴叙还不算特别笨,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狐疑地扭头看她,问:“你在骗我?”
苏绣一脸正经:“刚真有一个虫子在你脸上爬,被我捏死了。我救了你,也算还了你昨晚借衣服给我的恩情罢。”
裴叙:呵。
裴叙有些气闷,他转身过去,走到了地牢的角落,沿壁坐下。
但没想到,这地牢的布置看似简单,却处处是机关。
在他刚刚坐下时,地面突然冒出了手铐脚铐,将他的手脚给牢牢锁了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两人都有些愣怔。
尤其是裴叙。
他跟在裴令安的身边长大,身手虽不如大哥裴澍,但也算是百里挑一。
可刚刚的那一瞬,他竟然没有避过,就这样被铐了起来。
“这怎么回事?”苏绣双眸睖睁,讷讷问道。
但回答她的声音却自身后传来:“被冻了一。夜,手脚不灵活,恐怕一等一的高手,也难提防我这机关罢。”
伴随着声音渐近的,是一阵脚步。
与此同时,苏绣也发现了对面裴叙的眼神变化。
他微眯了眼,黑眸里暗色翻腾,隐有杀气。
循着他的目光,苏绣愣愣地往身后看去。
果不其然,是他们的老熟人,毒蛇。
来的还不止他这一个熟人,还有多日未见的穆青和穆丞。
他们好像瘦了不少。
尤其是穆青,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受了这些日的折磨,更如皮包骨般。
在他们两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黑衣人,似在无声要挟。
苏绣咬了咬下唇,问他:“你就这么想要归真?”
毒蛇笑:“不然,我何必大费周章,找你们来这儿?”
因为归真,林三娘枉死,穆青和穆丞受尽折磨,如今,连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裴叙,都被拖下了水。
这归真,可真是个祸害。
苏绣低垂了眼睫,闷声道:“若我们将归真交给你,你会放过我们吗?”
“自然。”毒蛇爽快地点头。
苏绣应道:“那我答应你,劝服我师父师弟,帮你制出归真。”
毒蛇意味不明地笑:“郭小姐可莫要像上次那样,再使些什么小聪明了,不然,你这未婚夫可有得罪受了。”
苏绣没有应话,只紧握了身侧的双拳。
一如上次,毒蛇为他们备好了所有的药材和工具,协助他们制出归真。
而裴叙身上的手铐脚铐也被他解除,换成了长一点的链子。
所以裴叙就算没能重获自由,但也能在地牢里小范围活动。
穆青见她是下决心要为毒蛇制药了,忍不住劝:“绣绣,你要知道,若归真出世,将天下大乱啊。”
苏绣道:“就算没有归真,也会有人搅乱这天下。”说着,她扭头看向穆青,问:“师父,你知道毒蛇是什么人吗?”
穆青愣了愣,没有说话。
看他的表情,苏绣的心里就有了答案,过了一会儿,她又抬手,指向铁门对面的裴叙,问:“那你又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循她所指的方向,穆青往那角落的俊朗青年看去,疑惑地蹙了眉。
冷不防地被她这么一提,裴叙一愣。
他抬头对上穆青眼眸,异常镇定地开了口:“我,裴家老三,苏绣的未婚夫。”
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特别有底。
穆青听说过长安城内的裴家,听到裴叙姓裴,就大概猜出了他身份,心底了然,明白了事情的严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