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今日,我们讲男女大防。”
梨胭道:“已经讲过了。”
“再讲一遍。”
“哦。”
棠篱再次把男女相处之则讲了一遍,事无巨细,句句解释,句句问:“懂了吗?”
梨胭呵欠连天:“懂了。”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碰到一起,又“唰”地分开,好不痛苦。
一个时辰后,男女大防终于讲完,梨胭以手作枕,眼睛似睁非睁,雾蒙蒙瞧着他:“你什么时候走?”
唇微不可闻一勾。棠篱神色疏淡:“等你记住。”
梨胭眼睛溜圆:“记什么?”这一晚她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棠篱盯着她:“刚刚讲的没听?”
梨胭摇头,“记着呢。”
“背一遍。”
梨胭:“……”
棠篱不再逗她,眸色突深,看着她道:“我已找到解药。”
梨胭瞌睡瞬无,眼睛亮晶晶:“在哪儿?”
“弥城逸王府。”
“我们什么时候去拿?”
“就这几日。”
“是真的解药吗?”别像她一样上当受骗才好。
“嗯。”
梨胭心中大石落地,笑容灿起。
华若桃李,芙蓉翩翩,能勾人魂。
棠篱心跳一窒,别开眼去。
梦境倏忽而止。
棠篱起床做饭。狐狸跟着一起。
它守他一会儿,跑去院子玩一会儿,又进去守他一会儿,又跑出来玩一会儿。
一进一出里,狐狸叼出卷轴,一跃跃上房顶,咬开卷轴,歪头看了看。
《情赋·始章》:
万物复始,得曰情字。本族之始,得曰情字。
无情之人,虚妄有情。无情之人,何得有情?
红渊之后,天下五分,四国一岛,遂得安定。
沇国宪帝,神道机缘,情丹三枚,吾祖诞之。
一曰鄢婴,二曰鄢勿,三者鄢姝。
鄢婴者,宪帝之娈;鄢勿者,长公主之宠;鄢姝者,稚子命危,求之得焉,转生为兽。
婴死勿亡姝无迹,族于千危万险中艰成。
《情赋·性章》:
以情为食,故曰情兽,人兽二形,随心可幻。
兽形似狐,雌白雄玄,人貌主塑,交之无孕。
三月春期,兽形孕子,四九诞之,再又成人。
饮血七日,与主契之,同生共死,否则止廿。
情兽契者,众情难食,只契主耳,不可脱也。
情兽之精,可解万毒,五觉甚敏,体能近妖。
天生纹鄢,鄢字殊异,剜之立复,为情兽记。
《情赋·训章》:
吾族若生,宁死勿契。契者乃奴,苟生何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托之于人,如梦浮萍!
人心善变,晏姓极甚,灭我族心,百年不死!
日月山海,天地万阔,争其一方,立我万民!
狐狸看着字一行一行现出,密密麻麻,清楚极了。
可是,它不认识情兽一族文字。
第十章 离开县城
这一晚,狐狸如常等棠篱就寝。等啊等,月上柳梢,棠篱还在作画。
狐狸跳到书案上,对着他轻轻“呜”了一声。棠篱目不斜视,“赶着要,你先睡。”
狐狸懵住。
过了半晌,狐狸再次跳到案上,爪子试探着放到棠篱手臂上,偏头瞧瞧他。
棠篱看它一眼。
爪子“唰”地收回。
又过了半晌,狐狸两只爪子放到棠篱手臂上,尾巴甩了甩。
棠篱笔画一顿。
狐狸飞快瞧他一眼,飞快拱进他怀里,扒着他的手,呜了两声。
棠篱放下笔。
狐狸高兴地“呜呜呜”,尾巴甩啊甩,身子也在怀里拱了又拱,爪子把人扒得紧紧的。快睡觉。快睡觉。
棠篱摸摸它,“好了,睡觉,我再画一会儿。”
狐狸眼睛瞪得溜圆。
又过了一刻钟,狐狸看着人岿然不动,此时早已过了棠篱睡觉的点。
愁。
狐狸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棠篱心无旁骛。
“啪嗒。”架子上书掉了。
“咚。”盒子翻了。
“嘶啦——”衣服坏了。
狐狸瞧瞧他。棠篱视若无睹。
它呜一声,跳过去,坐在画儿上,仰起脖子:“啊——呜——”好像在喊:“睡——觉——啦——”
棠篱揪着它脖子,干净利落提开,眉目严肃:“别闹。”
狐狸气急败坏,一边“啊呜”“啊呜”“啊呜”,一边跳上窗台,气得要离家出走。
爪子才刚刚沾上窗台,身后声音传来:“呆着。”
狐狸身形一顿,瘫下去,瘫成一张狐狸皮。月光洒在它白绒绒的背毛上,毛毛随风轻动,有一点点萧瑟。
时间一点一点逝去。棠篱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
狐狸趴在他身后的柜子上,睡着了。
棠篱瞧了一眼,摸摸它,继续画画。
一柱香后,他再次回头,柜子上空无一狐。
狡诈的小狐狸。
狐狸跑到凝香楼的时候,整个凝香楼乱成一团。老鸨在大堂手忙脚乱,钱老太婆在后院声色俱厉:“一群废物东西!”
她上台的时候,正好听到王老爷骂老鸨:“你今天若不把人给我抬来,老子就拆了这凝香楼!”
她一上去,人群寂静。
随后,刚刚一个两个叫嚷着退钱的人瞬间斯文下来,吟诗颂词,摇头晃脑,一派君子之风。
梨胭嗅了嗅,没有闻到鄢月的味道。
她发起呆来。
所以她到底是谁呢?为什么她会重伤如此?是遇到鄢月口中的天诛暗部了吗?她有亲朋好友吗?他们又在哪里呢?会不会……也生死不明?她要去哪里找他们……
梨胭眨了一下眼睛。对,手头事了,要去找认识她的人。
忘记自己是谁,是一件不安的事。从何而来,将往何去,记忆断层,人如浮萍,难以落靠。
每一个人的过去,都使他成为自己。她忘记一切,陡然长成这样,没有过去,无知未来,她不知道自己。
她要找到自己,而不仅仅是一副躯壳。
不过,在找人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做。
棠篱胸口的黑线已经蔓延到手臂,速度之快,令人不安。
先找解药。
梨胭突然想起凝香楼出现的棠篱气味,之前被鄢月打断,她一下子忘记,此刻又想起来了。
会是棠篱吗?他为什么到这里来?
梨胭眉头一蹙,是,是,是……她大吃一惊,原来他也会那样啊!
嗯……她眼珠动了动,有些怪异地想,身体已经那么虚弱了,还,还……可以吗?
据她所听,那事该是极费力的,棠篱……她摇摇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想!
“我来啦。”
梨胭耳朵动了动,听到二楼某房间里鄢月的声音。她以手遮面,悄声道:“帮我把卖身契送出去。”
“好叻。”
另一边,虚惊一场的老鸨和钱老太婆坐在一起。
钱老太婆道:“这女人来无影去无踪,又轻易近不得身,若这几日突然反悔,一声不响走了,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老鸨笑道:“还劳钱妈妈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直接告诉她王老爷已经制出了解药,按她的性子,一定马上去取。”
“那王老爷那边……”
“人拿着卖身契过去,人是他的了,若人要跑,也是从他府上跑走,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待梨胭下台,老鸨笑眯眯告诉她“好消息”,果不其然,梨胭转身就走。
梨胭一走,老鸨打开箱子,摸着冷浸浸的金子,笑得手抖脚抖:“发财了,发财了……”
钱老太婆也咬了一下,金子磕金牙,黄灿灿一嘴,她的棺材可以镶个金边了。
一刻钟后,王文翰激奋难抑,敲了敲老鸨的门。
老鸨心情极好,开门见是他,笑容柔和,蔼声问:“王相公可是要姑娘作陪?”
王文翰作一大揖:“春宵苦短,小生爱慕之心难抑,望妈妈早些送人来。”
老鸨笑眯眯:“那是那是,是老身疏忽了。桂香——”
王文翰眼睛一睁,连忙摆手:“非也非也!”从怀中取出一纸,“妈妈就别捉弄小生了……”
老鸨一看,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王文翰又大大作了一个揖:“多谢妈妈成全!妈妈之恩,恩同再造,文翰铭感五内,必衔环以报!”
老鸨看到卖身契上钱老太婆和自己的姓名章,又看到十两银子把兰君卖给王文翰的字样,差点儿晕厥过去!这卖身契哪儿来的!
她惊慌怒极,出口讥讽道:“一个穷酸秀才,十两银子娶兰君,做什么癞□□美梦呢!”
王文翰一惊,大声道:“白纸黑字,盖章为据,妈妈是要反悔?”
王文翰不是唯一一个想找老鸨的,袖子里有卖身契的人,俱是蠢蠢欲动,众人听见喧哗,怕今夜有所变故,坏了自己好事,忙围了过来,欲做劝解。
哪曾想一围过来,众人一眼发现老鸨手中卖身契,大吃一惊,纷纷掏出相同的卖身契,呆住。
普通人有就罢了,朱大人、王护院、王主簿、李大人,等等,手中亦有。
朱大人当场怒发冲冠,道:“好你个凝香楼,要钱不要命,竟然做出如此无耻荒唐之事!滥写字契,两面三刀,若后人效仿,岂不买卖乱套,信用全无?!如此娼妇,恶劣至极,必杀鸡儆猴!”
老鸨腿一软,跪地哭嚎:“贱奴冤枉啊,大人!”
朱大人看了一眼钱老太婆,横眉竖目:“狼狈为奸,二人同罪!”
钱老太婆厥了过去。
这一边乱作一团,梨胭一无所知,她坐在轿子里,被稳稳当当送到王老爷后院后门。
管家借着月光查看卖身契,梨胭浅笑嫣然,宛如嫦娥下凡。
管家挥挥手:“进去吧。”下一瞬间,他倒了下去。身后的龟奴,直挺挺立住。
同一时间,梨胭心跳一窒,全身汗毛竖起,一种可怕的直觉使她立刻飞跃出去。
几乎是她跃起的瞬间,一枚闪着诡异蓝光的箭射中她之前站立的地方。随后,六箭齐发,直直朝梨胭射去。
梨胭来不及看是谁,或者是哪些人,箭的速度又快又狠,和她平日的训练完全不可比,只要她顿了一息,必死于非命。
她极速逃开,空中无数残影。身后,诡秘的人穷追不舍。
她暴露了吗?
梨胭惊疑不已。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啊,怎么暴露的?
前后的距离越来越近,梨胭一边躲一边逃,不知道如何甩开他们。难道一直跑下去?
突然,空中传来鄢月的声音:“往山上逃,山上树多,绕开他们!”
梨胭朝最近的山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梨胭和鄢月在凝香楼某一房间碰头。
一见面,鄢月便道:“你的样子一定暴露了,今后若无必要,还是狐形示人罢。”她眉头一蹙,“会泽乃边陲小城,据国都千里之遥,怎么会有这么多天诛暗部的人?”
梨胭道:“我绝无在人前变幻,他们如何发现我的?”
鄢月也觉得不解:“是啊,这太奇怪了。”
两人俱是沉吟。
半晌,鄢月看着她道:“天诛暗部多人来此,事必有异,你身无鄢纹,又记忆全无,诡异蹊跷,这些人很可能是冲你而来,你……”她顿住了。
“如何?”
“情兽一族有一秘林,族人大都隐居于此,我十五年未曾回去,对族中近事不甚了解,你可以回去,那里或许有你的答案。”
“在哪儿?”
“沇国国都南出五十里,有一荒山,荒山绝壁之中,有一仅一人可通过的洞口,绕半里,随水而出,即是秘林。”
“为什么十五年没回去?”
鄢月一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她不欲多说,另道,“你没有鄢字是最大的保命符,化作狐狸,找一可庇护你的人,暂时隐藏下来,别轻举妄动。”
“你呢?”
“放心,我没有暴露。我回弥城继续当我的青楼老板娘。”
梨胭瞪大眼睛看着她。
鄢月嘻嘻一笑:“我就是因为这个来看你的呀。”她挑了挑梨胭的小下巴,“出来太久,再不回去贱蹄子们要翻天了。”
“弥城醉生楼,有事找我。”
梨胭本欲问她卷轴之事,然鄢月眨眼不见,只能做罢。
狐狸回到院子,悄悄跃上房梁,正欲重回之前睡觉的地方,棠篱笔画不停,道:“回来了?”
狐狸从房梁上掉下去。
它赶紧刨两下墙,借力一蹬,射到棠篱肩上,轻轻呜一声。
棠篱眉目和静,不理。
狐狸蹲坐肩上,爪子踩了踩,又收着指甲,伸出毛乎乎的爪,对他的脸似摸似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