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温昶
时间:2020-05-06 09:31:09

  晏蔺的手指漫不经心勾勒过她的脸颊,温柔、痴迷、又残忍。他偏过头看了看梨胭,笑道:“还是你好看。”
  “梨胭”抓住他的手,惶惶不安:“那云儿呢?”
  晏蔺亲她一下,“云儿也好看,云儿好好瞧瞧她,学一学她的眼神和动作,好吗?”
  “好。”
  她转过来,和梨胭四目相对,眼神渐渐变化,两个人都又冷又怒看着对方。
  一股寒意从背上升起——这就是结了契的情兽吗?
  梨胭强忍恶心,冷目对她道:“好好的自己不做,学什么别人!”
  “只要他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云儿也冷目看着她,此刻,连声音都有七分相似了。
  “好云儿,像极了!”晏蔺拍手叫好。
  云儿一笑,百媚丛生,“等会儿更像。”
  梨胭眉头皱起,瞧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露出那样谄媚的神色,心中不悦至极。她转身一跃,瞬间消失在原地。
  云儿问:“要追吗?”
  一双手勾住她的腰,一下将她揽上床,晏蔺的吻落在她眼睛上,哑声道:“不追了。”
  床幔落下,一室春色。
  梨胭飞快地跑回悬月,心中惊怒交加,撞进书房,委屈叫道:“棠篱!”
  棠篱放下书,“怎么了?”
  “晏——”声音戛然而止,她鼻子动了动,眉头蹙起,“有药味。”
  棠篱点头,“我最近在看医书药理,正尝试着制丸。”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这是今日做的。”
  “是什么?”
  “简单的麻药。”棠篱不欲多说,问道,“什么事这么生气?”
  梨胭摇摇头,“看了一个话本。”
  “讲什么的。”
  “讲一群妖魔鬼怪。”她道,“有一个魔鬼,养了一只小鬼,因为得不到另一个人,就把小鬼变成了那个人。”
  “倒是常见的话本。”
  梨胭一惊,气道:“这是常见?”
  “世人多有求而不得,现实里得不到,便会写进故事里想法设法得到。”棠篱看着她,觉得这气不同寻常,“你气谁?”
  “气这个魔鬼,既不把小鬼当人看,也不把那个人当人看。”
  “也气这个小鬼,让魔鬼乱来,不知反抗!”
  “还气那个人,怎么没有早一些把魔鬼除掉!”
  棠篱失笑,他的小狐狸今天气很多。
  他看着她,梨胭一脸气鼓鼓,倒是真心实意在生气。他给她倒了一杯茶,“消消气,下次我们看其他的。”
  梨胭一口喝掉,和他隔桌相望,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养另一只和我相似的狐狸吗?”
  棠篱一顿。悬在心头的剑又显现出来——梨胭只能活二十年,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不会。”
  “那你很想我怎么办?”她仰着美丽动人的脸,说得如此笃定,不问他“你会想我吗”,单刀直入,直接就肯定了他会很想。
  棠篱喜欢她的问题,喜欢她感受到他的在意。
  “就来找你。”
  “我说我死啦!”
  梨胭一顿。
  两个人目光撞在一起。
  她心跳慢了半拍,动了动嘴唇,道:“重新养一个也可以。”
  棠篱看着她:“又要我三心二意?”
  梨胭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她顿顿,问道,“如果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呢?”
  “我会杀了她。”
  梨胭一呆。
  他目光平和,神色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小事,“僵尸躯壳,仿得了外,仿不了内,不过一别有用心的行尸走肉,凭什么替你?”想想都觉得脏。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生气。
  她是他教的。
  他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女人来教,他把她当作君子培养。
  他期待她彬彬有礼,雅正博学,不媚人,不悦人,思辨求疑,亭亭傲立。
  梨胭之前不懂,但她潜移默化早已受到影响。所以她看到顶着她的脸谄媚晏蔺的云儿时,才如此生气。
  她是独特的,她独一无二,没人能像她。低劣的模仿,让她被冒犯到。
  她骄傲的样子,和棠篱如出一辙。
  梨胭突然一笑,一下子就不生气了,下巴微抬,神神气气的,“对,世间无人替我。”
  然这天晚上,梨胭却梦到晏蔺。
  她站在他寝殿里,场景和晚上时一模一样——晏蔺斜躺在床,云儿趴在他腿边。
  晏蔺缓缓抚过她长长的发丝,指尖一动,抽掉发簪,黑发铺散开来。细碎的吻落在她头顶。
  梨胭眉头一皱,凝气于掌,一掌拍过去,喝道:“不许用我的脸!”
  裙袂飘扬,床幔摇曳,等各种纱幔落下,视线一转,跪在床边的人变成了她。
  床上的人变成棠篱。
  梨胭身体一僵。
  棠篱的手抚过她的发丝,梨胭垂眼。
  下一秒,温热的吻落在她头顶,从最顶上,一下一下慢慢落到她耳边,梨胭身体颤了颤。
  她没有躲。
  下巴被抬起,棠篱的样子陌生又熟悉,他嘴角带笑,“怎么不躲?”
  梨胭面上一红,小声道:“好不容易亲呢,躲什么躲。”
  他低声笑,笑声贴着她耳朵钻进去,酥酥麻麻的,梨胭甚至趴不稳。
  他的嘴唇挨着她的耳朵,声音沉沉:“那今天多亲一点。”
  梨胭耳朵滚烫。陌生的悸动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从来没被棠篱这样亲过,细碎的、缠绵的,从耳朵一路蜿蜒……渐渐前往禁忌之地。
  “要做更多快乐的事吗?”
  梨胭抱着他,身体软成一滩水,颤声道:“要。”
  …………
  天光大亮,梨胭躺在床上发呆。
  日上三竿,梨胭躺在床上发呆。
  乌锋立在庭院中央,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棠篱眉头一皱,起身敲门,“身体不舒服?”
  里面没有回答。
  “胭胭?”
  依旧无人应答。
  棠篱眉头皱紧,“我进来了。”推门而进。
  梨胭呆呆的。
  温热的手扣上她手腕,棠篱正欲把脉——梨胭“嗖”地缩回,瞪着他:“男女授受不亲!”
  棠篱一顿,抽出帕子,“这样好吗?”
  梨胭愣愣看着他。
  棠篱把了一会儿脉,没发现异常。
  梨胭神思不属,竟一反常态对他道:“你出去,我自己待会儿。”顿了顿,像瞧他又像在躲他,小声道,“快点啦。”
  棠篱便出去,亦把乌锋放走。
  棠篱一走,梨胭的脸一下子就充血通红,鲜艳欲滴。她埋头膝中,不敢相信自己竟做了这样的梦。
  原因一,棠篱大坏蛋,很久不给亲。
  原因二,画本的错。
  原因三,鄢月乱讲话。
  原因四,晏蔺和云儿太过分。
  一定是这样。
  但为什么是棠篱呢?
  梨胭垂目抿唇。为什么是棠篱?
  她不知道。
  更令人难为情的,是她知道是梦那一瞬间,竟然失落。
  她甚至闭了闭眼,想重回梦里去。
  一想到这些,她粉粉白白的脚趾抓了抓床单——情绪难说。
  梨胭在房间了待了一天,快日落的时候才一下子撞出门,径直飞出悬月山庄,又故意踩上机关,噼里啪啦,轰里轰隆,重新把机关闯了一遍。
  众人闻声出来瞧,瞧见梨胭坐在十一层机关顶,拿着毛笔和纸,涂涂画画,唧唧咕咕……众人一头雾水。
  一个时辰后,她把一沓纸拍去东山面前,道:“这是十二层的机关。”眨眼飞走。
  众人悄咪咪跑来看,看半天——这什么东西?
  东山看半天,看懂了要如何制作,看不懂机关在哪儿——这什么东西?
  东山将设计图给棠篱,棠篱看了半晌,勾唇一笑:“去做。”
  旁边房间,有人撞门而归。
  “下去吧。”
  这日过后,梨胭恢复如常,变得前所未有乖顺听话。好像一下子就把棠篱之前说过的话都听进去了。
  她变成了棠篱眼中理想的梨胭。
  理想但遥远。
  她不再眼神软软地看着他,欲撒娇又犹犹豫豫;她不再悄悄靠近他,借着问问题故意挨很近;她也不再每天都“棠篱棠篱棠篱”,每天要说很多她眼中的世界……
  她和他讲话,眼神飘开,像是很认真在看书,也像很认真在思考;她恪守三尺之仪,绝不踏雷池半步;她开始和他一起看书,但是讨论甚少……
  她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像一个完美的人类。
  三日后。出发去楚都前夜。
  月色下,梨胭坐在树上,遥遥看着下面悬月六门。
  “吱呀”一声,身后门开了。棠篱站到树下。
  默了半晌。
  棠篱开口:“发生什么了?”
  梨胭眼神一闪,“没有。”
  “连我也不说吗?”
  “没有啦。”
  棠篱垂眼,嘴微微抿起。
  他纵身一跃,站到她身边,俯身看她。
  梨胭身形一闪,下一瞬间已落至石桌旁。她心跳加快,面色绯红,轻声道:“你干嘛呢?”
  月色朦胧,距离遥远,两个人都瞧不见彼此的神情。
  半晌棠篱方道:“无事。”
  第二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无声对坐。
  棠篱阖眼假寐,梨胭盯着自己裙子上的花,似要盯出一个洞来。
  扑通。扑通。扑通。
  马车极速转弯,梨胭身体一扑,撞进棠篱怀里——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梨胭一下蹭起,缩到角落,狠狠咽了一口气。
  马车一路寂静。
  马车外,东山耳朵动了动,无声摇了摇头。
  一个时辰后,梨胭轻轻拽了拽棠篱衣角。
  棠篱睁眼。
  梨胭眼眶微红,可怜巴巴:“我要下车……”
  棠篱心中一刺。
  他看着她,哑声道:“不想和我一辆马车?”
  梨胭摇头。
  “是不想还是不是?”
  梨胭垂下头,不说话。
  棠篱一叹,声音放软,“若我做错了什么,你不开心,要说出来。我绝不再像之前那样。之前是我错了。”
  梨胭一颤。
  “胭胭。”
  梨胭抬起头,心跳咚咚咚,她喘气道:“我好像病了……”
  棠篱眉头蹙起,下意识扣住她手腕。
  梨胭心跳一停,睫毛颤了颤,抿唇欲缩。
  棠篱用力,不让她动,皱眉细思。
  梨胭的心跳越来越快。
  棠篱看着她,“脉搏为何如此之快?”
  梨胭摇头,带着哭腔,“我不知道……就会跳很快很快,要跳出来了……”
  棠篱的心提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梨胭抿唇不语。
  棠篱紧紧盯着她。
  “……从做了梦开始。”
  “什么梦?”
  梨胭偏过头,脸连着耳朵,一下子红起来,她眼睫乱颤,茫然又无措,“就……就那种梦呀……”
 
 
第二八章 荒山秘林
  “我梦到你亲我, 还和我做那种事……”她带着哭腔,又可怜又委屈, 好像真被轻薄一样。
  棠篱手一抖。
  “做那种梦是不是不对的?”这几日压下的惶惶不安全部爆发, 她绞着手指,紧张得浑身发热, “我不知道……我好奇怪……”
  棠篱还扣着她的手腕,脉搏突突跳动,从她的脉搏跳到他的脉搏, 两个人都像病了。
  “没……没有。”他竟然语迟。棠篱顿了顿,吐出一口气,“没有病。”
  他改扣为缠,握住她的手,心跳声大得惊人。他哑声道, “这不是病, 胭胭。”
  梨胭盯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 鼻子上冒出细小的汗珠,脑子里乱哄哄,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只是棠篱医术浅薄脉不出来,她要抽回手, “你放开……”
  棠篱握得更紧, 目光灼灼,好像和梦里那个陌生的棠篱重合了。
  梨胭往后一缩,闭上眼, “我要死了……”
  棠篱一笑,悸动到紧张的情绪一下散开,心像是一下子泡进甜甜的温水里,水波荡漾,潋滟起伏,又暖又软。
  “你不会死。”他说。
  “这不叫病了。”他声音发颤,“这叫喜欢。”
  “喜欢这么难受吗?”她皱着眉头,“好像心不是我的了。”
  棠篱拿出帕子,拭了拭她鼻尖上的小汗珠,“喜欢就是把心彼此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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