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温昶
时间:2020-05-06 09:31:09

  “他现在就愿意放啦?”鄢妩吐槽道,“你别看他瞧起来文质彬彬衣冠楚楚的,实际上可吓人了,冷漠无情,杀人不眨眼……”她顿了顿,冲鄢枝一笑。她一下子忘了这两个人的关系,鄢枝对他应该比她了解——
  “他现在愿意放我走?”鄢妩惊讶道。
  鄢枝不欲多说。
  鄢妩明白过来,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她离开,一是杀了她。
  因为鄢枝,他只能放了她。
  重点是,鄢枝明白了他的妥协。
  不仅明白了,还准备这样做。
  她想到之前她对二人状况的猜测,有些纠结开口:“……你这样不对。”
  鄢枝一愣。
  鄢妩认认真真看着她,用爪子按了按她的爪子,道:“我们别一边享受人家的纵容,一边还冷冰冰,假意公事公办……”
  鄢枝偏了偏头,不懂她在说什么。
  “枝枝啊,咱们别做坏女人。”
  鄢枝哭笑不得。
  “一边利用人家,一边伤害人家。”鄢妩拍拍她的爪,“不好不好。”
  鄢枝想了片刻,恍然大悟。
  此事是她和晏沉商议而定,不是鄢妩所想。
  但是鄢枝想到之前自己的行为,无意间确实曾那样做,虽是狐面,瞧不出表情,但心里一赧,亦难为情起来。
  鄢妩叹一口气,替她开脱:“但这确实也难怪你。你二人身份相对,你又把情兽一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心里再怎么波澜起伏,面上却不得不那样做。哎——”
  鄢枝没有辩解,催促着她吃了药,毒发后,又躲在暗处见暗士的人妥帖处置了,才飞回太子寝宫。
  鄢枝因为剜了心尖血的关系,身体虚弱,无法幻形。
  现在补充能量的最好方法便是呆在契主身边。
  但晏沉身份特殊,白天要去宫里,晚上要去暗部,这两个地方她都不便跟着,只能待在太子府。
  然晏沉待在太子府的时间又很少。鄢枝身体恢复很慢。
  晏沉知道这样不行,再次去暗部的时候抱起了她。
  鄢枝一呆。
  二人从机关秘道走出,直接就到了暗部大厅。
  熟悉的半透明祥云屏风,熟悉的肃穆冰冷的大殿。
  以前每次来都是空旷无人,这次却全是人。
  屏风前,宗恣坐在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谢瞳和殷三苍。
  大殿之上,暗士一列一列站成雕塑,一动不动。
  虽然有人,但氛围和无人时一模一样——死寂、冰冷、毫无人气。
  鄢枝有些犹豫,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晏沉是不是冲动了些?
  下一秒,晏沉按了某处开关——轰隆一声,屏风上头又缓缓落下一屏风,纯黑色,上雕金色祥云,正好落在原来的屏风后面,将秘主之位挡得严严实实。
  这下,没有人会发现秘主带了一只狐狸在身边。
  鄢枝也放心了一点。
  但真正的绝顶高手会听声辨物,鄢枝能隔着屏风听到外面数十人的呼吸声,外面的人凝神细听,或许也能发现屏风后多了什么。
  特别是武艺最高的三首领离他们最近。
  鄢枝尽量将呼吸放轻,待在晏沉腿上一动不动,只默默地吸收能量。
  暗部三府,壹府首领宗恣,负责红渊事宜;贰府首领谢瞳,负责情兽事宜;叁府首领殷三苍,负责皇家暗杀。
  三府首领一跪,消息一说,打算默默吸收能量的狐狸瞬间惊得毛发炸起,湛蓝的眼睛直直盯着晏沉。
  他真的要让她在这里听吗?!
  晏沉淡定安抚她,捏了捏她耳朵,没有阻止外面的汇报。
  汇报完毕,众人退下,外面的呼吸声一下子全部消失,大殿只剩下二人。
  他又一次拿出他的诚意。
  狐狸看着他。
  “我不会放手了。”他这样说。
  狐狸呜了一声。
  禁军侍卫和暗部联合守了御池十日,护城河亦是连着十日一丈一兵,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此事在晏沉意料之中。
  鲛人入水,如放虎归山,要想靠守株待兔的方式找到,无异于刻舟求剑。
  鄢枝待在他身边,看着他一边处理朝中政事,一边管控着红渊和暗部,一边为琉尾洲之事通宵达旦……
  十日,他每天都只睡两个时辰。
  他处理的事务庞大驳杂,人物关系盘根错节,一不小心就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
  而且,他面对的世界,只讲利益、权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是笑面虎。
  鄢枝又更懂他一点。
  更明白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几乎推翻了他原来的世界。
  他相信了虚无缥缈的爱,赌上所有身家。
  她呜了一声,心里又疼又酸,软软胀胀的,她何德何能。
  晏沉摸摸她,“怎么了?”
  鄢枝埋首其怀中,不语。
  十日后清晨,一人一狐正在睡觉。
  鄢枝在梦里感觉自己身姿轻盈,四肢百骸俱充满力量,她情不自禁舒展四肢,心里暖融融。
  现实里。
  晏沉手边的狐狸蓦地变为人形,安静侧卧,睡颜绝美。
  她乖顺地靠在男人肩边。
  晏沉倏尔睁眼。
  下一瞬,他身体放软,轻轻侧脸瞧她。
  晏沉注视着她醒来。
  鄢枝一醒,立马感觉到视线变化,亦一下子看到晏沉的眼睛。
  她心跳停了一下。
  鄢枝别开眼,脑子不甚清醒,心慌意乱,晕乎乎的,“我变人了吗?”问了一个傻问题。
  晏沉看着她,手指摩过她的脸颊,声音沉沉:“嗯。”
  鄢枝睫毛一抖。
  她抿抿唇,“什么时辰了?”故作镇定望回去。
  目光相触,她眼神蓦地收回,像缩头乌龟一样。
  晏沉勾唇。
  倒是比原来害羞很多。
  “卯时三刻。”
  鄢枝坐起,一副高冷之色,“该起了。”声音也冷津津的。
  然晏沉只瞧得见她红若滴血的耳朵。
  一支羽毛从心尖滑过。
  “好。”
  一室无话。
  晏沉洗漱完毕,鄢枝道:“我要回七仙院。”
  晏沉看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鄢枝的手指在袖中抽了抽,“不知道。”话一出口,察觉语气冷硬,像是在拒绝,忙道,“我不是……是因为……事情很多,也不是,就是……”她懊恼咬唇,背过身,“我有空就过来。”
  她一顿。
  这话更像在敷衍了。
  她垂眼,算了。
  她欲踏出门。
  下一瞬,男人的手一捞,转瞬将她带回,一具身体从后贴上她,晏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着急,慢慢说。”
  鄢枝抿抿唇。
  她道:“我离开月余,情兽内部有很多事情要商议。”
  “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嗯。”
  “我没有其他意思。”
  “嗯。”
  许是因为晏沉在身后,两个人不用对视,鄢枝故能将话讲完,语气亦柔软下来。
  她吐出一口气。
  “你不必这样。”晏沉的嘴唇贴着她的头发,“你可以像刚刚那样说。”
  ——不知道,有空就来。
  他不会介意。既不会介意她的话,也不会介意她语气冷硬。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晏沉抱紧了她,“冷冰冰的你,一样很可爱。”
  鄢枝脸一红。
  他在说什么?
  “我说了,我答应你是鄢枝。”
  所以不必刻意柔软。
  她的柔软,他看得到。
  鄢枝被他抱着,话一句一句刻进心里,她晕乎乎的脑袋逐渐恢复清明。
  心境亦明朗开阔。
  “好。”干脆爽利。
  晏沉放开她。
  鄢枝回身,“我走了。”
  “嗯。”
  鄢枝眨眼消失。
  晏沉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动身进宫。
  他从来没打算圈养一只金丝雀。
  她幸好不是金丝雀。
  鄢枝回到七仙院,第一时间没有见鄢黎,见了宝宝。
  鄢宝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从他得知谢瞳跟着晏沉去了阳城的消息之后,他一直等着这一天。
  二人站在房内,鄢枝看着他,鄢宝垂下眼。
  鄢枝不必再确认一遍,亦不必问为什么。
  她在暗部听得已经够多。
  鄢宝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
  鄢枝半天没说话,鄢宝半晌开口,声音涩然:“对不起。”
  “你确实对不起。”鄢枝沉声道,“你若爱她,便正大光明爱她。不必躲在了壳子里,以亲情惑之。”
  鄢宝身体一僵。
  “感觉得不到时就横跳他方,感觉能得到又暗自闪回——此非君子做法,多小人得意。”
  鄢宝瞳孔骤放,惊讶道:“姐姐!”
  “别叫我姐姐!”鄢枝厉声道,“别用小儿形态故意惑人!你不是真正的孩子,犯了错就要勇于承担!”
  鄢宝愣在那里。
  鄢枝冷冷瞧着他:“你若担不住错,又如何挑得起对的?所有人都以小孩待你,你便以为自己也是小孩。犯错的时候是大人,承担的时候便是小孩,世间哪有如此好事?”
  他垂下头,面色青红交接,有瞬间难看。鄢宝很想反驳,但话到嘴边,一阵失声。
  是的,鄢枝说得难听,但他确实不自觉如此。
  他享受着小孩形态带来的便利,已经习惯在某些时刻故意装傻充愣。
  小孩形态,给了他特权。
  但每一项特权,都有它的代价。
  他不知不觉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
  谢瞳能原谅他,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而是因为他是她弟弟。
  鄢宝身体颤抖。
  鄢枝的话,瞬间惊醒了他。
  鄢宝膝盖一软,跪下,红眼咬牙道:“……我错了。”
  鄢枝不语。
  他俯身,声音不再故作天真,清亮中略带磁性:“请少主责罚。”
  半晌。
  “我此刻若是少主,你便是背叛情兽一族的奸细。我不会罚你——”鄢枝看着他,“我会直接杀了你。”
  鄢宝身体一僵。随即,他闭上眼,“任凭少主决断。”
  一把剑横在他脖子上。
  鄢宝闭眼仰头。
  两息后,剑掉在地上。
  “但你不会对少主坦白。”鄢枝垂眼,“我现在是你的朋友。”
  鄢宝蓦地睁眼。
  鄢枝看向他,二人目光交汇。
  “鄢枝原谅你所做的一切。”
  宝宝心下一颤。
  “但你必须作出抉择。”鄢枝盯着他,“谢瞳,情兽一族,二择其一。”
  鄢宝想了很久很久。
  鄢枝没有催他。
  一刻钟后,他站起来,“对不起。”
  他选谢瞳。
  鄢枝看着他:“选了,后果就自己承担。”
  他缓慢地点头,声音沉沉:“我会的。”
  鄢宝离开。
  这边。
  晏沉和谢瞳亦独自待在书房中。
  谢瞳是被人放在谢老夫人的门口的。襁褓婴儿,已满三月。
  谢老夫人喜欢她的眼睛,当下取名:“就叫谢瞳吧。”
  她被送进皇宫,与皇女同养。
  同年,晏沉出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她知道他孺慕莲妃,待其如生母。
  她见证他五岁性情大变,与莲妃形如陌路。
  她参与了十岁那年的父子对峙,亲眼看到他赐莲妃毒酒。
  十五岁,他接管暗部,她成为贰府首领。他们发现金銮殿的秘密,知道莲妃未死。
  蓝光之毒、无味散、更严苛的人手训练、设局……
  不出意外,情兽一族,会终结在晏沉手上。
  现在,他告诉她:“我放弃。”
  不仅如此,他还说:“给他们造一条生路。”
  造化弄人。
  他看着她:“你觉得如何?”
  他不是在问贰府首领,他是晏沉在问谢瞳。
  谢瞳垂眼:“做就是了。”
  她说过,从此以后,她只有一个身份——晏沉的手下。
  直至死亡。
  晏沉笑。
  谢瞳离开的时候,晏沉在身后道:“鄢宝自由了。”
  谢瞳一僵,随即抿唇,一句“不用”顶在舌中,迟迟说不出口。
  “多谢。”
  谢瞳离开。
  是夜。
  已过三更,晏沉仍在书房看书。
  蜡烛已燃一半。
  一柱香后,鄢枝出现在书房里。
  晏沉放下书。
  他在等她。
  鄢枝单刀直入:“你打算如何做?”
  晏沉看着她:“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鄢枝抿唇,“我不知道。”她顿了顿,“红渊真的不能打开吗?不可以一个人进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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