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进门的。”顾九命似笑非笑。
“这样啊,原来是师妹,我看师妹看书看得入迷,其实我是一直想找个人交流一下,但是这里的人都太专心任务了。”
“说说看。”顾九命拢袖望着她,起了兴趣。
“你知道这些书册著作者都是谁吗?可靠吗?这书里的内容实在太……”
贝零一时想不到怎么形容,卡了半响才说:“与我从前学的颇为不同。”
这种不同不是指完全相反或者违背,而是一种微妙的相似,但截然不同的观点,让她这种有基础的弟子看着总觉得处处违和。
顾九命目光一闪,低笑着问:“你有何想法?”
笑意如凛冬的初阳。
这个弟子有注意到书中内容。
不知为何,贝零好像从这个师妹如皓月朗星的双眼中看见一种长辈对小辈的……关切?
“这书里讲的道,太阔达太大智若愚,可刀是屠戮的工具,没有杀气就不是刀,这两者难道不冲突吗?”
贝零原本以为她是个师姐,又见她看书看得认真,才上前来交谈。
可现在知道人家是师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跟眼前这个刚进门的师妹讲这些事情,但碰到这个师妹漠漠的眼睛,她下意识就开口了。
顾九命捏起书册,温言道:“心境上的道,和刀上的道,并不矛盾。”
“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刀上杀意凛凛,心境上豁达容纳万物吗?刀难道不是一种唯我独尊的武器吗?”
顾九命听着贝零的话,忽然起身把书册小心地放回书架上。
贝零注意到她对书册的态度,对这个师妹多了几分亲近,她也是爱书之人,不然不会挑这个任务来接。
“跟我来。”顾九命转身离开藏书阁。
贝零一愣,把书和玉简一起放下,跟着顾九命离开藏书阁。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露天训练场,一身白衣的女子随手捡了一把长刀站在风雪中,刀刃上的寒意映着她锐利的轮廓。
势起,风雪相随,顺着冰凉刀身飞舞。
顾九命拔刀而舞,划破风雪空气,不柔不弱,霸道张狂。
她的刀像深夜一抹落星,拖拽着冗长的尾巴,划亮半壁山河,震天撼地,惊雷滚滚。
如山崩如地裂,气势如虹、兵临城下。
“刀的杀意是对人,遵循本心,道并不意味着伪善,道是很公平的,它允许这个世间的弱肉强食。”
她一个旋身,引动天地灵气,乌云压下,暗雷涌现。
“一切都不过本心罢了,狼吃兔子,狼就是恶吗?那兔子吃草,草又有何过错?以这样狭义的观点去看待道,本身就踏入了一种谬误。”
顾九命的声音和着惊雷,竟震得人心神摇曳。
一刀劈出千万战意,生死之差,差之分毫,红尘业念,对镜自明,何人能逃脱?问心无愧者罢了。
贝零看呆了,看着眼前这个在乌云压顶下舞刀的女子,听着她的战意凛凛的话,半响说不出声。
压不住了!
顾九命表面看着轻松,其实体内的灵力已经被天上的雷勾得乱窜,几乎要在她的体内奔涌炸开。
她心意牵动,引得天雷轰鸣,一丝电流炸落,劈入刀中,流遍全身。
时机到了!
她的刀猛地一坠,陡然收势,她来到贝零面前,有些急地把刀塞到贝零手里:
“我要闭关突破了。”
“什……么?”贝零像是被人猝不及防捅了一刀似的懵然。
顾九命来不及跟她细说,她这下着实有些狼狈,她没想到给弟子示范一下舞个刀都会压不住灵力,而且还引来了天雷。
对,就是天雷。
她嘴一抿,连忙对贝零说:“去找封嘉赐,让他开启护山大阵,马上!”
说着,她不敢踏古卷飞行,怕飞着飞着被雷劈死,只能运转卦步,两下消失在贝零面前。
贝零瞪着一双眼睛,还愣神呢,那个自称刚入门的师妹已经没影了。
她抬头望望天,哦,天雷要劈下来了。
什么时候才会引得天雷劈下来着?
好像是……要有塑灵真人突破超凡之境时?
这什么门派啊?新招的弟子要突破超凡之境?
她茫然地去找封嘉赐,讲清楚顾九命的交代,便看见他面色骤变,先是一凛,又一白:“什么?天雷?”
一直在室内的封嘉赐没留意到外面惊天动地滚滚而来的乌云和天雷。
贝零从封嘉赐的眼里看见荒唐,瞧,觉得荒唐的不止她一个,所以不是她的问题。
护山大阵很快升起来,刚刚开启的时候,整个藏山都乱了,突然开启护山大阵得是出大事啊。
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被八派打过来了。
然后慌张地出门一看,傻了,那笼罩整座山的乌云,还有那些在云中翻滚,带着煌煌天威的天雷是怎么回事?
第50章
藏山是在空神域的最高点, 在藏山之上盘旋的那团巨大而混杂着雷电的乌云,在整个空神域是如此的显眼。
几乎惊动了所有修士。
席夜抬头望去,那团天雷如此惊心动魄, 勾起了她当年突破超凡时的记忆。
那次,她九死一生, 险之又险。
空神域要添一位超凡星君了吗?
那个新开的藏山?
她回头看向蔫蔫的楚水怨:“你说你没见到那个山主的真容?男修女修?”
楚水怨收起眼底的惶惶不安,她那日得罪的居然是要突破超凡的修士, “没……没见到, 是女修。”
席夜有些烦躁, “你太冲动了,就算拿回灵石又如何,你难道不知道你前去探访,身上背着的是三清派的名誉吗?”
若是小门派也就罢了,这个明显是联盟推动,如今又要添一位超凡星君。
明显是要取代十绝门的地位。
就这么给三清派树敌,得不偿失。
不怪席夜这么想,空神域的超凡星君少之又少, 就连九大派也不是每个都有超凡坐镇的,像五蕴派,境界最高的就是掌门,塑灵之境巅峰。
多少年了, 一直没突破超凡。
一个超凡星君的出现,对一个门派而言,影响是巨大的。
席夜失望至极, 拂袖而去,留下满目迷茫的楚水怨呆呆地望着远方似乎极遥远,又好似触手可及的雷团。
她给门派拿回灵脉的灵石,怎么又做错了呢?
且不管别门别派是怎么讨论顾九命这次进阶的,顾九命自己着实狼狈至极。
天雷来得太急,她甚至来不及往远处跑,便被天雷一路劈着四处闪躲,最后只能就在山门前方不远处的广场迎接它。
顾九命这次确实毫无准备,甚至都没有事前了解别人迎接雷劫的经验。
因为她只是突破塑灵之境,突破塑灵之境是没有雷劫的!
可偏偏她就有。
别无他法,来都来了,只能咬牙迎上去。
轰的一声巨响,跟先前那些毛毛雨般的细雷区别巨大,顾九命在匆忙之中抬眼就瞟了一眼,便感觉整个世界都被刺眼的白笼罩了。
天地间就剩下轰隆炸响的玄雷,和她一人。
它就这么咆哮一声,几欲撕裂天地,震耳欲聋。
完了。
被这么砸一下,只怕余波就能把她的藏山大殿都毁成废墟。
她如今只能祈祷藏山上的护山大阵能扛得住这万丈天雷的轰炸。
至于她自己,是扛得住得扛,扛不住也得扛!
她沉冷着脸祭出索命刀,硬碰硬地与滚滚天雷正面对抗,
说时迟那时快,天雷以绝对碾压之势压下,震得藏山摇动,飞沙走石,雁惊鸟飞,风声鹤唳。
就一下,寒玉肌被轰得重新变回一团,顾九命手一抖,把寒玉肌收回储物袋,但她自己已经被这一下碾得站不起来,只能盘腿坐下。
她不过筑基突破塑灵,却要扛住塑灵突破超凡的天雷,这难度无疑拔高了无数倍。
她感受着暴虐无道的雷在体内横流,霸道得横扫一切,她被电得滋滋作响,手直抖。
闭眼咬牙,清心明志,固守识海丹田。
盘桓的雷团愈聚愈庞大,倾轧而下,被笼罩的藏山变得昏沉沉,一如黎明前的那一刹,黑入心底。
第二道让人望而生畏的雷劈下,劈得顾九命猛地仰起头,颈脖修长而紧绷。
“啊——”
她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呼,焦黑的气直接从嘴里吐出。
真的是劈得外焦内也焦。
与此同时,天雷的余波震得护山大阵潋潋而动,隐有不稳。
山门内惊呼连连,年纪小些的抱在一起哭得瑟瑟发抖。
哪个大能突破不是找处犄角旮旯自己躲着迎接天雷的?
哪有在自己山门前迎接的?
这雷一旦突破护山大阵,山门里的修士绝对无一幸免,他们的修为普遍比顾九命低,几个与顾九命相差不大的,但跟顾九命的修炼有着本质的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天地欲裂,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昏黑之中,宛如末日。
低泣渐起,惊慌失措。
“我不想死……”
“我只是来学习修炼的。”
一人悲泣,带得众人情绪持续走低,他们是如此靠近这煌煌天威,在这样庞大而浩瀚的天雷中,他们渺小如蝼蚁。
再待下去会死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
更有人蠢蠢欲动,再不走一定会死。
“怕了?如果我是你们,知道会做什么吗?”
清冽的声音在天雷之中显得莫名清晰,众人看过去,只见黑暗中出现一抹身影,稳稳而来。
众人一惊,还没将他的名字吐出口,便见他席地而坐,盘腿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天威沐泽,危险与机遇向来伴随而生。”
“此时此刻,整个空神域,这里就是天地间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你们浪费这大好的修炼机会,在这哭?如此还修什么练,不如退出山门回家抱着父母的腿哀求庇护你们一辈子。”
易斯年一字一句,砸得人心神恍惚。
这人疯了吗?
话说这易斯年不是被玄天宫满空神域地找吗?他怎么在这?
封嘉赐望着他,半响回头厉声喝道:“藏山弟子,随我修炼!”
说着,他坐在易斯年旁边,闭眼运转功法,吸收天地充裕的灵气。
有人带头,自然会有人追随,不一会,面面相觑的好些人也跟着坐下,但听着头顶轰隆作响的电闪雷鸣,实在静不下心来。
轰地一声,电闪影斜,雷声阵阵,炸得护山大阵摇晃不止,几乎要被劈散了。
众人心惊。
“静心!”
封嘉赐历喝一声,“稳住心境!”
有人勉强稳住了,有人却稳不住,人群中有人倏地站起来,满脸惊惶:
“要死人的你知道吗?!我死了你们负责吗?我只是来修炼的,不是来找死的!”
贝零被雷惊得心慌手震,一直不安地左手掐右手,听见这话看过去,正是原本四人中的其中一个,是个高个子。
四人里面只有他们两个进来了。
封嘉赐气息微沉地睁眼,雷光闪烁之中,衬得他面如修罗:“怎么?如果护山大阵被劈开了,你以为我们不会死,就只死你一个吗?”
“就算一起死又有什么用?我来这里难道是为了死的吗?”
“你……”封嘉赐拇指将剑顶出鞘,满目冷冽地要起身,却被易斯年一把按住,闭眼冲着他微微摇头,也不说什么。
封嘉赐本想质问这个弟子可还记得拜入山门时的宣誓。
何为共进退,共存亡,何为责任与义务,何为仁义与道德!
可封嘉赐却能明白易斯年是什么意思,他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剑重新入鞘,脸一撇,毫无起伏地说:
“那你走吧。”
短短四字,在吵杂万分的电闪雷鸣中,如此清晰,又如此轻描淡写。
高个子一吸鼻子,猛地看向贝零:“贝零,走!”
贝零一怔,不知所措地望着高个子。
“走啊!傻愣着干嘛?你想你爹明日收到你的骨灰吗?你来这里又不是真的想学什么,这样的门派你能学到什么,别把命搭进来!”
高个子拽着贝零,将人拽起来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第四道天雷轰然滚落,这一次不仅是一道,而是三道并落,其中一道眼看着就要直接砸在他们的护山大阵上。
众人仰头望着,面如死灰。
天要把他们都轰死!
可伴随着天雷而来的,还有一道瘦弱的身影,那身影在飞沙走石,风雪交加之中突然飞起,迎着玄雷而上。
“给我滚!!”
声声铿锵,声嘶力竭。
那抹身影,在庞大且可怖的光中,只能看见一抹黑,可她的轮廓如此清晰,锐利如刃。
她持刀劈来,横身在护山大阵上的天雷中,扬刀大喊:“冲我来!知道吗!”
那一刀,刀势凛凛,刀身嘶鸣,一刀将天雷劈开两截,轰地砸在护山大阵的两侧。
还不够,她双手握刀,脚踏古卷一路往上。
她的前进是一寸一寸的,艰难却毫不退缩,她的身影在惊天动地的流光中若隐若现。
“就这样吗!?是不是太弱了?”
顾九命眼一抬,如惊鸿,如烈火。
她望着眼前的光,感觉到手中索命刀的阵阵战意,人刀相通,她被这些雷激得发了狂,赤了眼。
“不是要劈死我吗?来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的刀,是屠戮的工具,可她从未曾忘记,屠戮的对象不一定是人。
既然如此,杀意自然也不一定是冲着人,她还可以冲着天!